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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尾崎红叶将双手轻按在伞柄上,身后[金色夜叉]浮现出半人高的身影。
  交易就是交易,尾崎红叶温声说,首领成功护住了小镜花,我也不能让你们通过这条道路才是。
  太宰无声地叹了口气:红叶姐,你倒是好好守住了这条正前方的走廊,没让任何一个敌人从这里通过去。可你知道首领办公室还另有一条密道吗?
  有人装聋,有人作哑。
  在这场谋杀里,所有人都是同谋。
  想到这里,太宰油然又生出一股索然无味来。他便合了合眼睛,选择了下一次的谋杀。
  去吧,药研。太宰平静地说,该你了。
  我们早晚。
  要在地狱里重逢。
  第218章 46
  听到开门响声的时候,刚刚通过另一部电梯、绕到密道里的男人,他闻声便笑了起来。萦绕在心底的终年不散的黑夜,终于泛起点点萤火虫般的微光,这光一晃一晃的,孱弱、微渺、不起眼极了,他却不由自主地觉得:这真是有记忆以来,最温暖的光了。
  因此,在最后的告别结束后,男人微微笑着。
  因此,在乘搭电梯返回自己棺椁的时候,男人微微笑着。
  因此,在迎接人为凿定的命运这一刻,男人微微笑着。
  他以绝佳的耐心与无比的冷静,远程操控着泉镜花的手机,用早已做过手脚的录音解除了芥川龙之介对于[夜叉白雪]的遥控,从泉镜花的异能力之下、救回了她自己的性命。等做完这件事情、用通讯机和中岛敦通话的时候,这位年轻的黑手党首领还感到一阵轻快的愉悦:这样一来,红叶姐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久违的轻快几乎令他哼起歌来。曾经黑不见光的首领室被夕日掩映着,橘橙色铺面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除了将开未开的这间密室。这是一种令人回忆起酒吧吧台灯的暖色调。他用手指无意识梳理了一下黑发,四年半以来头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外表,并且头一次觉得脖颈上的红围巾不那么像一根吊索。那只未被绷带遮掩的鸢瞳盛着轻轻浅浅的笑意,隽永、缱绻而温柔。这个男人自己看不见,因而并不明白:自己的这幅笑容,分明和不久前试图拙劣模仿的、主世界另一个太宰治的笑容,一模一样。
  他觉得自己可以维持这份好心情,直到迎接最后的日落。
  怀揣着如坠梦境的喜悦,漆黑、殷红、苍白的男人,他一脚踏出了黑夜,走进了这片夕阳里
  首领室的门,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港口黑手党这位掌握着至高权柄的首领,他并不动怒。他浅浅弯着眉眼,一个真切的表情正要成形:
  红
  声音戛然而止。
  不经许可走进门内的,并不是听令剿杀顶层入侵者的尾崎红叶。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黑发、鸢瞳、沙色风衣,身量高挑瘦削,面容清隽。不知经历了什么,他的风衣衣领划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像是被什么利器自上而下地一挥,那条浅色休闲裤的裤脚则沾上了血迹。这个人走路时稍微有些踉跄,以至于用右手推开门的时候,左手则狼狈地背在身后。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首领沉默地注视着这位入侵者,直到他慢吞吞地走进来,站定在自己面前。
  太宰治与太宰治互相对视着,彼此都从对方的眼底,看见自己是一个怪物。
  我不明白。
  首领缓慢地,费解地说。他像是目视着一个无解的谜题:
  如果你是太宰治的话,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你是太宰治的话,为什么你要试图阻止我。)
  这房间里只有一个人知道,在已经被抹消的时间线里,这个问题也曾经飘荡在空气之中,制造出一种空洞而无望的回声。
  唯一知道答案的这个人,他本想要回答对面这个笨蛋,跟他说蠢货、这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又想说我真是最讨厌,还想一拳揍在这个死气沉沉毫无求生意识的脸上。
  可是这会儿太宰望着对面裹缠黑衣的首领,望着他眉眼间依然萦绕未散的轻松笑意,知道这个人心愿以偿,已经心满意足可以去死了,然而在惊鸿一瞥之间,太宰从那只眼球晶体的反光中见着一个人影:他死气沉沉、毫无求生意识、满脸漠然而倦怠,带着一股子冷静的疯劲。太宰这才惊觉:怪物竟是我自己。
  好吧。太宰心里想:我们依然是镜子的两端,只不过彼此映照出对方的面容罢了。
  他便懒得同这个家伙多嘴解释些什么。三次元、高维度、绝望世界、纯白房间、主世界这么多人祈求一个奇迹,这个奇迹在他舌尖上滚了滚,只干巴巴吐出几个字:
  是为了这个世界。
  太宰说。
  这话一说出来,粗粝如地狱炭火的嗓音差点把空气也拖拽出一道粗糙刮痕。这声音曾惊到所有认识太宰治的人,但是真正站在另一个自己的面前时,这一个首领太宰却只是了然地微微抬起眉梢:
  你吞了那个药吗。为什么?
