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柳岸分析,由他和柳侠向家人掀开同性恋这个黑色的幕布,比由柳凌和陈震北掀开,带来的总伤害值要小很多。
柳侠同意柳岸的分析,所以,他不能拖太久。
五哥拖不起,他已经三十四了。
柳长青看出了柳侠的犹豫,问了一句:“咋,不想跟我说话?”
柳侠躺好,笑着摇头:“没。”
柳长青摸了摸柳侠的头:“我那天听小葳说,陈震北也去双山救你了?”
柳侠点头:“嗯,震北哥跟五哥和小葳一起去哩双山,要不是他们带了可多专业设备,我还没恁容易就叫救上来咧,我搁洛城住上院以后,震北哥才走。
俺三哥回来时候开那个奔驰越野也是震北哥哩,还有留到洛城那辆,还有何大哥跟冯大哥,他们都是震北哥哩朋友,野外生存经验丰富,震北哥听说我可能是叫困到山里以后,专门找的他们一起去。”
柳凌离开后的几天,柳岸和他无话不谈,包括陈震北和柳凌之间的关系,没有半点隐瞒,柳侠知道了柳凌和陈震北的关系后,当即就决定,以后要抓住一切机会,在父母和家人面前为陈震北吹口角春风,争取让父母一看到自己和猫儿的幸福生活,就主动想到把陈震北配给五哥。
柳长青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才又问道:“这几年,你搁京都见过陈震北没?”
柳侠慢慢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又面露苦恼:“我有几次好像觉得隔壁50号有个人可像震北哥,可看见哩都是脊梁,也不敢肯定。”
柳长青问:“那,你没问过您五哥?”
柳侠惊悚地看着柳长青:“我会恁傻?咱家哩人现在不都不提震北哥了么?”
柳长青心里长叹,傻成这样,可咋弄啊?不过他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我记得隔壁那个是叫王德邻吧?你也没问他?”
柳侠皱巴着脸继续苦恼:“我想过要问,后来想了想,觉得没法说,万一不是,王大哥又问我,陈震北是谁,我咋说?”
柳长青点头:“嗯,你这样想也对。”
柳侠忽然有点兴奋,想翻个身对着柳长青说,被柳长青按住。
他站起来,扶着柳侠坐好,又在他后面垫了个被子,让他靠得舒舒服服,才又坐回去看着柳侠。
柳侠这会儿的表情有点像捡到了宝贝急于给家长看的小孩,不太确定宝贝的真假却又按捺不住想讨大人高兴的心情:“伯,王大哥,就是王德邻,他家现在有个小孩,哦,你知,就是小萱国庆节带回来那几张相片上哩孩儿,思危,我咋看着他哪儿有点像震北哥咧,你觉着像不像?”
“呃——”柳长青沉吟了一下,好像在翻找记忆,“我没咋注意,小萱跟我说那孩儿也跟您五哥喊爸爸,我以为就是孩儿老小,不会说话,瞎喊咧。”
柳侠赶紧说:“不是不是,思危是认到俺五哥身上了,徳邻哥非叫认,小萱也老待见思危,哼着俺五哥非叫他答应,俺五哥没法,就认了,不过,还没举行仪式咧,徳邻哥说认干亲是大事,得看个黄道吉日。”
柳长青点头,嘴里说的却是:“小萱是您四哥哩长子,他都给了您五哥,咱得一心一意待小萱,您五哥再认别哩孩儿不合适,要是您四哥四嫂知了,心里肯定难受。”
“昂?不,不会吧?”柳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柳岸已经和他说过陈震北逮着点机会就会想办法把小萱带出去玩的事,陈震北分明是在尽最大努力培养和小萱的感情,要把小萱当亲儿子对待。
他还在尽可能制造机会让小萱和思危多相处,这是打算一家四口在一起生活的节奏啊。
可这话,柳侠现在不能和柳长青说。
陈震北退出柳家人的视线时间太长了,为他塑造形象的事得一点一点来,过犹不及,一次说太多可能让柳长青怀疑他的居心。
柳长青温和地看着柳侠:“咋不会?小侠,你没孩儿,不知当爹娘哩心情,村儿里有人说您四哥四嫂是看您五哥成城里人了,想扒住咱家哩大腿,连自个儿哩孩儿都给卖了,要是有人知您五哥又认了其他孩儿,叫咱小萱以后咋弄?这不是打您四哥哩脸么?”
