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瓜瓜今儿穿的就是柳凌买的新衣裳:全套粉白色,小帽子、小秋衣秋裤、棉袄棉裤、小睡袋,简直可爱到不行。
做满月这天,小婴儿的任务就是被围观。
柳瓜瓜被围了两个小时就受不了,哭得声音都劈了,喂奶不吃喂水不喝。
玉芳急得一头汗,求救地看着孙嫦娥。
屋子里一群都是来嘘寒问暖的长辈,看着瓜瓜哭,不但没人说要出去,还都夸瓜瓜哭声嘹亮,说明他气码足身体棒,以后肯定能长得跟他爹柳钰一样,高大英俊还有本事。
这种情况下,玉芳总不能开口赶人吧?
孙嫦娥轻轻说:“这是人太多,孩儿叫聒噪哩狠了,他又不会说,只能哭。”
玉芳点头。
孙嫦娥说:“你等着,我出去一下。”
孙嫦娥出去没两分钟,柳侠就进来了,他对着一群熟悉和不熟悉的长辈们来了个大大的笑脸,马上就对着玉芳伸出手:“四嫂,叫我抱会儿孩儿呗,人家说引孩儿引孩儿,就是抱小孩多了,就能给自己引来个孩儿,我明年想要孩儿咧。”
玉芳把哭得小脸儿通红的柳瓜瓜递给他,又递给他一壶水:“喂孩儿喝点水。”
柳侠接过柳瓜瓜,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就往外走:“走,给小叔引俩小瓜瓜去。”
柳长兴的妻子赶忙说:“幺儿,孩儿小,不能去外头,会着风。”
柳侠嘻嘻一笑:“不会,国外跟大城市现在都提倡叫产妇跟孩儿多进行户外活动,说能增强抵抗力。
俺猫儿哩房东,生下来孩儿俩钟头就自个儿洗澡了,孩儿三天就推着搁雪地里头跑,啥事儿都没。”
出了门,柳侠抱着柳瓜瓜就回了自己家。
可能是因为从猫儿出生起,他和柳家岭的热闹场合就隔离了,到现在十九年,时间有点长,他想融也融不进去了。
尤其是这种所有的地方都被占领,没有一点点个人空间的热闹,让他觉得四面漏风,无所适从。
不过,到了自家院子,看到小雲和一群同年龄的男孩子比赛打马车轱辘的时候,他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柳川和柳海结婚的时候,家里也是这样,他怎么一点没感觉呢?好像当时还特别兴奋特别期待,恨不得家里以后天天都办喜事。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柳侠历来不爱自己找不痛快,他抱着柳瓜瓜进了堂屋,坐在炕上喂他喝水。
柳瓜瓜出了柳长春家就不哭了,可能外面秋风吹着,空气清爽宜人,他还舒服地“哦哦”了两声,这会儿则乖乖的喝水,只是不时抽噎两下。
柳侠看着柳瓜瓜圆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和一身的豪华行头,又是一轮的羡慕嫉妒。
猫儿十六天的时候瘦巴巴的,哭都不会大声,一百天照相的时候,小脸儿还是尖的,头也是勉勉强强能直起来。
柳瓜瓜现在就能直着趴在他肩头了,比当年的柳若虹体格还好。
柳侠捏捏柳瓜瓜的脸颊:“你咋这么有福咧?生下来就啥好东西都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吃哩喝哩,穿哩戴哩,啥都不缺,您五叔给你买哩衣裳,能叫你穿到五岁。
您柳岸哥啥都没,妈没了爹不要他,连衣裳都是咱家人哩旧衣裳改哩,就一个小叔待见他吧,小叔还左离他可远,成天光叫他惦记,却总见不着……”
柳侠说到这里,扭头看了看窗外,他好像能看到小小的猫儿当初站在坡口等他放学回来的样子。
转回脸,他戳了戳柳瓜瓜的小肚子:“小叔摸摸肚肚儿饿不饿,不饿咱就不下去。”
柳瓜瓜打了个小哈欠。
柳侠把他抱起来轻轻拍着晃:“孩儿瞌睡了?来,小叔拍拍,瓜瓜睡啦。”
帘子被悄无声息地掀开,柳葳伸进来一个脑袋:“小叔?孩儿睡了?”
柳侠点头,轻轻说:“熬哩狠了,拍了几下就睡着了。”
柳葳蹿进来,手一撑,身子整个滑进了炕上,他侧身歪在被子上,托着下巴看柳侠。
柳侠又拍了柳瓜瓜一会儿,才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奇怪地问他:“您四叔那儿恁忙,你不去帮忙,盯着我看啥咧?”