  太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回答:与你无关。他说。
  通过那条银舌头,太宰吐出真假难辨的话语。
  通过那张神情莫测的面容,实在难以判断太宰相信了没有。
  而话音落下,好像同时判断出言语交锋已经在三句话之间告一段落了似的,武侦太宰向前迈出一步,同时,首领太宰向后退了一步。
  手伸出来。太宰说。
  我不能冒险,首领断然回绝。
  这个世界还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太宰冷笑着,讥诮地望了另一个自己一眼,眼底浮现出毫无保留的冷酷,同时打破了粉饰的现实,说出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的话语:
  毕竟你耗尽心力布局四年,劝诱芥川的妹妹小银、提前从孤儿院带走敦君、制造二人的矛盾,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太宰冷静地说出一个名词:
  异能特异点。由敦君和芥川君异能交汇时产生的特异点,以及灵魂交汇时所产生出的,超越力量的东西。*为了在未来拥有保护书的力量,他们二人必须在生死搏斗之中认识到这一点才行。基于这个理由,你才安排了这一切,是这样没错吧。
  这并不是一个需要回答的问句,首领以沉默作为答案。
  那么同样的道理,我们二人之间,也可以创造出异能特异点。太宰冷静而理智地说,[人间失格]是没有特例的、绝对的无效化异能力,显而易见,当[人间失格]与[人间失格]相接触的时候,会产生一个无限循环的悖论[人间失格]永远不能够无效化[人间失格],因此,异能特异点诞生了。
  太宰语气平淡地催促:
  快点。我可不想握男人的手啊。
  首领太宰眯起眼睛,你终于疯了?
  太宰冷冰冰瞪他一眼:这都是谁的错?
  你的。港口黑手党首领秒答,平静之中带着点委屈,委屈之中甚至带着点调侃。他说话的语气平缓极了,以至于句尾捅的一刀令人猝不及防: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错。太宰治。
  首领太宰安静地说。
  凝固如实物的空气降临在这间首领室里,两个还活着的男人同时屏住了呼吸,产生了窒息一般的痛楚。
  果然,太宰治对太宰治,是绝对不留情面的。
  果然,我无法原谅太宰治。首领太宰说。
  果然,你就是个胆小鬼。武侦太宰说:太宰治,你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这位主世界的太宰治、书外侧唯一真实的太宰治、无数可能世界的源头,他毫不留情地将言语化作利刃:
  就让我用某个未来森先生会对敦君说的话来回复你吧,太宰,你这家伙。
  武侦太宰脸上浮现出堪称是冷酷的表情。
  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死
  你只是,不想活了。
  开什么、玩笑?!另一位太宰猝然侧过脸,几乎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在脸上。他狼狈地喘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才把无坚不摧的面具重新黏回到脸上;他不知道这面具已经逐渐千疮百孔、布满裂痕,而武侦太宰明白:自己只需要再施以一丁点力道。
  他便又向前走了一步。
  停步,首领太宰心生动摇之余,依然注意到对面的动静,心知不能够给任何一个太宰治反击的机会,在心底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便伸手去怀里取贴身放置的手枪:这个世界、我不能
  短短时间内的第二次,首领被迫停了下来。
  一截雪亮的刀尖,抵到他的喉咙前。
  首领太宰罕见地失语了片刻,才低低笑着,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我真想不到。首领语带笑意,鸢瞳里一片暗沉:你又是废掉了哪枚棋子,才从红叶姐手里夺得了半截伞剑?停顿一下之后,他冷冷垂眼打量着这把刀剑的长度,嘴角弯出一个笑:
  还是说,这根本不是红叶姐的刀?