柳侠气得骂起来:“放他娘了个臭狗屁,俺四哥是心疼俺五哥才给小萱给俺五哥哩,那些杂巴羔子自个儿心里腌臜,就给别人都想成那样。
小萱啥时候都是咱家哩宝贝,五哥就是认一百个孩儿小萱也是最宝贝哩一个,不信叫他们走着瞧,以后,咱小萱也会跟猫儿样,过哩日子叫他们想都想不出来。”
柳长青等着柳侠骂完,才接着说:“我将说那话哩意思,跟别人没多大关系,就是想说,咱家哩人,都得对小萱好。”
柳侠说:“那是当然。”
柳岸下午三点多回到家,柳侠立马把自己和柳长青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跟他学了一遍。
柳岸忽然特别想小萱,他这次回来,正好和小家伙错过,到现在还没看到他呢。
他躺在柳侠身边,朦朦胧胧想进入睡眠的时候,一个想法闪电似的忽然窜入他脑海,炸出一片耀眼的光亮,把他的瞌睡给惊得云消雾散。
——
柳海是七点半到家的,除了小莘必须去上学,其他人都在家里等着,包括柳钰,他七点钟就到了荣泽。
为了避免忙着出错,柳侠被勒令躺在床上不许乱动,柳岸守在他旁边。
柳海这次离开家不到两年半,时间不算太长,他有了孩子,人也成熟不少,看到父母家人,也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抱着孙嫦娥没有再哭。
可看到柳侠又不行了,喊了声“幺儿”,搂住他的肩膀,就憋着不说话了,眼睛红丢丢的。
柳莱给吓坏了,小家伙跟着爸爸妈妈在非洲跑了将近两年,身体和胆量都特别皮实,看见爸爸要哭不哭的样子却慌了神,用英语叫了声“dad”,又用汉语叫了声“爸爸”,小心地拉着柳海的裤腿,也差点要哭。
柳岸把小家伙抱起来:“莱莱,爸爸只是见到小叔太高兴了,他很快就会好。”
小家伙不认生,柳岸抱着也不闹,柳海也发现自己吓到了儿子,回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家伙马上就好了,很乖地对着柳岸点头:“i………我,知。”
小家伙说的居然是荣泽土话,刚才柳海让他跟全家人问好,喊称呼的时候,小家伙说的还是基本标准的普通话呢。
小雲和小雷的眼睛一直在柳海和柳莱的脸色来回扫,前年回来时洋娃娃似的弟弟和比杂志封面上的明星还帅气的六叔,这回看着比他俩还黑,俩货正在纠结他们是该高兴呢还是高兴呢还是高兴呢,就听到小柳莱的话,一下乐了,同时伸出手:“莱莱,哥哥抱。”
小家伙冲小雲伸出胳膊。
小雲接过去,先在小家伙看着十分健康的脸蛋上亲了一大口:“咦,没您小萱哥哩脸软乎。”
柳侠觉得自己的腿真是太碍眼了,他见到六哥心里高兴得要死,却还得配合着六哥的伤心,做出低落的表情。
还是大哥最贴心,拍拍柳海的头:“小海,好了孩儿,幺儿哩腿没事,医生说,注意点,多休息几个月,不会落下后遗症。”
柳海抹了一把眼睛:“这么严重哩伤,休息几个月会中?孩儿这腿,肯定以后都不能再干重活了,反正也已经停薪留职了,以后正好不用再上班了,我养活孩儿。”
柳侠这个时候也不敢跟他犟,老老实实地点头:“中。”