柳葳说:“帮忙哩人太多,轮不上我插手,俺妈嫌我个儿大占地方,叫我独个儿找点事儿干,不准搁她眼前头晃。”
小葳在柳家岭有不少同学,但今天都没过来,他们的年龄在柳家岭,现在全都有孩子了,大部分还不止一两个,可在家里还都没轮上当家做主。
今天来给柳钰上礼这么大的事,来的基本都是各家主事的人,因为柳家岭穷,上的礼薄,这些好歹懂些人情世故的长辈不好意思把一大家人都带来吃,一般都是带家里最得宠的一两个小孩子过来,所以柳葳没有招待任务。
小蕤其实也没有,不过他今天是摄影师,不能随便乱跑,得随时抓拍有趣的镜头。
柳侠说:“哦,你找哩事就是回来盯着我哩脸看?”
柳葳说:“我这是在关心你啊!”
柳侠说:“我能吃能喝能睡,有啥叫你关心哩?,”
柳葳往他跟前挪了挪,压低了点声音:“小叔,你,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柳侠乜斜了柳葳两眼:“我记得近视哩是小莘,不是你呀?”
柳葳完全不计较柳侠的嘲讽,认真地说:“真哩小叔,我不是搁这儿逗你咧,我真是这感觉。”
柳侠拿白眼珠看他:“啥感觉?”
“嘶……”柳葳转着眼珠子想了一会儿,又抓了两把头,“不知咋表达,就是……恋爱哩感觉嘛。”
柳侠蹬了柳葳一脚:“爬远点,叫我给孩儿搁这儿,一直抱着睡,以后该闹人了。”
柳葳挪远了一点,继续对准柳侠说:“真哩真哩小叔,我真是这感觉,我记得,你以前从来都没……多愁善感过,猫儿有病时候不算,那时候你不是多愁善感,你是发愁到万念俱灰;你现在这样,有点……没着没落,还有点……对月悲秋,这一般都是谈恋爱哩人才会有哩表现啊。”
柳侠把柳瓜瓜放好了,侧身搂着他轻轻地拍:“我啥时候对月悲秋了?我黄昏都是坐灯底下算数据绘图咧,哪有空对着月亮腻腻歪歪?”
柳葳急得直踢腾脚:“哎呀呀,我只是个形容嘛,形容你现在这种,这种……神魂颠倒,不对不对,神魂颠倒有点严重了,是……动不动就……睹物思情,对对对,就是这种状态,好像看见啥都能叫你忧愁感叹一番哩情绪,这就是谈恋爱了呀。”
“切!”柳侠嗤之以鼻,“睹物思情那是谈恋爱吗?那是失恋吧?你个感情白痴,还跟我探讨恋爱问题咧,哼,别忘了,我可是结过一回婚、相过几十回亲哩人,我不比你懂感情不比你有经验?”
柳葳想到自己那唯一一次惨痛的恋爱经过,有点心虚,可还是嘴硬道:“那不一定,我虽然谈恋爱少,可是我,情商高啊。”
“你还情商高?”柳侠看柳葳的眼神简直像看当众吹嘘自己一贯沉默是金的牛三妮儿,“还没开始谈就叫别人给甩了,你好意思说?我这样一天相两回亲、一个月相二十八天哩才叫情商高,知不知?”
柳葳绝望地看着自己年近三十的小叔:“你你你你……小叔你知啥是情商不知?”
柳侠很优越地说:“我当然知。”
柳葳说:“那你跟我说说,啥是情商?”
“……”柳侠噎住了,“这,这就是一种感觉,谁会说出来啊?要不,你给我说说,啥是情商?”
柳葳想了想,发现自己也说不出来情商确切的概念,就像柳侠所的,他也是心里知道,说不出来。
柳侠觉得自己赢了,得意起来:“看看,你也说不出吧。”
柳葳把自己翻成个大字,瞪着窑顶自言自语:“反正,反正我觉得你情绪不对,我觉得你就是谈恋爱了。”
柳侠看柳瓜瓜已经真正睡熟了,就翻过身,放松地半靠在被子上:“嘿嘿,我根本就不会谈恋爱,我是独身主义者,我最近有点不美,只不过是想猫儿了。”
柳葳眯着眼睛,老神在在地说:“你不用欲盖弥彰,拿猫儿来打掩护,我很快就能揭穿真相,给你捉奸在床。”
柳侠大腿压二腿,悠闲地晃荡着:“随便捉,我平常独个儿睡,这几天跟您几个一起睡,等猫儿回来俺俩一起睡,你要是能从我床上捉个女哩,我赔你一个摩托罗拉最新款手机。”
柳葳心里有点敲小鼓:真哩是自己猜错了?
