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做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你小哩时候,我就能闻见你身上跟别人不一样哩味儿,跟谁都不一样,香喷喷儿哩,可他们都闻不见,您奶奶都闻不见,就我能闻见。”
猫儿两眼晶亮:“真哩?我小哩时候你就能闻见我哩味儿?那现在咧?现在你还能闻见不能?”
柳侠把最后一点菜角塞进嘴里:“当然了,大老远就能闻见,臭乎乎儿哩小臭猫儿味儿嘛!”
“啊——小叔你咋这么孬咧,我是说真哩咧,你咋哄人咧?”猫儿扑到柳侠身上踢腾。
柳魁拿着推剪、提着个小椅子过来:“孩儿,别气人了,吃饱了没?吃饱了过来剃头,头发恁长肯定可不得劲,剃完今儿黑睡觉就舒服了。”
柳侠把猫儿翻到席子上,自己爬起来坐在小椅子上。
前一段他在外面其实理过几次发,不过最后一个月他觉得该回家了,就不想在外面瞎耽误时间,所以头发还是有点长。
柳雲和柳雷一人端着一个小瓯跑过来,一边一个站在柳侠身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柳魁手里的推剪。
柳魁笑呵呵地对俩人说:“看也不中孩儿,这东西可不敢叫您耍,您要是把它拆了倒没事,要是弄伤了您俩哩手,您奶奶还得打大伯咧!”
俩小家伙现在已经完全能听懂大人的话了,再看看柳魁的表情,知道今天没戏了,就过去坐在猫儿身边,把小瓯放在地上,开始吃自己的糖糕。
柳魁剃头干净利落,就一个木梳一把推剪,理出的头发细致漂亮,一点都不古板。
柳侠开了个头,猫儿和柳葳、柳蕤都过来趁坑和泥,柳魁给几个人都理完,正好天黑,柳川只能等明天了。
柳侠带着几个人去凤戏河里又扑腾了一阵子,碎头发就干干净净了,几个人回来开始吃晚饭。
柳长青坐在柳侠右手,看着刚刚吃了五六个菜角的柳侠又狼吞虎咽地喝了两碗小米绿豆稀饭、吃了三个菜角,柳长青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柳侠瘦削的脸颊:“孩儿,你以后得知道,这人挣钱是叫日子过哩更好咧,要是为了挣几个钱把身体使出毛病了,那就划不来了。”
柳侠又拿起一个糖糕:“没啊伯,我不使慌啊,俺就是跑跑腿儿,看看仪器记记数,不是跟咱去地干活那样,还得大包小包背,锄地半天不能直腰,光想把人使死;
俺那就是时间拉扯哩长点,一点都不使慌,嘿嘿,就是有时候作业区离咱家老远,回不来,我会可想家,可想您还有孩儿。”
柳长青点点头:“我是跟你说挣钱跟过日子咧,啥时候都记着,挣钱是为了叫日子过哩更高兴更好,要是因为挣钱,家也不顾了,身体也弄坏了,那钱还不如不挣,人不能当了钱哩奴隶,为了它啥都不要了。
再一个,挣了钱,手里留个防备三灾六难哩底子,其余哩该花就花,别想着钱存哩越多就越好。
多少人一辈子拼命哩挣钱,挣了都攒着,一分不舍得花,叫自己跟家人成天价都过哩苦巴巴哩,结果遇见个兵荒马乱哩年头或者大灾年,钱不成钱,成个废纸了,那才是哭天没泪咧!”
柳侠说:“我记住了,我不会伯,我要是觉得干哩老使慌吃不住了,肯定会请假歇;
我也不会挣了钱不舍得花,前儿我回来发了三个月哩工资跟奖金,猫儿一下留了快二百都没存,他说叫我天天吃肉咧!”
