项承昀语气微冷,“或者若铜料不够,直接搜罗了铜钱融了,就能重铸出这些铜器。”
沈蔓一顿,瞬间明白了项承昀话外之意,不由瞪大了眼,“殿下是说……!”
“我应该知道你闻到的味道是什么了。”项承昀言毕,掀开车帘,“常裕,你带几个人,去宝丰钱庄查探一番。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常裕领命退下后,项承昀道:“我先带你换衣,等吃过饭,就带你回将军府。”
沈蔓犹豫了一下,“常侍卫若探出消息……”
“我会去将军府找你,一一说与你知。”项承昀温声道。
沈蔓弯了弯眼睛,“谢谢殿下。”
再次走进私邸寝房时,沈蔓已不似早上那般陌生。
她环视一周,见原先被她放置衣物的地方空空如也,直接迈步走到衣柜旁,将柜门拉开,先前换下的衣物已被人仔仔细细叠好,放置在衣柜内。
沈蔓拿起衣服,刚要关上衣柜,一个物件却倏然掉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滚落在她脚边。
沈蔓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捡起那小小的一团。
是个香囊呢。
上面的的针脚歪歪扭扭,沈蔓翻来覆去瞧了许久,还是没看出绣的是什么。
门口有人敲了敲,“换好了吗?”
“稍等。”沈蔓将香囊放好,匆匆去了屏风后,利落地换回自己之前的衣服,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然后打开房门,“好了。”
项承昀道:“之后我让常裕准备一套简单点的服饰,就不用每次都费这么久了。”
沈蔓摆手,“不用了,反正也不常穿,这一套就够了。方才是我看别的东西入了神,这才耽误了会儿。”
“什么东西?”
“一个香囊。”
项承昀一顿,“哦,那个啊。”
沈蔓问道:“那是殿下很重要的东西吗?”
“不是。”项承昀淡淡道,“是忘了丢的。”
沈蔓见他表情不对,按下心中的好奇,没再继续开口追问,默默向前去。
可还没走两步,项承昀突然叫住了她。
沈蔓转身,有些疑惑地看向项承昀,“殿下?”
项承昀慢慢抬起头,“如果我想把它送给你,你会收下吗?”
沈蔓没听懂,“什么?”
项承昀垂下眼,“没什么。”
沈蔓反应过来,“殿下是说那个香囊?”
项承昀没有说话,也没有否认。
沈蔓眼睛微微睁大,“殿下要……送我礼物?”
她呆站在原地,脸上的惊讶和茫然溢于言表。
两人对望着,谁也没有说话。
项承昀在这阵沉默中逐渐低下了头。良久,他抬起头,轻笑了一声,“没事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去吃饭吧。”
“等等。”沈蔓收敛情绪,迟疑道,“那香囊……是要我自己去拿吗?”
项承昀顿了顿,嘴唇紧抿,不错眼地盯着沈蔓,似是想从她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可既然是礼物,”沈蔓踟蹰了一下,“该亲自送到手上比较好吧?”
项承昀表情顿了一下,立刻就要转身去拿香囊,但刚迈出一步,又转过了身,确认道,“你,真的想要?”
沈蔓被他逗乐,道:“我想了一下,就将这礼物作为我与殿下合作的象征物,如何?”
项承昀有些怔然,“你是说,我们的婚事,你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你我的合作,就依殿下所言。”沈蔓生怕他忘,特意强调了一遍,“殿下助沈家脱困,作为交换,沈家会是殿下的后盾。当然了,若大难来头,或是各得其所后,我与殿下,当好聚好散。”
项承昀沉默了一下,“为何突然答应?”
“当然是因为殿下送我礼物了呀。”
“这样吗?”项承昀似是在自言自语,眼中若有所思。
见他居然真的信了,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沈蔓顿时有些无言。
“殿下,我随口说的,”沈蔓无奈道,“你不能这样轻信别人。”
项承昀却毫不犹豫,“没有轻信别人。我只信你。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沈蔓心跳乱了半拍,莫名觉得脸有些发热。她掩饰性地低头,“其、其实,就只是,我近来想了想,觉得殿下的提议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很不错。”
她说着说着,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以前我先入为主,因为过去的那些……流言,对殿下有些偏见,所以一心想要远离殿下。可这几日与殿下接触过后,我发现殿下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你我合作,对沈家,对东宫,都是最好的选择。”
项承昀道:“你过去,以为我是什么样的?”
沈蔓试图委婉形容,“大概比现在,稍微不温和了那么一点。”
项承昀总结道:“除了残忍,还有呢?”
沈蔓莫名有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心虚,“…………没了。”
项承昀点头,“我记下了。以后会注意的。”
“既然说好了,”沈蔓冲项承昀伸出手,微微笑道,“那么殿下,我的礼物呢?”
*
两人在临湖的一家酒楼坐下。
一桌菜还没吃几口,常裕便已寻了过来。
项承昀倒了一杯茶,放在沈蔓面前,这才看向常裕,“这么早就回来,看来所获不少。”
常裕愣了愣,竟没忍住抬头看了项承昀一眼。
他家殿下,似乎心情不错?
