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人都换上了新衣裳,孩子们都打扮的漂漂亮亮还都抹了雪花膏,柳长青、柳长春深色的衣裳还不显啥,孙嫦娥的外衣,还有因为屋里暖和直接穿着毛衣的秀梅、柳魁、柳侠,看上去特别扎眼,柳川、柳凌、柳钰站在那里不动就是让人眼热的小伙子,所以就怪不得柳福来吃惊了。
柳魁接过柳福来手里的包把他往炕上让:“福来哥,大过年哩还让你这么早跑一趟,炕上坐,饺子马上就出锅了,咱吃着饺子说会儿话。”
柳福来连连后退:“不了不了,七叔、七婶儿,八叔,俺家也都包好了,等着我回去吃哩,柳魁,你把那俩瓶给我,您吃饭吧,我吃完了饭带兆淼他们来耍。”
他晚上住在饲养室,早上直接挤了奶过来,没来得及回家,身上还穿着平常又破又脏的衣裳,他实在不好意思去坐人家家那么干净的炕。
自从柳淼跟柳钰去上班后,柳福来坚持每天给猫儿挤牛奶送牛奶,天热的时候一天三趟,进了冬天改成一天两趟,每次都是把新挤的奶送过来,把秀梅消过毒的空瓶子带走。
开始时候柳魁怎么也不肯让他送,柳长青说:“您福来哥是个厚道人,你要是不让他干点啥,柳淼那事他总觉得欠了咱的人情,就让他送吧!”
柳魁看拦不住柳福来,就往装瓶子的布袋里给他抓了一把糖,捧了几捧花生。
柳福来走后,柳川叹了口气:“男的要是娶错了人,真不如自己过哩,福来哥这一辈子真亏死了。”
柳侠说:“那只能怨他自己,牛三妮那种女哩,打光棍也不能娶。”
吃过了早上的饺子,柳凌大概知道昨天下午柳魁他们是在商量啥事了。
因为最后一个吃完饺子的柳蕤一放下碗,柳川和柳凌就把准备洗刷的秀梅给推出了堂屋:“嫂,今儿过年哩,你歇一天,今儿做饭哩事俺大哥俺仨包了。”
秀梅咋说也没有用,柳川拦着她,柳魁和柳凌已经笑嘻嘻的在那边开始刷碗了。
孙嫦娥拉着秀梅说:“走孩儿,你伺候了他们这么多年,叫他们干一天也中,咱俩去日头地儿暖和听戏去。”
秀梅说:“不中啊妈,都是些汤汤水水哩,给小凌跟川儿哩衣裳都弄腌臜咋办啊?”
柳魁甩着手上的水从屋子里走出来,笑着对秀梅说:“你不是也想打羽毛球?去耍吧,叫小钰跟幺儿教你,其他别管了,我把你前儿洗的那两件旧衣裳给小凌跟川儿围上就中了。”
秀梅看着柳魁给柳凌和柳川围上两件旧衣裳当围裙,才不放心的过去坐在孙嫦娥身边去听《七品芝麻官》了,不过她过一会儿就要跑堂屋门口看一眼。
柳侠中间领着猫儿跑堂屋想看看哥哥们今儿到底打算做点啥稀罕的,一进去先看到正在切菜的柳凌和正在摆盘的柳川,俩人都一身草绿色,腰里围着旧衣裳在忙碌却依然英俊挺拔。
柳侠嫉妒的眼睛发绿,冲正剁煮好的兔子肉的柳魁说:“哼,这也跟我保密,我也会做饭。”
柳魁把一块兔肉塞进他嘴里:“用不着你做,你会吃就中了,爬出去耍吧!”说着又把一块肉塞进猫儿嘴里:“孩儿,出去耍吧,一会儿您五叔准备爆个香辣味的菜哩,光呛着你。”
午饭是柳侠从没想象过的丰盛。
以前他们过年时都是一大锅带点肉的熬菜,今年是十二个满满当当的盘子,小家伙们急得直流口水。
柳莘在柳长青怀里撑着,非要去够一盘摆的莲花瓣似的变蛋,柳长青用筷子给他夹了一点,变蛋上浇了姜汁醋,小家伙酸的把脸揪成一团,一过去那股劲却还撑着要。
猫儿指着一盘颜色特别漂亮的问:“小叔,那个是啥?”
