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跟小雷都是好孩儿,搁家乖乖等爸爸,他下星期就回来了。”
“中,叫爸爸快点回来,驮着好孩儿耍。”
猫儿正好端着一盘子大包子和一碗木耳蛋汤过来:“三叔现在驮着您俩耍,您俩长大得孝顺三叔。”
柳雷过来挤在柳侠怀里说:“奶奶说,俺俩是可孝顺哩……好孩儿,肉包包儿,给爸爸妈妈吃。”
柳川现在回到家,孙嫦娥和秀梅也都是让他尽量陪孩子,柳川每次回来都是用尽浑身解数和俩小家伙打成一片,每次回家都觉得比在部队训练还累,好在现在终于见功了,家里如果做什么特别点的食物,俩小家伙都会想到爸爸妈妈了。
柳魁过来,把柳雷抱在自己腿上:“来,大伯抱着俺好孩儿,叫小叔赶紧吃饭。”
猫儿把一个包子递给柳侠,自己也拿了个包子坐在他身边吃:“小叔,你是不是可不想走?”
柳侠看看他们自己住的窑洞:“嗯,不过,咱要是不走,孩儿还有大爷爷奶奶他们就没肉包包儿吃了。”
柳魁暗自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柳侠的头,柳侠回给大哥一个明媚的笑脸:“咱家这么美,每次一回来就不想走,嘿嘿,我是不是可没出息呀大哥?”
柳魁说:“这咋是没出息咧孩儿?您要都是一出去就不愿意回家了,那大哥跟咱伯咱妈还不得伤心死?”
柳侠说:“才不会咧,六哥哩信你不是看过了?他去法国恁繁华腐败哩地方,好多人一去就想移民,他还想咱家想哩哭咧。
五哥就更不用说了,他说他觉得哪里都没咱家好,他都担心自己要是哪一次回来就再也不想出去了。
大哥,俺都想出去见见世面,可不管到哪儿,俺都是可想咱家,还是觉得咱家最美,嘿嘿,除了咱哩地不好好长庄稼,收成老赖。”
今年望宁南部几个村子的秋庄稼收成只有其他地方的十分之一,七月份那场连续的大雨把所有的玉米和谷子都毁了。
雨停后,农民自动抓紧时间补种了玉米,但庄稼这种娇贵的物种是很讲究季节的,晚种一个多月,后来的天气又旱得厉害,柳家岭的玉米穗子大部分都只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点,很多还都是只有半拉有玉米粒。
柳侠回来那天看到已经撕开了包衣的玉米穗,当时就开始在心里计划找谁买粮食。
不过,晚上在他们窑洞聊天时,柳钰让他回去给三哥柳川带口信,让柳川今年不要管粮食的事,他已经在马寨预定好了,定金都已经给人家交过了,等麦子种上,他和柳淼、建宾几个就会把粮食送回来。
柳魁看看自家的大院子:“就是咱这里再穷,地再薄,我也舍不得咱这个家。”
柳侠说:“对啊,俺几个都是啊!”
柳侠他们回来那天,在汽车站看到了公告,从今年十月一日国庆节开始,荣泽发往各乡的车都增加了两班,上午九点半和下午四点半同时对开,所以柳侠他们以后可以吃完中午饭再走了,比以前在家可以多呆三四个小时。
吃过午饭,快一点了。
孙嫦娥和孙玉芳把糖糕、菜角、包子分开一样一样地给他们装袋;
秀梅揽着柳蕤在那边难受,她想让柳蕤在家再歇一星期,可柳蕤急的不行要走,返校就要月考了,他不想耽误,他是数学课代表,没考试成绩怎么服众?
柳魁在劝秀梅,孩子就是猛然受凉发一次烧,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能连学都不上,小子孩儿家不能太娇气。
柳莘一直拉着柳葳一只手,不想让他走,想把他送到望宁。
柳莘今年已经在村子里上学了,他知道上学的事不能随便耽误,但他还是不想让哥哥们走。
苏晓慧抱着俩小家伙在一遍一遍给他们交代要听奶奶和娘的话,不能每天都让大伯驮着跑很多圈才睡觉,大伯白天干活很累。
柳雲说:“那,妈妈,你叫爸爸回来驮俺吧?”
柳侠坐在树疙瘩上,下巴颏在石桌上磕磕磕,他刚才听了柳雲的话,一下就想明白了,觉得自己在外面工作意义真的很重大,可是,可是,他还是不想走啊!