孙嫦娥说:“那就中,看你瘦成啥了孩儿,赶紧多吃点肉补回来吧。”
柳侠和猫儿几个月没回来,今天回来了,柳长春和孙玉芳也上来一起吃饭。
孙玉芳妊娠反应比较严重,闻见油炸食物的味道就难受的干呕,秀梅给她盛了饭菜,拿了个馍,让她单独坐在旁边的玻璃茶几上吃。
柳长春坐在猫儿的左边,一直欣慰地看着像只小猪一般吃啥啥香的猫儿,很少说话,等猫儿吃饱喝足把筷子放下了,他才轻轻对猫儿说:“孩儿,您小叔干那工作老辛苦,你平素里可得听话,别叫他因为你操心。”
猫儿说:“嗯,我知道爷爷,我可听话,我还跟俺隔壁哩郭阿姨学会做腐乳肉跟摊煎饼了,我回去就给俺小叔做,可快就会叫他吃胖了。”
猫儿做的腐乳肉和摊煎饼都非常好吃,可从家回来后柳侠都吃了好几顿了,还又吃了肉饺子、红烧肉、回锅肉、木须肉、炖排骨,可就是一点都没胖,这让猫儿非常苦恼。
他在给柳凌的信里提出了这个问题,陈震北给了他个答案:猫儿,你不能天天对着你小叔看,你让他再离开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还让他天天这样吃,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你就能看出效果来了。
猫儿气得把信扔一边,愤愤地说:“怪不得五叔说他二皮脸不靠谱,他竟然还想让你再出去三个月。”
柳侠把信拿回来接着看:“震北叔叔的意思是,我其实已经胖了,只不过你天天都对着我看,我每天都只是胖一点点,所以你没看出来罢了。”
猫儿扭过身,端着柳侠的下巴仔细打量:“真的吗?没有啊,我怎么觉得还是这么瘦啊!”
柳侠把他转过去,勒在怀里不许动:“你天天这么看永远发现不了,继续看信。”
猫儿捏着信的一角继续看,这一段是柳凌写的:
虽然我们陈营长的人品完全不值得信赖,但他这几句话还是有道理的,猫儿,你天天看着小叔,确实不容易看出来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你看看五叔给你们寄回去的六叔的照片,六叔说他一点都没瘦,可是,和他旁边那位黑铁塔似的非洲兄弟一比,你六叔何止是瘦啊,简直是弱不禁风,对不对?
猫儿从旁边那一沓子照片里把柳海在塞纳河边留影、结果旁边正好走过来一位巨无霸黑人大叔的照片再次拿起来看:“就是哈,六叔比你跟五叔还胖点咧,现在跟这个黑老头一比,看着咋这么瘦咧!”
柳侠说:“这就对了嘛,小叔其实不瘦,主要是你心里边要求的标准太高了。”
猫儿反驳:“不是,你就是太瘦了,以后还得多吃肉。”
幺儿,照片曾伯伯洗了好几份,我也往家里寄了一份,不过,咱妈就是看了肯定也还是不放心,在她的认知里,照相都是专门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找个最漂亮的背景、端着架子照出来给别人看的,她肯定不会相信你六哥身边那如画的美景是他现在正常生活的地方。
曾伯伯就是因为怕咱妈不相信小海信里所说的,所以才会特地照这么多照片带回来的,如果咱妈再连这些照片都不相信,那曾伯伯不是白操心了,咱妈还是天天都能不安心,天天都觉得小海在外边肯定很受罪。
所以你们回家的时候要多跟她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让她相信你六哥现在在国外生活的确实很好。
下面是陈震北写的:
幺儿,照相机其实现在在发达点的国家非常普及,也很便宜,甚至有不少人习惯用相机记录平常生活的点点滴滴,所以呢,千万不要让阿姨觉得小海是故意照相给家里人看、安慰他们呢,这一点一定要让阿姨知道。
为了增加这些照片的说服力,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拥有一台照相机呢?
正好,现在我手边就有一台新的,是年前我二姐回来时带给我的,我已经有两个了,这东西不是苹果梨或者馒头油条,一天可以吃好几个,今天吃不完明天接着吃,这东西多了一点用都没有,还白白占地方,我处理一个给你怎么样?