柳川说:“八宝饭,可甜,一会儿你尝尝孩儿,要是好吃,三叔带回来哩江米还有三斤多,过几天再给您多做点。”
全家人围坐在了一起,柳川又变出了一瓶酒,柳凌拿出了几个小酒盅,柳魁把酒杯一个个摆开。
除了柳侠,全家的大人都有酒,孙嫦娥和秀梅连着说不会喝,柳川和柳凌也硬着给她们倒了一杯,说她们喝不完自己替着喝。
柳侠抗议:“我也要,我都上大学了,我也是大人了。”
柳凌笑,模仿着电影里外国人的腔调说:“向未成年人出售酒精饮品是犯罪的行为。”
柳侠不干:“我不管,您都有,我也要喝,我是大人了。”
他们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非常正式的家宴形式,柳侠想体验一把电影里大家举杯相碰的感觉。
柳长青对柳凌点点头:“给他一杯吧,叫他试试他就知道了。”
柳凌笑着给柳侠倒了满满一杯,猫儿看着吧咂了吧咂小嘴巴。
柳侠说:“等一会儿,小叔要是喝了好喝,给你多倒点喝。”
柳魁端起酒杯:“伯,妈,叔,今儿过年哩,您都辛苦了一年,小海跟老二不在家,俺几个代表他俩,给您敬杯酒,俺啥也不求,就希望您来年,以后年年都健健康康哩。”
柳侠和大家一起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啊——咳咳咳……咳咳咳……”柳侠跳了起来,蹦跳着跑出了屋子,在院子里又蹦又叫:“啊……咳咳咳……辣死我了……啊,大哥……五哥……您骗我……咳咳咳……”
猫儿先追了出来,吓的要哭了:“小叔你咋着了?小叔哇……”
柳凌端着一碗水和其他人一起撵出来:“赶紧喝水,哎……慢点,别呛着了,猫儿,没事孩儿,您小叔喝酒给呛着了,喝口水就好了。”
柳魁把一块馍塞进柳侠嘴里:“吃口馍沾沾嘴,幺儿,你可真中啊,咱伯还慢慢抿着喝哩,你就敢跟武松那样痛饮啊!”
柳侠的脸揪得跟苦瓜似的:“我哪知道酒又苦又辣恁难喝啊,大哥,五哥他是故意哩!”
柳凌嘿嘿笑着屈指给了柳侠脑门一下:“是谁将将非要不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人了?呵呵,以后在学校要是有人喊你出去喝酒,就知道厉害了,这还不算难受,喝醉了听说比这难受一百倍一千倍呢!”
柳侠装绿林豪放派丢了脸,回到桌上,把所有对酒破碎的美好期待都挪用在了饭菜上,和猫儿又重演了一遍昨晚上吃饺子的历史。
说起来也不怪柳侠和猫儿贪吃,实在是因为今天的菜确实做的挺好。
不但是八宝饭,香辣鸡块,姜汁变蛋,姜汁莲菜,芹菜烧腐竹,蒜苗炒肉片,回锅肉,全家人一个个都喜欢的不行,尤其是一道看上去很肥的粉蒸肉,最受欢迎,吃完了几个孩子都说:“真好吃,还有没了?”