柳海捏捏柳侠的脸颊:“又瘦了。”他的眼睛也又红了。
柳侠特别怕人说他这个,一说孙嫦娥就要难受,所以他赶忙说:“妈,不是该吃饭了吗?俺六哥跟小葳坐了一黄昏火车,赶紧叫他们吃饭吧。”
看着柳海的黑脸和柳侠的腿正难受的孙嫦娥如梦方醒:“哦,哦,就是,吃饭,小海,来吃饭孩儿,莱莱,来,叫奶奶抱抱。”
一家人都去餐厅了,柳海也被柳侠硬给推了出去,让他吃完饭再过来。
果然,柳海放下碗就过来了,然后,躺在柳侠里侧,跟他说着话,不知不觉中睡着,一直睡到快天黑。
乘飞机的前一夜他就兴奋得没睡着,昨天晚上在火车上就更不用说了,要照顾柳莱,自己也兴奋,和柳葳说了一晚上。
柳岸看着和他一样,侧身扒着柳侠睡觉的柳海,又想到了每次回家都要率领一帮小家伙去和他们合睡一个大炕的小雲和小雷,心里想:小叔说早点跟家里人坦白,看来是有道理的。
第514章 祭灶这天
腊月二十三,风和日丽。
三大队的院子里人声喧闹,篮球场上堆了好几堆物品,几个乒乓球台子上也都放着箱箱笼笼,不时有人大声喊着名字,然后有人用更大的声音应答,哄笑声也一阵接着一阵,一派节日前的轻松热闹气氛。
大部分人撤走后,大院里感觉上冷清了一阵子,但很快,所有留在这里的人都感觉到,现在的人口密度才是比较舒服的。
人少的时候本身就比较容易抱团,被留在荣泽的三大队成员虽然都是自愿留下的,但因为三大队事实上已经解散,留下坚守的人便有了一种悲壮的情绪,这让很多人下意识地收拢起了小私心小算计,向小集体靠拢,现在的荣泽分队表现出空气的团结一致,队内气氛相当融洽和乐。
留下的人为了表示自己过的很好很开心,还对大院进行了一点趣味小改造,比如,给大院的各个区域和几条路命名。
冲着大门的林荫大道现在叫甘棠千里,平常就叫甘棠路,取自成语“甘棠遗爱”,据杨洪说,这是老职工们为马千里歌功颂德的。
杨洪跟柳侠说这话的时候又酸又羡慕,还惆怅等自己退休了大院里会不会也有个地方是因为他而命名的,就算个小角落也可以。
柳侠他们门前的这条小路叫夕杨路,据说当初取了无数个名字众人都感觉不合适,一天傍晚,夕阳西下,照着枝叶飒飒的杨树林,感觉安静又美丽,站在窗前的杨洪看见了,灵光一闪,就起了这个名字,大家都觉得不错。
柳侠也挺喜欢这个名字,他觉得甘棠千里虽然意境不赖,可有点二,如果他是马千里,肯定想起来就发窘。
南边豆腐渣楼前面的空地,现在栽了几行会开花的树,铺了透水砖,安装了很多大众健身器械和几个幼儿园常见的玩具,那一块叫南山乐园。
柳侠当初被这个名字唬了一大跳,实在没办法把那里和南山联系起来,杨洪说:“锻炼不就是想多活几年嘛,寿比南山,再加上小孩子的玩具,叫南山乐园怎么了?”
柳侠就知道这又是杨书记的手笔,赶忙说“好好好,简直不能更贴切。”
车队现在只有五辆车了,车队所在的后院,杨洪和潘留成计划弄成个自然风的花园,不过分队刚刚成立一年多,前一任把账上的钱都挥霍光了,现在还没钱修建,只是先栽了几棵以后可以当景观的树,银杏、樱花、鸡爪槭之类的,不过牌子却已经挂上了,叫豫花园。
柳侠当时听得嘴角直抽,这是要阴谋造反的节奏吗?