听你五哥说你工资奖金都很高,我想从你这里换点外快花花,德国货,才六百块,随机赠送胶卷若干,如果在国内买,两千都不一定买得到哟……
猫儿拿起那张包裹单:“我说他没事咋给咱寄个照相机咧,原来是他太多了没地方放,硬踹给咱哩呀!一下就六百块,咱不要,给他退回去中不中小叔?”
柳侠接过那张包裹单又看了看,瘪瘪嘴。
陈震北压根儿就不是跟人商量着办事的人,他都是直接做好了决定告诉你一声,你服从就是了。
不过,有个相机好像也不错啊,猫儿三年前从京都回来后就没再照过相,宝贝越长越大了,现在很想再看看他小时候的样子都没办法看了,那时候家里太穷,就百天的时候给他照过那三张照片,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以后再长大点,肯定也会想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的,不能像以前那样,什么都没有,要给宝贝照很多很多照片,以后随便想看他任何时候的样子,只要翻相册就可以了。
还有俺伯俺妈,还有大哥和全家人。
所以,柳侠第二天就去取回了照相机和一箱胶卷。
坐在餐桌前,看着满纸的英文说明书,柳侠觉得自己当初还是不够努力,他应该考个专业八级的。
相机对于柳侠现在的同事和朋友而言还属于过于奢侈的存在,尤其是进口相机,柳侠玩不转,并且连个请教的人都找不到。
好在现在荣泽这样的小城也有英汉词典了,柳侠翻着词典查了大半天,终于弄明白了相机的使用方法。
柳侠想了一下,觉得以自己家的条件,如此烧包地买了个进口相机,肯定会让别人觉得他太虚荣,所以还是低调点,平时不要拿出去,偷偷在自己家用就好。
吃过晚饭,猫儿端端正正站在曾广同画的那副牡丹图前,小脸绷得很严肃。
柳侠半弯着腰取景:“笑点乖,嗯,看着小叔,笑——!
好了,为了防止照成个瞎子,咱得再来一张,你往北边稍微挪一点,头正好在那一大片牡丹花中间,对,就这样,看着小叔,笑啦!”
猫儿照好了,柳侠过去站在那里,猫儿靠在东面的墙上给他照,照了四张。
然后,俩人就非常郁闷地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想跟小叔(宝贝乖)照个合影都不行啊!
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人给他们拍。
柳侠郁闷中给陈震北单独回了一封信,主要是表示一下歉意,因为他得十天之后才能把钱给汇过去。
他们把钱都存起来了,现在家里全部的钱加起来不足二百五十块。
上次要给柳海钱,猫儿才知道原来定期存折是可以提前取的,但利息按活期算,比定期少很多。
这次,猫儿表示坚决不许再提前取钱,他一定要存够三年,多拿点利息。
不过猫儿很快就会知道,他这个愿望将比上一次还要快地落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使慌:使,大多时候相当于“用”,在这里和“慌”连在一起用,意思是:累的厉害。
第120章
柳侠寄走了给柳凌和陈震北、黄有光、黒德清的信,提着菜走回单位,在大门口被赵师傅喊住,说有他一封信,还有人打电话找他,打电话的人说自己姓楚,留了叩机号,让柳侠回来后呼他。
柳侠看到那封信,哭笑不得。
是他在作业区写给猫儿的最后一封信,二十天前的,他都回来十六天了,信才寄到。
不过想想他前些天听到天气预报说的那边有雨,也可以理解,山高路险,如果再遇到道路塌方之类的,简直就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和柳家岭一样,十天半月都没办法出来。
电话是楚凤河打的,柳侠呼了他一遍,三分钟后,楚凤河就把电话又打过来了:“柳侠,今儿是星期六,今儿黑有空没?俺小河今儿也回来了,喊喊柳川哥和嫂子,咱一块吃顿饭呗。”
柳侠很干脆地就答应了:“我跟俺三哥俺几个去,俺三嫂跟小葳去不了,再有一星期就高考了,她今年教高三你忘了?”