猫儿在菩萨面前为小叔争取了一大堆权益,高兴地跑出来,却看到小叔在磕着下巴颏发呆,心里一下子就不舒服起来,赶紧跑到柳侠跟前安慰他:“小叔,你别发愁了,等我长大挣可多钱,你就不用再上班挣钱了,想搁咱家耍多少天都中。”
柳侠偏过头,猫儿趁机把一只手垫在他侧脸下面,柳侠说:“这可是你说哩,说话不算数可打屁股。”
“嗯,说话不算数脱了裤子叫你打。”
“中,等你大学毕业五年,我就搁家当吃饱墩儿,啥都不干,光管耍。”
“嗯,不用等恁长时间,我一上大学你就光管耍,啥都不干,我也学你,上着大学挣着钱,给你买可多好东西。”
柳侠“呼”地站起来,一下把猫儿抱起来转了一大圈:“哎呦,真是个孝顺哩好孩儿,走,开路,等你长大还得好几年咧,现在小叔得先给你挣钱买好东西。”
猫儿给转得大笑。
柳葳对孙嫦娥和孙玉芳说:“看俺小叔,一会儿愁一会儿笑,跟个小孩儿样。”
孙玉芳说:“我看猫儿就是幺儿哩开心果,猫儿只要一过去,幺儿就啥愁都没了。”
孙嫦娥把装“懒柿”的布兜扎紧,和其他好几个布兜放在一起:“可不是嘛,从小就这样,别管啥天塌地陷哩事,一看见猫儿,啥就都好了。
猫儿个小鳖儿也是,平常淘力哩吓死人不偿命,一看见他小叔,再没他恁乖恁懂事的了。”
柳长青去套架子车,柳侠和猫儿正想过去帮忙,柳长春过来对猫儿说:“孩儿,跟爷爷来一下。”
猫儿疑惑地跟着他走,奇怪爷爷有啥话不能当着小叔的面对他讲。
来到大栎树下面,柳长春拿出一叠比较新的钱:“这是二百块钱,您小叔将买了房子,手里头紧,你用这些钱贴补着他点……”
猫儿把钱给推回去:“爷爷,俺小叔有钱,俺交完房钱还剩一千多咧,俺小叔还说可长时间都没给你买东西了咧。”
柳长春硬把钱塞进猫儿手里:“我知道,那是您小叔借咧,那能当自己哩钱?听话,要不爷爷生气了。这些钱平日里您俩多买点肉吃就中,您俩都老瘦孩儿,得多补补。”
柳侠看到柳长春把猫儿单独叫一边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套好车就跟着跑过来。
可没等他开口,柳长春就推着他说:“别跟我缠嘴了孩儿,您该走了,以后有时间就多回来,要是上班老紧张,咱家老远,就别来回跑了,难得歇一天,还得跑几十里,您伯、您大哥俺都心疼。”
柳侠和猫儿一直被他推到了坡口拉着架子车的柳钰跟前,柳蕤和柳莘、柳雲、柳雷三个小家伙都已经坐在了车上,一人戴着一顶柳条帽,看见他们俩过来,柳雲和柳雷大叫着让他们上车。
柳长青给柳侠扣上一个草帽:“走吧孩儿,时间松闲就多回来两趟,老紧张就别来回跑了,您妈俺都不会多心。”
孙嫦娥搓搓猫儿的脸:“乖乖哩,等您小葳哥他大舅舅把您哩大床做好,奶奶就去看您哩新房子。”
猫儿说:“这可是你亲口答应哩啊奶奶,你要是到时候不去,我
跟小叔俺俩就回来把你给背去。”
猫儿可没想到,因为他要求何家梁做的那个有着抛物线似的弧度和有个跟带尖的屎堆儿一般的柱子的欧式床,仅凭着一张杂志里的画页照片,做起来实在太高难,于是,孙嫦娥提前践诺,和全家人一起,在床只做出了一张床板的时候就来给他和柳侠举行搬家仪式了。
第128章
柳侠在樵云作业区那段时间,队里新进了一批人,先是八月份队里陆续进来了五个大学毕业生,九月份樵云老基地那边又调过来二十多个人,据说年底前还要进几个转业军人。
樵云过来的这二十多个人全部都是已婚,到荣泽后都要一人占用一间宿舍,但队里目前住房非常紧张,付东临时把南面办公楼的三个办公室改成了宿舍,队里又要求所有单身职工和刚从樵云调过来的人员暂时都先四个人住一间宿舍,这才把人都安置了下去,队里因此要求柳侠他们这些已经到新房子的职工最迟到春节前必须搬家,把现在住的房子腾出来。
所以现在分到房子的人大部分都在紧锣密鼓地装修中,最早开始装修的那一批,有好几家已经准备搬了。
“国庆节”从家里回来后,柳侠没有随即外出作业,而是以半休假状态在家渡过了五天,他想好好地和自家勇敢又能干的乖宝贝享受一下相聚的快乐轻松,补偿一下宝贝前些天所受的委屈,所以每天除了计算绘图,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勤奋地学习做饭。
因为柳蕤牢记父母的教导,坚持原则,非不可抗拒的特殊原因坚决不肯到小叔这里来吃饭,所以猫儿每天中午放学时骑车子把他带到公安局后,自己再回家吃小叔做的饭。