常裕只敢在心中震惊,嘴上却不敢耽误,“属下带人赶去的时候,宝丰钱庄的掌柜正大发雷霆,质问后院的伙计们,为何没将味道一并掩盖,万一被人发现那几个炉子,贵人怪罪下来,整个钱庄都担不起。”
项承昀笑了,“炉子?”
“属下特意去看了,是专门冶炼铜器的炉子,边上还放着融好的块铜。”说到这里,常裕顿了顿,神色凝重道,“炉子里,用来融块铜的,正是那批消失的铜钱。”
说着,他递上一枚铜钱,“这是属下从那炉子边上捡到的。”
项承昀接过来看了一眼,确实是几日前才铸好的新钱。
旁边的沈蔓猜测,“钱庄定是见铜价水涨船高,便融了铜钱卖去铸钱局,等铸钱局铸好铜钱,就又可以再融成块铜、卖与铸钱局……好一招空手套白狼,钱庄连材料都不必出,便能从中赚取不少的差价!”沈蔓越说越心惊,“这么一日日融下去,怪不得铜钱越来越少。”
项承昀眸色暗了暗,“私毁铜钱,乃是诛三族的大罪,这一小小钱庄,若无人在背后指使,怎敢以身涉险?”
哪怕银贱铜贵,哪怕有利可图,可跟掉脑袋比起来,这么点既得利益还是太单薄了,绝不足以让人赔上身家性命。
想明白这一点后,沈蔓眉头渐渐蹙起,“殿下去铸钱局时,户部那些人有意不给殿下看之前的账簿,还派刘侍郎去了宝丰钱庄报信。那钱庄掌柜有恃无恐地涂脏铜器,想也是得了户部指令。”
“只是这些人千算万算,没能算到殿下身为太子,不仅通晓往年铸钱情况,还对辨铜这般娴熟。”常裕咬着牙道。
小小的钱庄商贩,居然以为用这种拙劣手段就能糊弄过去……在他们看来,大昭的太子殿下就是这样无能、这样被轻视的吗?
“区区一个钱庄,却能与户部勾结,祸乱钱法……”项承昀慢慢道,“能让户部言听计从的人,这朝中可不多。”
沈蔓心中一跳,“是二皇子?”
项承昀道:“这三年来,户部官员频繁调动,户部尚书从三年前的曹遂,再到今日的胡成银,无一不是二皇子的手笔。户部早已是我这个二弟的户部了。”
沈蔓明了,“若非二皇子授意,户部那些官员是不敢私下勾结敛财的。只是……”她看向项承昀,“若此事真的是二皇子所为,他掌管着户部,敛财手段这么多,为何会盯上风险大、得利少的铜钱?”
“或许此事背后有更大的利益,值得他这样铤而走险。”项承昀道,“再或者,有更胆大妄为之人,另有自己的目的,将二皇子当枪使。”
沈蔓暗中握紧了手。二皇子此人虽有野心,且睚眦必报,却并不残忍。前世沈毅身上那些令人不忍直视的伤,的确不像二皇子的手段,倒像是……倒像是对沈毅有着莫大仇恨的人,连死都不愿他安息,百般折磨着他……
沈蔓咬紧牙关。
她一定要找出躲在暗中那人!
沈蔓开口道:“殿下已查出失踪铜钱去向,可要现在就上报陛下?”
项承昀道:“自是要向父皇禀明。”
沈蔓追问,“那这背后之人,殿下还要继续追查吗?”
“父皇只令我追查铜钱去向,至于背后之人派谁追查,需等父皇决断。”
沈蔓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项承昀觉察出沈蔓脸色不对,问她,“你希望我继续追查吗?”
沈蔓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我心中不安……”
项承昀低了低声音,安抚道:“无论何时,我都与沈家俱在。我答应你,无论是否有父皇的命令,背后之人我都追查到底。无论最后有没有查出来,我都会给你个结果。”
沈蔓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是轻轻道:“多谢殿下。”
两人正说着,小二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点头哈腰道:“几位客官,菜已上齐了,小的就不多打扰了。”
沈蔓眼睛一亮,用公筷夹起一块鱼,放在项承昀碗里,“这道松鼠鳜鱼是招牌菜,殿下尝尝看!”
常裕看着沈蔓的动作,想要出口阻止已经来不及,噌的一声站起来的,迅速开口道:“多谢沈姑娘!不过殿下他不吃别人夹的菜,若沈姑娘不介意,就由属下代劳……”
“不用,”项承昀打断他,淡淡道,“孤可以吃。”
说着他夹起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
常裕欲言又止,但他看了看一脸肯定的沈蔓,又看了看不容置疑的项承昀,最后还是迟疑着闭上了嘴。
既然是招牌菜,那这鱼,应该还不错吧?
沈蔓问道:“怎么样?”
项承昀对她笑了笑,“好吃。”
沈蔓有些高兴,又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给项承昀多夹了几块,这才往自己碗里放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