  武侦太宰抬了抬眼睛,在这张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是曾经连黑手党下属都战战兢兢、讷不能言的冷酷:
  你确实想不到。他讥讽着,同时把方才藏于左手的断刃向前一送。锋锐到足以吹毛断发的刀面,只是未加施力地划过,便令包裹着首领太宰喉咙上的苍白绷带逐渐渗出血色同第一个绝望世界里完全一致,同一把短刀、同一个位置、同一个男人的血色。
  这可真是个绝妙的讽刺。太宰心里想,同时望进对面鸢瞳的眼底。这一次他不再关注那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怪物,他透过眼睛晶体的反射,看见两个被独自一人留在比所视世界更加长远的虚无之中、在哭着的孩子。
  我是你的遗憾,你是我的希望。
  武侦太宰听见自己这样说,安静而温柔:
  你是我的遗憾,我是你的希望。
  第219章 47
  落日铺满了整个顶楼,在这样沉甸甸的余光里,连空气里的灰尘都纤毫毕现。它们飞舞着飞舞着像不谙世事的精灵,自然也读不懂这两个本质上全无不同的年轻男人,不懂他们是从哪一条十字路口背向而行,也并不明白,究竟是怎样虔诚的许愿,才令两条背道相驰的缘线,在围绕地球一圈之后,有了相互交汇的可能。
  太宰治安静地等待着。他并没有千千万万个太宰治失败的记忆,但是他所等待的时间,也并不比任何一个太宰治少上半分半秒。
  向前走。太宰平静地说,说出了对面这个男人曾经诉说过的、完全一致的词句。向前走,不要回头。你沉睡在我的梦里,已经够久了吧?
  不够。
  这怎么能足够?
  在这样平淡而一针见血的问句里,首领狼狈地垂下眼去,从那双鸢瞳的注视下避让开。
  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得这个世界永永远远闭上眼睛,就停留在这幸福的一刻就好了,不要再向前走了。他很害怕,他身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控制了整个关东的权势、操纵着一整个世界的命运,他却害怕的夜不能寐。他害怕自己挑选出的借用主世界的称呼新双黑,无法在蜂拥而来的争抢中保护住书;害怕另一个世界的朋友,依然没能够写完那本书;更害怕亲眼见到这个被折叠在书内侧的世界、就在自己面前支离破碎。只有一个人清醒在世界上,究竟是有多么痛苦啊。因此他逃走了,赶在一切不好的事情发生之前。主世界的他自己说得并没有错:太宰治,果然是一个胆小鬼。
  停下来吧。
  凝固住吧。
  就让时间停留在这最幸福的一刻Lupin酒吧的干马天尼,是多么甘醇啊。
  首领太宰无意义地抬了抬嘴角,萦绕在鸢瞳眼底的笑意,终于从浓稠蜂蜜的最底处泛起苦涩。他只是活了二十二年、又品尝了过多不应属于他的悲恸之后,终于尝到一口糖。可惜这糖块是有时限的:它融化得太快了,口腔里仅剩的余甘反倒映衬着苦味更苦。有一缕思绪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果然,这世上唯独苦痛是永恒的。
  他终于开了口,说话时嗓音几乎同另一个自己一般嘶哑:
  我不敢拿这个世界打赌。首领太宰说,语调平平。我们谁也不敢。
  听到这句话之后,武侦太宰立刻有了回应。
  我知道。
  他说,极浅的哂笑一下:这就是为什么我站在这里。
  什、?!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首领太宰看起来像是被一枪打中,脸上浮现出激痛之下的扭曲神情。
  他本能而不知为何地抬手摸了摸左肩,像被火苗燎到一般迅速收回手,又下意识地碰了下左眼的绷带。
  好像通过这个动作确认了自己的存在。肩披殷红围巾的年轻男人克制不住地喘了一口气,终于记起自己需要呼吸,才不禁露出一个状如哭泣的笑:
  我失败了。
  首领太宰说。
  这并不是一个疑问句。
  你失败了。
  武侦太宰说。
  这句话里并没有淡淡渗出情感的波动,仅是冰冷不带感情的描述而已,在这种时候反倒像是伤口上冰敷的冰块,给人以慰藉。
  首领太宰缓缓摇了摇头,自嘲道:果然,太宰治不过是只败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