连中午都能见到小叔的生活是如此美妙,小家伙乐得简直都找不到北了。
他要求每天早上和小叔跑步一起去上学,这样可以路上和小叔多说一会儿话,但中午他坚决不让柳侠再接他了,理由是:“你这样可辛苦,而且你要是过几天中午不在家不能来接我了,我就会可不美。”
柳侠知道,前面那个理由占的比重要更大一些,但他听从了小家伙的话,有岳德胜这位高级工程师坐镇,柳侠这次的后期计算和制图任务整体来说不算重,他想尽快赶完,这样他就可以专心地投入下一次作业中,而且,白天时间抓紧一点,晚上这种相对来说比较安心的时间他就可以多陪小家伙玩一会儿。
从家里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柳侠就打电话想约三哥和楚凤河兄弟俩出来一起坐坐,可震惊荣泽的系列强奸案和奸杀案都还没有破,柳川和他队里的弟兄们依然在不分昼夜地忙,柳侠打了好几次电话他都不在局里。
不过第二天中午,柳川主动给他回了个电话,柳侠听着他的声音都替他感到累,就把柳长青要他转达的话给柳川说了一遍。
柳川听完后笑着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睡会儿去,我可能真给忙的脑子都不清醒了。”
楚凤河也在忙,他们原来想承包的那个大工程现在政府那边出了点意外,暂时搁置了,但另外一个建材厂家属楼的工程出人意料非常顺利地谈成了,楚凤河正在到处跑着做前期准备,也没时间,他和柳侠说,改天再约。
柳侠感谢他帮忙改造下水管道的事情时,楚凤河说:“那算个啥事儿呀,比起您家哩人当初对小河俺俩哩好,这根本就不值一提。
不过柳侠,您家柳岸那孩儿可真中啊,主意头儿真正,砸地板砖改下水道这么大哩事,他就敢一口决定;还特别有成色,还知道去给俺那两个干活哩伙计买烟跟打火机咧!”
夸奖猫儿聪明能干之类的话,柳侠永远都是非常受用地来者不拒,但对楚凤河说他们家当初对楚家兄弟俩有多好,柳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真不觉得他们为楚家兄弟做过什么。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一,柳侠独立带领一支测绘队,再次进入黄河滩。
这次是他们队接受荣泽县国土资源局的委托,对荣泽县境内的黄河滩图地和邙山进行测绘。
因为多种原因,黄河近些年水量持续下降,黄河两岸形成大面积滩涂地,这些原来被芦苇和各种野树野草覆盖的荒地,原来只是为附近村庄的村民提供大量沤制农家肥的原材料,后来有人开始开荒种田,再往后,农村包产到户,这些地被以非常低廉,比如每亩每年五元的价格承包给村民。
最近几年,随着人们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对经济作物的需求越来越多,这些土地持续升值,和这些当初可以说是无主的土地相关的矛盾也随之而来,一些最早嫌这里地薄路远不远承包的农民,看到了这些沙土地带来的巨大利益,纷纷要求重新分配。
这种矛盾还在持续升级,不但表现在同一个村和同一个生产队,还有村与村之间,乡与乡之间,矛盾等级的上升还体现在矛盾的激化程度,从原来的吵吵闹闹到现在的持械群殴,规范管理这些原来的无主田已经势在必行。
几千年来造福黄河南岸人民可以免于遭受黄河泛滥之苦的邙山面临的也是同样的问题,原来莽林苍苍的邙山,现在已经被开发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而且引发无数矛盾和争斗。
土地局这次要求他们做的是柳侠觉得最简单的土地测绘,但因为这不是他专业的主修方向,柳侠接到任务后还是把大学的课本拿出来认真地温习了一遍。
猫儿知道柳侠接了在荣泽县境内的任务后,虽然为中午见不着小叔小小失落了一下,但更多的是庆幸柳侠能够天天回来。
还有一点让柳侠和猫儿都感到非常欣慰的是,队里在国庆节后明文规定,以后的星期天和其他法定节假日,只要不是甲方对工程期限有特殊要求,除了特殊岗位需要长年有值班的人,其他所有职工都正常休息。
