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第一反应却是:“我都快俩月没回来了,咱伯咱妈一点都不想我?”
晓慧笑着往外走:“你个意见包,咱伯咱妈心疼你你还说粘牙话。”
柳侠吃完饭,秀梅收拾了锅灶,也去店里了,走之前又让柳侠报了中午的饭。
快到春节了,搬家的多,结婚的多,几个店生意都特别好。
柳川不在荣泽了,柳魁现在管着两个店的事,其实就算柳川在荣泽的时候,家电城具体管事的也是柳魁,柳魁还兼着送货和售后服务,那窗帘店秀梅就尽量不让柳魁操心。
柳侠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回来好像是专门给哥哥嫂子们添麻烦的,可今天他真的有事,没时间做午饭。
他先给直属大队孙会计打了个电话,问清楚账户,然后去银行转钱。
荣泽好多单位现在都是银行代发工资,可银行的营业网点却并没有因此增加,柳侠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轮到他,然后银行的电脑又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又让他等了快半个小时。
从银行出来,他开车来到了火车站。
他总共要借给楚凤河大约一百五十万,虽然借钱的事已经敲定了,他还是想过来确认一下那两个烂尾的小区有没有潜力,别他把钱给出去了,最后楼根本没人要,到时候,他还能把凤河往死里逼不成?
三年没来,火车站周围看着好像更破烂了,不过,也可能是冬天,景色本来就萧条的缘故,因为这里人还是挺多的,最早时候的百货大楼也还在开门营业,虽然门可罗雀,从橱窗里露出的五颜六色的商品还是为这一带增加了生机。
柳侠记忆里往那个小区去的路正在扩修下水管道,下水道两边都是挖出来的臭泥,他找不到绕行的路,下车问了人,上车后往北走到火车站广场,然后向东又跑了百十米,才从一条小胡同里钻进去。
柳侠隔着二百来米的距离看那个名字叫“鑫鑫佳苑”的小区,它就像饿死的巨兽尸体,凄惨地躺在荒凉寂寞的野地里,一排排黑洞洞的窗户像没了眼珠的眼眶,无神地望着抛弃了它的整个世界
柳侠下了车往里边走,由于长年无人管理,这里的蒿草长得半人高,枯死后被风吹日晒野物践踏,高高低低没有规律地乱成一片,他穿着运动鞋,踩在上面感觉还挺柔软,只是裤腿上沾的都是黄白的碎干草叶子,他心里觉得扎的慌。
这个小区一共八栋楼,分东西两排,一排四栋,但盖的时候是从北边开始的,现在,最北面两栋都已经封顶,挨着的南边两栋都是盖到五楼,其中一栋六楼的墙垒了一半;南边四栋从柳侠这个方向看不清楚,好像只盖到二楼或三楼。
小区的正门设计的是西门,因为直线距离的话,西门到千鹤山路大约只有七八十米,感官上更靠近繁华的主干道。
而北面和南面离主干道都比较远,像柳侠过来的北面,除了有一排临街的三层楼民居,后面还有一排农村的宅基地,宅基地后面是一片菜地,菜地后面是柳侠走过的荒地。
柳侠好不容易走到了楼跟前,拍打了一下裤子上的草屑,然后走到近前,用手去抠墙角处的混泥土立柱,抠了好几下,没抠动。
柳侠自己也经常用混凝土,他见过的都是这种用手抠不动的,报纸上的豆腐渣工程据说手一捻,混凝土可以迎风飞扬。
他心里松了口气,楚凤河说,经他的手盖的楼,可能也会有很多毛病,但肯定不会是豆腐渣工程,因为原材料全都是货真价实按国家标准走的。
这样的话,现在柳侠看到的这几栋楼就不需要返工,可以省下很多钱。
他继续往里走。
既然来了,他想看仔细一点,将来如果需要增加投入的话,心里对工程的进度能多少有点数。
他刚才看的是西边的第一栋楼,这一次,他想看一下东边的。
可是,刚转过东边第一栋楼的拐角,他忽然听到了人……或者是动物的喘息声。
柳侠以为自己听错了,声音应该是从中间那个门洞的西户发出来的,可这里除了这几栋黑咕隆咚的烂尾楼,就是建筑垃圾和野草,这样的地方是野兔子和黄鼠狼、老鼠的天堂,怎么可能有人?
他站在那里,支着耳朵仔细听。
如果有人的话,十有八、九是小偷在分赃,要不就是无处栖身的乞丐,无论哪一种,他一个人面对都可能有危险——他的衣服对乞丐应该很有吸引力。
大概过了半分钟,喘息声再次响起,这次还夹杂着说话声:“啊……快点……再快点……啊……啊……我……我不行了……不…………不要……快点……”
柳侠迷茫:看来是小偷在分赃,可能怕被人找到,想快点分完跑路。
可是,分赃有这么累吗?数钱也最多就是手指头比较酸困吧,至于喘成这样吗?不行了什么意思?硬是用手一张一张数了一百万?