楚凤河说:“没忘,我想着她是老师,又不是高三哩学生,黑了出来吃个饭应该没事吧?三嫂那时候对俺小河恁好,俺也没别哩法报答她,没事想请她吃顿饭,还老是碰不到一起。”
楚凤河知道柳侠单位的电话,但他从来没打过,向柳侠发出的屈指可数的几次邀请,他都是通过柳川来传话。
柳侠曾问过柳川他这么做的原因。
柳川说:“凤河太不容易,十来岁差不多就算是孤儿了,一步一步带着小河过到现在,一路上都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讨活,所以和人交往的时候,他什么事都会先考虑别人的感受。
你们是省级驻荣单位,里面的人都傲气,眼界高,他觉得自己一个打零工的农民,如果去找你,会影响你在单位的形象。
就是打个电话,因为他不会说普通话,他都怕会因此对你有影响。
和凤河这样的人打交道很舒服,因为他善解人意,总是尽可能地为你着想,不给你添麻烦。
可是幺儿,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觉得凤河太可怜,年纪轻轻的,就没舒舒心心地过过一天日子,总在看着别人的脸色过。
善解人意,对别人来说是个好事,但对这个人自己呢?如果能够肆意张扬地活着,谁愿意整天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别人的心意过日子呢!”
从那以后,柳侠告诉自己,只要不是实在做不到的,一定尽可能不要拒绝楚凤河的任何要求。
猫儿和柳蕤今天中午考完了最后一门,柳蕤着急回家,不管柳侠和猫儿怎么说暑假的时间还长,让他在这里放松地玩两天再走,他都不愿意,连最喜欢的《西游记》都不看,吃完饭就搭了一点半的车走了。
猫儿下午用了三个半小时突击完成了数学暑假作业的一大半,这个时间柳侠在汇总数据,同步制图。
柳侠看猫儿收了写作业的摊子,就拿出了自己那封信,要求销毁,他觉得当着收信人的面看自己的信实在太傻了,像“今天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处有棵柿树,柿花开的正好,我一看到它就想,如果我的宝贝猫在这里,肯定会高兴得哇哇大叫着跑过去爬上去,在上面跟个小猴子似的尽情撒欢,现在,小叔还仿佛能看到了你在上面开心的样子,可扭头再看看自己身边,空荡荡的,一瞬间,小叔觉得连心都跟着空了,”这一类当时有感而发,很自然地信笔而来,可再回头看觉得非常肉麻的句子,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当着猫儿的面看,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自己那矫情的口气简直就跟那位爱摸人家桶底的诗人一样的无病呻吟。
猫儿却如获至宝,特别兴奋地拿着信,光信封就看了好几秒钟,跟柳侠原来接到他的信时爱不释手舍不得马上拆开,让看信的快乐在期待中多延长片刻的表现一模一样。
他自从知道柳侠最后还给自己写了一封信,就一直都在等,这也是柳侠拿到信后没直接销毁的原因。
现在看到小家伙这个表现,柳侠觉得有点困窘的同时,又非常地满足得意。
猫儿笑眯眯美滋滋地坐在柳侠身边看他给自己写的信,越看越高兴,有时还会把信举到柳侠面前,指着其中某一句问他:“那个小孩儿大概有七、八个月大,趴在他奶奶肩上,淌着口水睡着的样子和你小的时候特别像,小叔一下子就闻到了你那时候的气息,还有你趴在我肩上睡觉时软乎乎的感觉,心里觉得暖融融的,特别想过去把那个小孩儿要过来抱一会儿;小叔,你真的能闻到我的味道,真的想抱那个小孩儿?”
柳侠说:“嗯,真的,他那个样子跟你太一样了,头发也是毛茸茸的……”
“啊,坏小叔,你居然想抱别人,”柳侠还没说完,猫儿就扑了过来,搂着他的脖子一阵扭:“那又不是我,毛茸茸的也不是我,你居然想抱他,你居然想抱别人,不啊……”
柳侠被晃的东倒西歪,赶紧解释:“没抱啊,小叔就是想想……”
“想也不行,不许你想抱别人。”小家伙各种抖,几乎要跺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