柳凌笑:“没了,还想吃,明年五叔给您多做几盘。”
这道菜是他在集团军比武回来后,团长请他和连队其他参加比武的战友到家里吃饭时吃过一次,当时他就觉得父母和二叔肯定喜欢这种香烂软滑却不腻口的味道,后来就问了他们连队的炊事员怎么做,从没真正做过,没想到第一次实验居然非常成功。
柳侠发现猫儿也非常喜欢吃粉蒸肉,对他说:“江城那边出产江米,等暑假回来,小叔带点,我也给您做。”
猫儿马上点头:“嗯,小叔做哩肯定比五叔做哩还好吃。”
柳侠大言不惭:“那肯定。” 根本没想过自己压根儿连个稀饭也没煮过,哪可能做这种高难度的菜。
一个和往年处处都有点不同的春节在和以往每年都相同的快乐中过去了。
第50章 意外来客
祭灶前夜那场雪太大,虽然后面都是晴天,背阴路上的积雪也化的差不多了,但走人却还是非常困难,所以初二应该是闺女携家带口回娘家的日子,柳家岭附近村子却没有外面热闹亲热的场面,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当然也进不来。
柳侠他们很高兴柳魁不用出去一天,但很失落云芝和玉芝不能回来,虽然云芝女婿让他们有点不舒服,可云芝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他们还是惦记的很。
三十到初五,柳长青给孩子们放假,作业、练字都停了,一门心思的玩耍高兴就好。
初二中午刚吃过晌午饭,柳淼三兄弟就来了。
他们姥姥家就在本大队,串门不耽误,不过三兄弟特别不喜欢姥姥家,窝囊的要死不说,一大群亲戚在一起,只会说别人家这个秃了那个瞎了,听着都烦,所以他们就自己早早跑回来,来柳侠家耍。
柳淼、柳森都已经算是大人了,对有些事也能想得开了,柳侠去他家闹的事,大家都默契的不提,第一次见面的尴尬一过,后面自然而然就顺当了。
柳钰问柳淼:“您咋没去荡大秋哩?”
柳淼说:“恁多人,就那一个秋,一天也轮不上一回,没意思,还没您家耍着美,建宾他们也都想来您家耍,又不好意思,俺只管来了。”
附近村子都是一年到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只有过年的时候,每个村子都会架起一个非常大的秋千,供全村人玩,一直出正月才拆掉,那可以算是全村人每年一度的狂欢节。
柳家岭大队的大秋就在三太爷家门口,秋架高十五米,能同时容五六个成年人玩,荡起来的感觉跟飞一样。
柳侠从有记忆就每年跟着家里人去荡大秋,一直到猫儿出生,他再也没去过,不仅是他,柳长青一家都没再去过。
柳侠前两年跟柳长青提过,说他想让猫儿也荡荡秋,问能不能在自己家坡下也架个大秋。
柳长青说:“那不中孩儿,那大秋不光是叫人耍哩,那还是您六爷为了您太爷特意让架到他家门口哩,您太爷年纪大了,身子不济,您六爷说多聚拢点人气,阳气足了,小鬼就不敢往那里去了。”
今天听了柳淼的话,柳侠又起了念头,猫儿都六七岁了,连秋都没荡过,他觉得心里不得劲,他决定去找哥哥们说。
柳魁和柳川正坐在太阳下看柳凌用很小一块萝卜刻章,听了柳侠的话,仨人互相看了看,柳魁说:“你先领着孩儿去耍吧,俺去跟咱伯说说。”
柳侠和猫儿看着柳淼和柳钰打羽毛球没一会儿,柳长青、柳长春、柳魁、柳川、柳凌都过来了,在院子里那棵大栎树下看,柳侠赶紧跑过去。
柳长青对他说:“你想叫孩儿荡秋,咱就搁咱院子里架个小的吧,就咱自家人荡,中不中幺儿?”