杨书记的解释是:“没原因,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街上汽车来来往往太吵,还有汽油味,柳长青和孙嫦娥现在每天早上就去豫花园溜达几圈。
萌萌和小雲、小雷也喜欢去那里玩,在柳家岭那样天高地阔的地方长大,城市的钢筋水泥对他们来说有点无趣。
现在的荣泽分队和以前的三大队一样,财务独立,但业务和财务都要接受总局的监督,业务项目要定期向总局报备,财务随时接受检查。
潘留成和杨洪对此都无所谓,他们和留下的职工一样,享受总局在住房和职工保险以及医疗等各方面的福利待遇,人事关系也都在总局,当然得接受总局监督,只要他们挣的钱归自己支配就可以了。
潘留成一直都在工程一线,他和马千里又共事多年,关系非常好,去年人事调动其间,马千里用了点手腕,技术科好几个犹疑不定的骨干人员最后都留了下来,业务科也有两个老业务员留下,加上后勤部门大幅度精简,一线人员和后勤人员比例从焦福通后期的1:11.5转化成了现在的5:1,荣泽分队的奖金接近马千里当年的水平,逢年过节的福利也在节节攀升,队里的整体氛围又回到了马千里时期生机勃勃的景象。
今天他们发放年终福利的场景,就和柳侠在这里的那几年一模一样,每个人都开心自豪。
柳侠在屋子里听的眼馋,非要出去看看。
柳岸和柳海架不住他哼唧,看到今天天气也好,就在院子里给他铺了个躺椅,躺椅前面放着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他支腿的架子,柳侠就跟个老太爷似的,在躺椅上翘着脚,透过大门看热闹。
因为后勤人员精简,工会只有一个兼职人员,负责福利发放的成了财务室,财务科长贾明军领着几个后勤人员,各守一种物品。
贾明军第一个看到柳侠出来,隔着杨树林高声笑着和他打招呼:“柳工,可以出来活动了?”
柳侠把他绳捆索绑的左腿抬高快九十度,大声喊:“早就好了。”
柳海吓得“哎呦哎呦”抱住柳侠的腿,慢慢放回架子上:“不敢淘力孩儿。”
柳侠笑着说:“看见了吧,其实我都能走了,就是俺家哩人老小心。”
贾明军看了一下领东西的人,随手打了两个勾,扭头继续和柳侠说话:“伤筋动骨是大事,小心点是对的。”
柳侠说:“所以我现在还躺着啊。”
贾明军因为是焦福通上任后第一个调进来的,并且一来就取代了楚远的位置,一度被认为是焦福通的心腹,为三大队的老职工所排斥厌恶,柳侠也一样。
但几年下来,大家都发现,贾明军其实是个老实正直的人,对他来说,到三大队就是一次正常的工作调动,撞上焦福通这个坎,他比其他人更难受,他总不能挨着跟人解释,他不是焦福通的人,他没有助纣为虐吧?
焦福通的事,贾明军受到牵连,也可以说当了替罪羊,最后背了个行政记过处分,好在,杨洪通透,知道那些事他做不得主,潘留成为人也厚道,两个领导商量了后,继续让他管理财务科。
柳侠听马千里说过贾明军的为人后,再和他见面,就主动释放出了善意,两个人之间本来也没有过直接冲突,贾明军性格和善,柳侠的友谊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但他十分高兴地接受了。
这次柳侠回到原城医院,他还和现在荣泽分队几个老职工一起去探病。
也在拿着个本子打勾的苏丽蓉看两个人吆喝着说话,觉得耳朵遭罪,忙里偷闲对柳侠喊:“隔这么远说话费劲不费劲呐?柳儿你过来呗,这边还没树影呢,更暖和。”
前面的杨树林十几米高,院子里确实有树影,不过,柳侠心里再着急现在这模样也不能过去着,他笑着说:“给我发一份福利我就过去。”
贾明军说:“成,你过来吧,过来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