“啊……啊……*保*你特么*死我吧……啊……还要……再快点……啊——”
又一阵更沉重的喘息夹杂着男人哭泣似的哀叫传来,最后,剧烈的喘息和一个男人咆哮似的低吼混合在一起,戛然而止。
柳侠差点抬脚跑过去,他妈,不会是分赃不均,要杀人吧?他这是什么运气?来看个破房子还能撞上个谋杀案?
他已经跑出去了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如果是杀人的话,还是报警比较好,。
柳侠掏出手机,因为太冷,他的手有点僵,手机没拿稳差点掉了。
这也让他更加清醒了一点,他折了回去,他得挡着点自己,万一被那杀人犯看见了会有危险。
柳侠转到了身后的楼的西边,刚把机盖打开要按号码,他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贴着墙角回头一看,一个肯定是乞丐的、矮小的中年男人正从西边的门洞走出来,柳侠握紧手机盯着他。
只见那乞丐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了几步,走到离楼房主体墙大约五米开外后,突然停住,然后转过身对着刚才那个发出声音的窗口,又恶毒又夸张地狠狠吐了一口东西:“啊呸。”
柳侠给恶心坏了。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点,视线一直跟着乞丐,看着他裹紧了身上脏烂得不像样子的军大衣,一摇一晃地往西边走去,脸上带着让柳侠万思也不得其解的优越感。
那乞丐也看见了柳侠,好像还楞了楞,不过他楞的太短暂,柳侠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那个乞丐最终带着一身几乎看得到实质的优越感消失在了柳侠的视线里。
经过这么个插曲,柳侠觉得谋杀案可能不成立,乞丐就算再见多识广处变不惊,也不敢对一个杀人犯那么嚣张,看他那个态度,里边应该就是小偷,“老子虽然是要饭的但总比你们这些小偷强”的认知让他充满了道德上的优越。
柳侠决定不管闲事了,这种被乞丐吐一脸都不敢出来放个屁的小偷估计也做不了什么大案,最多就是摸个钱包或顺手牵羊偷几件别人晾晒的衣服那种水平,他报案没准人警察还嫌他多事。
他从东西两排楼之间的通道直接往南走,决定赶紧看看南边几栋楼的情况就回去,荣高西边那个小区今天不去看了,改天有时间找个黄道吉日再去,省得再碰上这种晦气事。
从北往南数的第三排楼都盖到三层,最南边两栋都是两层。
柳侠听楚凤河说过,当初他的意思,是先盖四栋,收到这四栋的尾款后,再盖后面四栋,这样他们不会赊账太多,因为赊原材料天天跟人陪笑脸说好话,楚凤河也是有自尊心的。不过胡永顺坚决不肯,他觉得同时起八栋楼,显得他们财大气粗,会给集资户和买房的潜在客户信心,有利于东边那个新小区的预售。
柳侠又去抠混凝土,还是抠不动。他满意地吐了口气,拍拍手转身回去。
走到刚才发出声音的那栋楼北面,他忍不住扭头往东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两个男的从中间门洞出来,其中个子较高的背着一个挺大的蛇皮包。
蛇皮包跟那人挺不搭的,那人穿的不算多时髦高档,但也是干干净净的羽绒服、西裤和皮鞋,虽然带着羽绒服的帽子看不清楚他的脸脸,但他整个人的感觉在那里放着,肯定不是民工。
个子矮点的也是羽绒服、西裤、皮鞋的搭配,也戴着帽子,还带着个大口罩。
两个人同时看到了柳侠,明显楞了楞,但随即他们就转身往东边走去。
东边是大片荒草地,应该是被政府征用后还没开发的农田,矮点的往一直东边走,渐渐被野草棵子遮住了身影。
高点的和他同行到楼的尽头,然后就往南拐了。
柳侠加快步伐,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车跟前。
可以肯定了,那两个人就是小偷,那个蛇皮袋里装的肯定是赃物。
他妈的那高个儿太贪了,好歹你们是一伙儿的,你自己那么大一大包,就给你那同伙一个小文件包?
所以像小偷这类没有一点道德的职业坚决不能干,压根儿就没有道德心的人,哪怕是一条绳子上的兄弟,他也不会跟你讲公平和情义的。
柳侠怀着对小偷的一腔不屑从小胡同里钻出来,顺着原来返回了大路上,然后,被堵在了接近火车站的路口。
十几辆军用卡车整齐地排列着,占据了火车站前广场的一半,穿着崭新的绿色军装的年轻人分成四条长队站在火车站候车厅门口,送别的亲人们围了一圈,有人在哭,更多的是眼睛通红,脸上却带着笑。
柳侠忽然想起了柳凌,想起了猫儿,想起了家里人。
柳凌当兵走的那天,也是在这里,他请了假跑过来,父亲和大哥也是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眼睛却都红梆梆的。
而柳凌在上车前抱着他说,你要是想叫咱猫儿过上好日子,就必须考上大学。
柳侠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很快,那边就接了起来:“幺儿?”
“嗯。”
“有事孩儿?”