柳侠高兴的嘿嘿笑起来:“中,只要猫儿能坐上就中。”
几个大人以战士执行任务的速度在大栎树下架起了一个秋千,只有三米高,但经柳长青、柳魁的手做出来的东西,不但结实,还非常精致。
架子是三根榆木树干去了皮,下面用石块砌起来,把架子固定的非常稳当,小孩儿手臂粗的麻绳在最下面分成了两股,正好把一个小板凳稳稳当当的固定在中间。
柳侠把欢天喜地的猫儿抱上去,猫儿笑的嘴都合不住了:“嘿嘿,可美,我坐这上头吃饭都不会掉下去。”
吃晚饭之前,柳长春用玉米帽把小板凳给编了一遍,不但看上去很漂亮,坐上去不会觉得冰屁股了。
这样,家里除了羽毛球,孩子们又有了个新玩具,家里一天到晚更热闹了,柳淼兄弟几个恨不得住在柳侠家。
初六开始,孩子们每天恢复了练字任务,柳凌、柳侠也不例外,不过这丝毫不会给他们带来负担。
欢乐的日子继续,只是柳魁、柳川、柳凌、柳钰他们每天都要出去一段时间,找同龄的同学、朋友叙旧。
初八午后,太阳很温暖,没有风,一家人吃完饭坐在院子里,敲石头的敲石头,临帖子的临帖子,做针线的做针线,两点多,秀梅起身去给猫儿煮牛奶的时候,看到东边山路上一个绿色的人影。
一家人都被陈震北这个不速之客给弄得有点手忙脚乱,不光因为他当初主动给柳凌提供了从军机会让全家人感激,还因为这个只比柳凌大三岁的年轻军人身上那种不容忽视的气势,不是富贵逼人,也不是高傲骄矜。
事实上,陈震北一头大汗风尘仆仆却喜笑颜开的样子跟个大孩子一样,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给人以被褐藏辉的感觉。
柳家山里人家,蓬门荜户,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无措。
陈震北可以清楚的指出柳家每一个人,一口京片子叫起人来顺溜又亲热。
柳侠跟着柳凌一起带着他到他们住的那个窑洞时,还担心陈震北会被他们简陋的摆设和带着补丁的铺盖给吓住,谁知道陈震北却一头躺倒在炕上叫着:“这么大的炕啊?舒服死了,这窑洞可真暖和。”
猫儿看看陈震北脚上被泥沾满的皮鞋,又看看柳侠,对正舒服的大吸气的陈震北说:“你得把鞋脱了,要不被子就腌臜了,我早都不尿床了,俺家被子可干净。”
有柳凌和柳川这两个穿军装和警服的帅叔叔在先,没有任何杂念的猫儿对陈震北这样的一点也不害怕。
不管再忙再冷,每年过年前,孙嫦娥和秀梅都会把家里的被褥全部拆洗一遍,加上今年晴天多,被子几乎天天在外面晒,虽然看着破旧,但却干净暖和。
陈震北昨晚上坐了一夜火车,刚刚又走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穿着皮鞋的脚疼的很,所以此刻见到炕才这么放松舒服。
他一听猫儿的话立马坐了起来,伸手把猫儿拎到床沿上:“猫儿,你家法可够大的啊,叔叔的脚又没放到炕上,这样也不行?”
猫儿离了柳侠的身边,其实心里有点发虚,但他还是鼓着小脸对陈震北说:“不中,上炕就得脱鞋,俺小叔不待见炕上腌臜。”
陈震北看着柳凌嘿嘿的笑:“这小家伙怎么这么有意思呢?你看他严肃的,是不是快赶上马家政做报告的样子了?”
柳凌无奈的对陈震北说:“连长,就算不是团政委,也没谁愿意别人穿着鞋子上自家炕上吧?好了,您把鞋脱了躺好,我妈跟嫂子正包饺子呢,一会儿给你端这屋儿吃。”
陈震北一听赶紧下了炕:“哪有阿姨给我做饭,我倒大爷似躺着等人送的,会折寿的,我过去吃。”
本地风俗,‘十九封口’,也就是除夕的饺子馅到正月十九都不能断了,中间不停的往里面续东西,一直坚持到正月十九,正月十九的晚上把饺子捏严实了,相当于把这个年圆圆满满的过去了。
这中间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哪个冬天不够冷,饺子馅不好保存,会变酸。
柳家的做法是把盛饺子馅的粗胚大陶盆放在凤戏河里,上面盖上一块石板;今年就是这样,跟猫儿的牛奶一样的低温储存。
不过尽管这样,前天刚往里面续了两只兔子肉和槐花的饺子馅儿还是多少有点发酸了。
秀梅不安的问陈震北:“要不,你稍等一会儿,我给你擀面条吧?”
陈震北把一个饺子咽下去:“嫂子,我就喜欢吃稍微酸点的饺子,比这个再酸点更好,这馅儿里是什么肉啊?特别好吃,筋道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