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汉林毫不留恋的抬步就往后院走,甄知夏倒是顿在那处瞧了紫荷姑娘的背影好一会儿,还是许汉林停下来催她,她才不情不愿的跟了上去。
福仁堂大堂连着一座小厅,厅堂北侧过了花门有一座不甚宽阔的小院,小院内花草俱备更有一株花冠繁茂的桑梓树,下有石桌石凳一副,许汉林常在此处看书饮茶,此时便把甄知夏带了过来。
“小大夫别怪我多嘴,那样子生硬的拒绝姑娘家的心意可是不太好的。”甄知夏捡着树荫最厚实的地儿坐了去,胳膊支着脸颊,足尖轻轻的点着地儿,说的有些没心没肺。
许汉林面色微微一沉:“莫说混话,教旁人听见了连累紫荷姑娘的名声。”
甄知夏暗地里翻个白眼,这送饭都送到医馆来了,有眼睛的人谁瞧不出,就不让人说罢了。
她百无聊赖的看许汉林掀开盒子先吃了一块南瓜饼,想了想起身道:“店里忙,你一个人在这儿吃吧,食屉待会子自己带回去,我们明日一早会洗的。”
许汉林不急不慢的毒舌道:“哦?店里已经开始忙了?我记得前几日的生意一直不怎么样的。”
感情不是他开的店铺就说风凉话,甄知夏哼一声:“那是前几日,现在你爷爷给了咱们一个药膳方子,我得早些回去研究研究。”
许汉林挑一下眉,抬眼瞥见她肩头落了片绿叶,便抬手去替她拾,甄知夏却以为他又要动手捏她,下意思伸手,啪的一声打在他手背,那落叶好巧不巧的从许汉林手里掉进了那碟子油汪汪的南瓜饼上。
……
甄知夏尴尬的咳嗽一声:“好像有虫子,我也不到打扰你用饭,先回了。”也不再看许汉林一溜烟儿的就出了院子。
许老大夫的方子虽然都好,但如果照搬,其实并不太适合李娘子麻辣粉铺,本钱是一回事,药膳味道也需要更有特色,除此以外,店里也需要再多几个招牌菜,甄知夏娘几个围着圆桌想了大半日,甄知夏忽然道:“我之前给中山楼送卤鸡的时候,瞧见中山楼的客人多是身穿绫罗绸缎的富户,其中好些都和中山楼有了好些年的交情,咱们若是要抢这部分人并不容易,不若转个向,朱子学院里头的学子家里多富足,也有不少人和五叔之前一般,放着学校提供的早午膳不用,成日在外头用饭,他们的钱可比起一般百姓的好赚。”
甄知春点头赞同,李氏想了想道:“那倒也便利,我就知道只道适合学子吃用的。”
原来李氏除了会做那人参卤汁,以前在秦家书房当侍墨丫鬟时候,为了伺候秦家少爷夜里读书,特意学了好些膳食和宵夜点心。读书人讲究风雅,或许餐食还能不甚在意,这茶一字却绕不过去,李氏那时特意学了一道香蕾饮,颇受秦少爷推崇。
甄知夏一听这泽香蕾饮便称好,就连姑苏第一少,那神仙人一般的秦少爷也喜欢的吃食,对付区区南风镇的几个酸学府哪里有应对不了的道理。她也想了想才道:“我之前在本书上瞧见过一道菜叫豆腐皮包子,雪白的豆腐皮,用青葱的菜叶的菜叶扎口,内里填上各色肉馅,外头瞧着清清白白,咬一口分外鲜美,最最符合那些酸书生。”
香蕾饮:意指只取君药香蕾一味,余皆舍而不用,也是一道药性足的茶饮,夏日天热,暑必挟湿,先伤气分。凡人静坐纳凉,暑风乘袭,肌表因之,阳被阴遏,腠理闭郁,发为头痛身热,恶寒无汗等症。鈏湿蕴化热,势渐燎原,胃液不升则口渴,湿邪内蕴则不引饮,肺气失宣则烦而欲呕。兼之舌白苔腻,脉形缓大,无非挟湿而然。这香蕾饮是夏令之麻黄,善于走表,加杏仁宜肺,薄荷,大力祛风,连翘,豆卷、通草泄湿清热,实在是夏日不可多得良品。
“娘的玉子豆腐也不错。”甄知春加了一句,甄知夏点头:“等咱们商量妥帖,准备上一个月,李娘子麻辣粉铺就可以改名了。”
却说裴东南那一边,无论里正夫人如何软硬兼施,皆是不松口说愿意娶表妹,熬到朱子学堂开课,他更是收拾了行装直接去了书院,教里正夫人很是气闷了一段时间。
作为朱子学院最年轻的教谕,哪怕白院士多方关照,依着裴东南稳妥谨慎的性子,面临的问题依旧让他应不暇接。待他总算安定,又充分做好心理建设时,李娘子麻辣粉早已经改名叫做李娘子药膳铺了。这日他忽然一身墨色深衣出现在铺子里,将甄知夏吓了一跳,却见裴东南秀气的面容上苍白疲倦,瞧着她的时候目光有些凝滞,笑容也勉强,实在不像是甄知夏记忆中那个温润书生。放下手头物什将他请进新做的雅间,甄知夏低头就瞥见他那身簇新的深衣下身子骨消瘦,不过数月不见,东哥儿何以竟已如此消瘦?