“没,我来火车站了,看见新兵搁这儿排队等着进站,忽然可想你。”
“呵呵,我也可想你孩儿,你搁京都,我觉得咱整个家都是暖烘烘哩,你一走,家跟少了可多东西样。”
“那,我要是要账顺利,春节前再回去一趟,跟小葳您俩多住几天再回来。”
“别孩儿,咱伯咱妈也可想你,你要完账就快过年了,早点回去守着咱伯咱妈吧。”
“嗯,那……那……”
“咋了孩儿?你还有啥事?”
“嗯,嗯,就是,五哥,谢谢你!”
“为啥?”
“要是当初你不鼓励我,叫我一定考上大学,我现在肯定不是这样,猫儿肯定也不能去美国上大学。”
“呵呵呵,因为这个啊,那是因为你自己够努力啊孩儿……好吧好吧,我接受了,等我春节回家,你再给五哥个拥抱,好好谢谢我。”
“嗯,我等着你回来啊五哥。”
收起了电话,柳侠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的人山人海:就叫猫儿留到美国,享受最美的风景,最干净的空气,大不了自己一年多跑两趟,只要孩儿能过上好日子,多跑两趟算啥?
第493章 夜入双山
从火车站回来,柳侠先拐进荣泽商场买了两条高档羊毛毯,这是为去双山要账准备的。
双山县和界山县毗邻,但属于陇省,和界山县一样,处在三省交界处,大山连着大山,那里的经济比荣泽落后很多,羊毛毯子这种礼物还是易春水指导柳侠买的,可能因为山区冬天更冷,这里的人们又普遍贫穷,取暖条件有限的缘故,挨着身体不会有冰冷感的毯子在那里非常受欢迎。
去年到今年,卜鸣的小队常驻界山、双山这边,工程一个接着一个,除了介绍费提成和一些成品饮料,肖文忠主打的礼品就是各种档次的毛毯。
柳侠今天买的两条都是高档的,一条五百多,一条一千整。
他这次去要的是双山县交通局的账,账数目比较大,是几个工程挤压在一起的总和。
双山县交通局的局长罗喜平,之前是规划局的副局长,易春水去年秋天给柳侠介绍的双山县的第一个工程就是规划局的,当时规划局局长空缺,柳侠全程打交道的都是罗喜平,双方合作愉快。
罗喜平调到交通局后,柳侠当然不会断了之前的联系,而双山县这个国家级贫困县也和全国其他各个地区一样,为了改变当地贫穷落后的局面,正以裂裳裹膝的姿态贯彻那句“要想富,先修路”的现代金玉良言,罗喜平和柳侠的合作顺理成章的得以继续。
不过,柳侠接的交通局的工程,只有第一个,也就是城区的两条主干道扩宽与延长那个工程及时付清了工程款,后来几个工程现在全部压着。
最早的那个应该是五月中旬就结的,当时因为双山县也和全国一样,要进行财政制度改革,交通局的经费一直不到位,柳侠和肖文忠去找了罗喜平好几次,罗喜平非常为难,为了表示自己不是赖账的人,有一次把电话打到财政局,让财政局的局长亲自跟他解释,当然,他也是正好借柳侠的这个机会向财政局施压。
柳侠和罗喜平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个比较守信用的人,而且他也有继续合作下去的想法,就不愿意逼的太紧,结果,越拖越多,后来几个交通局的工程,也都没有结。
柳侠要了好几年账,积攒下不少经验,他知道人都有个劣根性,如果你太好说话,刚开始别人会感激你的宽宏大量,可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以后,就会把你的宽容视为理所当然,不说欺负吧,也会降低对你的重视程度,你的要求将会被置后,为那些不好说话的人让路。
罗喜平可能主观上没有刻意拖欠柳侠的意思,但客观上,他会先支付那些整天追着他屁股后穷追猛打的讨债者,先解决掉自己眼前的压力再说。
柳侠已经决定了,既然罗喜平说了年前一定会给他全部结清,那这次他就是耍赖住到罗喜平家里,也要把钱要回来。
因为要账和还钱还有个时机的问题,一般都习惯以某个节日为截止点,如果元旦前或春节前要不回来,过了春节,罗喜平肯定又该往后拖了,而他身后永远跟着一群要钱的人。
从商场出来,他又开车到荣泽新开的大型超市走了一圈,买了四箱挂面、两箱方便面、一包五十斤装的大米、两箱火腿肠、两箱金华火腿、一箱真空包装的烧鸡,捷达后边装不下,毛毯和方便面只能放在车厢后排座上。
这是给卜鸣他们买的,双山县穷山僻壤,乡下小卖铺的东西品种少,更新慢,吃食类大部分都特别低劣,还是过期的,柳侠每次去都给他们带一大堆吃的。
柳侠回到家,秀梅已经做好臊子了,小雲眼巴巴地趴在餐桌上,就等着柳侠回来,他就可以跟着提前开饭了。
不过,柳侠拒绝了这家伙提前开饭的要求,坚持到柳魁、晓慧、小雷和萌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