据说,这个规定是马千里看了一篇什么报道后提出来的,那篇报道中的著名企业家有一个不同于很多中国企业领导人的认知:他不认同加班的行为,他觉得:一般情况下,只有那种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自己工作任务的人才需要加班,经常加班意味着这个人的能力有问题。
柳侠不知道那位著名企业家是谁,但他发自内心的感谢这个人,高额的薪水之外,还能按时享受节假日,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于是,原来两个人每天午饭后跑去新楼看别人家装房子,现在变成了猫儿一个人,但柳侠每天晚上回来后都会和猫儿一起,到自家的新房子里再看一遍,计划一番。
然后回到他们现在正住着的家,盘腿坐在床上,根据看到的别人家的经验,规划自己家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个细节。
俩人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都没有再提起过猫儿在学校打架的事。
柳侠不想深化猫儿对那件事的印象,他希望这件事尽快从猫儿的印象中消失,所以如果能,他不想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
原来对他敬畏有加,老远看见他就拘束的不得了的小姑娘花云已经鼓起勇气拦住他,哭着给他解释了自己知道柳岸可能被老师选中要参加全县初级中学的五科联赛后,因为高兴,一时心血来潮,和同学聊天时,拿猫儿的现在在学校的表现和村子里的谣传做对比,来证明村子里原来嫌弃柳岸的说法纯属封建迷信胡说八道。
小姑娘原本是在为猫儿抱不平,没想到传到郑帅那几个人学渣耳朵里后,会被他们拿去打击猫儿,小姑娘后悔得都想退学回家了。
柳侠只是告诉她以后不要在其他人面前随便再提起猫儿的任何事,就让小姑娘回去了,他相信牛坨不会让家里人出来说猫儿的坏话,而且牛花云平时确实是个非常老实的女孩子,她和家人对柳川帮忙让她能来荣泽上学的真心感激,柳侠能感觉得到。
猫儿是知道小叔对那两个意味着“不祥”和“恶运”的词语有多么不能忍受,所以不愿意再提起,否则他也不会因为那三个人对着他吆喝几句就和他们打起来,他怕如果他不制止,传这些话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传到小蕤哥耳朵里,再传到小叔那里。
他不想小叔再为他担心。
叔侄两个都想让对方尽快忘掉这件事,这件事真的很快就被他们忘记了。
人在幸福中的时候会变得心胸更宽广,柳侠和猫儿刚刚经过一个多月的分离,好不容易又能守在一起,幸福快乐充满了他们心中的每一个角落,两人同时还有个更幸福的未来的家需要操心,真的没心情老去惦记那些不愉快的事。
两个人挤时间去新华书店买了两本经典家居装修的书,上面的图片一个比一个漂亮,其中一本的最后几页还是国外的家装图片,不但有室内的,还有各种不同风格的房子的外观和院落的图片,真真是花样繁多,个个都有自成特色的美。
俩人越看越喜欢,家装计划每天都在修改,柳侠光装修草图画的都够订一本书了。
猫儿对他请求何家梁给做的那个大床也越来越有信心了,因为其中一本书的图片中,也有那个大床,可能因为拍摄的角度和光线不太一样,大床在这个图铺中看起来更庄重漂亮了。
不过,终于有一天晚上,猫儿首先恢复了理智,他在柳侠又趴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用铅笔勾画出了主卧繁复华丽的吊顶和墙裙的图案后,用非常抱歉的口气说:“小叔,我算了一下,咱最晚从十一月开始装修,到春节才能装好住进去。
可到那时候,咱就是先不还四叔剩下的五百块钱,最多咱也只能有不超过两千块钱,付东伯伯说,他家光大理石地板就三千多块,吊灯和床头灯,还有落地灯加起来快两千,玻璃吊顶我不喜欢,没问,还有墙裙,扣板……”
本来遐想得心旷神怡的柳侠愕然地睁大眼睛看了猫儿一会儿,然后扔了铅笔,把脸扣在床上:“啊——,这他娘的也太残忍了吧,看了这么多漂亮的图居然一个也装不起,啊——,老天爷,我想给我家宝贝猫装修一个漂亮的猫窝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