一点半,柳瓜瓜睡梦中尿了一大泡,紧跟着就被饿醒了,委屈地瘪着嘴哭。
柳侠抱着他,和柳葳一起下去,然后,两个人见到了柳家岭开天辟地以来最丰盛的一次酒宴。
每个桌子上十二道菜,八荤四素,中间的红烧肉是用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粗瓦盆盛的;两个汤,一甜一咸;一筐白面馍,随便吃,不够随时添。
几十个面孔黑黄的孩子紧张地坐在桌子边,身板挺得笔直,都闭着嘴不说话,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最心仪的那道菜,可大人没说可以吃之前,没一个人去碰筷子。
柳侠把瓜瓜给四嫂后,马上跑出来,和柳葳一起加入分发饮料和酒杯的队伍。
柳侠在给自己家一群小家伙单开的树疙瘩桌上,看到了上次在三太爷家跟在他身边混吃混喝的茶壶盖柳宁堃和太爷的另外两个孙女。
柳侠摸摸小家伙的头,问他:“喝健力宝还是可乐雪碧?”
小家伙咽了口唾沫:“可乐……嗯,雪碧是啥?”
小雲和小雷正好也抱着饮料走过来:“小叔,这桌上除了酒,每一样都搁点吧。”
柳侠把剩下的半箱雪碧和健力宝放在了桌子旁边,对茶壶盖说:“听您佩环姑说,你都会背乘法口诀了,一会儿走晚点,叔叔有奖励。”
柳宁堃使劲地点着头:“中。”
第457章 柳瓜瓜的满月宴(三)
热闹往往都是给别人看的,事件中心的人不但不能享受热闹,还要劳心劳力地时时刻刻注意着查缺补漏,好让这份热闹能在别人眼里圆圆满满。
菜上齐了,客人们也都上桌了,柳侠和家里人松了口气,但他们却还是不能安心地开一桌自己吃,而是要随时注意着往各个桌子上添馒头,还有谁家孩子临时出了状况,马上过去帮忙。
玉芳的娘家人今天是贵宾,柳长青和柳长春作陪男宾,因为玉芳娘家来的人少,柳家几位男性长辈和他们坐了一桌。
孙嫦娥和秀梅陪着玉芳的母亲、姐姐和柳家本家的长辈女宾。
本家适龄的女子,一般情况下不用说,过来就是帮忙干活的,不能当客人,但因为柳长发和柳长安、柳长顺的老婆也都厚着脸皮来了,孙嫦娥和秀梅今儿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让她们插手干活硬往一家人上靠,就让她们当客人。
桌子不够,柳魁和柳川就拆了何大哥特意给柳长青做的一个超级大的书案,给她们在边儿上临时加了一桌。
因为路远,玉芳娘家的女宾就只有孙家妈妈和玉芳的姐姐丽芳,凑不够一桌,孙嫦娥招呼了太爷嫡亲一支的女性长辈一起坐,她和秀梅作陪。
她们的桌子离柳长发她老婆那一桌不远。
玉芳的姐姐丽芳今天是第一次来柳家岭。
她知道柳钰能挣钱,和玉芳也很恩爱,玉芳日子过得不错,但没想到这么好,光玉芳大衣柜里那一长溜时尚的呢子大衣、羊绒衫、羊毛衫和各种牌子的内衣,就能让人看直眼。
还有柳凌给瓜瓜买的那一大包小衣服,秀梅、晓慧她们买的各种实用的小孩儿衣服和用品、玩具,柳侠买的童车,每一个都让她爱不释手。
那辆童车,标签还没摘,她看了看,二百七,大人正经的自行车也就是三百多,柳家人对玉芳和她的孩子们可真舍得花钱啊。
丽芳那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她婆家在望宁附近算是比较富裕的村子,地位和柳家岭这个穷山沟天差地别,所以她以前虽然日子过的不好,但在玉芳面前,多少还有一点聊以宽怀的地方。
可现在……
席上吃饭时,丽芳言语间开始试探孙嫦娥,问柳川和柳侠那里还缺不缺人,话里话外都是她丈夫其实特别精明强干,现在之所以像个混子一样一事无成,只是因为他怀才不遇太苦闷了。
柳家本家的长辈也都在惦记柳长青家这边的机会,但因上次柳长发激怒了柳侠,导致柳长青全家对本家除三太爷嫡亲一支之外的其他人都十分冷淡,持续了几十年的体恤贴补从此断绝,他们和柳长青家的关系变得连外人都不如,现在根本没人敢来向柳长青开口要求帮忙找工作。
今天,听丽芳套孙嫦娥的话,隔壁桌上几个人默契地低眉垂眼吃饭,心里却痒痒的不行,想知道柳川和柳侠那里又有了什么样的好机会,这个机会会不会给丽芳这个外人给抢了去。
孙家妈妈脸上很难看,丽芳在这个场合说这种话非常不合适,孙家妈妈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吃完饭就要走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可她这么做,不但让孙嫦娥在本家面前为难,还让玉芳在婆家没面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再心疼丽芳,也不愿意丽芳拉着玉芳垫背。
可丽芳快四十岁的人了,孙妈妈也不好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说她,所以只是沉着脸不说话。
秀梅赶在孙嫦娥之前先开了口:“妹子,我知您孩儿他爸能干,不过俺川儿那单位,咋都进不去,现在外头都反腐倡廉咧,要是俺川儿往里头塞不合格哩人,叫人告了,那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