裴东南喝一口清茶,视线在四周逡巡一圈,干净清新的小雅室,屋角摆布古朴但是生气盎然的绿意,知夏家的小摊子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然发展成这般模样,看来知夏这丫头哪怕是没有他,似乎也能过得很好的样子。裴东南蹙眉苦笑,他的丫头越长越大,刚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便让他觉得她不再是梧桐村那个成日胡闹的小丫头了,也就不需要他想法子护着帮着,这让他有些,有些,情何以堪。
“夫子,您,您是过来找我的么?”
裴东南闻言转头,就见一八*九岁男童,身着浅青色士子服,显然是朱子学院的学生。裴东南一时还无法将朱子学院所有的学生认全,便很是犹豫了会儿,那学生明显惶恐起来:“夫子,我,我做错什么事情了么?”
甄知夏托着店里的几样招牌菜,香蕾饮,豆腐皮儿包子等物进来,就见荣值神色紧张的瞧着裴东南:“阿值你做什么?你认识东哥儿?”
荣值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二姐,这是咱们书院的夫子。”
夫子?
甄知夏眨了眨眼才看向裴东南:“东哥儿,你什么时候去书院教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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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哥儿,你什么时候去书院教书了?”
裴东南抬眼看她,因着抽条日渐高瘦的身形,白里透红的桃心眼,杏眼微挑,甄知夏这丫头用这么漂亮的一张面孔在不经意中说出这么伤人的话。裴东南忍不住垂首苦笑,梧桐村里头,包括出梧桐村各处奔走的人,还有谁不知道他今年新中了举人,然后被举荐去朱子书院当教谕,这丫头到底是有多不关心他的事情。想他哪怕在前些时日焦头烂额最是无暇应对的时候,也是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她的。
果然谁喜欢的更多点,便会更辛苦,再喜欢上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更是难以预料的艰难。
荣值和裴东南之前并不相熟,又因着裴东南教谕的身份,荣值在他面亲很有些拘谨,不光整个背部绷直着,还瞪着圆眼半晌不记得眨一眨,甄知夏放下手中的豆腐皮儿包子,就一巴掌拍到荣值背上:“朱子学院教你的规矩,是这么瞧着人的?”
荣值的小圆脸瞬间涨红,磕磕巴巴的忙摇头,又对着裴东南小心道“夫子,我……”
晓得甄知夏这丫头淘气,但看她欺负自己弟弟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裴东南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对着荣值道:“到学院再叫夫子吧,平日里可以叫我裴大哥。”
甄知夏又点了下荣值得脑袋:“傻了?东哥儿和咱家认识好些年了,以后课业上有问题可以直接问他。”又转头对裴东南笑道:“你可是忙了,不过既然已经来了,给咱们题几个字再回去吧。”
“题字?”
“新晋举人莅临,总得给咱们的新店留几个字吧,咱们店里的客人主要就是朱子学院的学生呢,东哥儿既然当了教谕,总得帮咱们一把才是。”
甄知夏双目闪着光,巧笑倩兮,神情是又调皮又娇俏,裴东南只瞧了一眼便觉心口微跳,再不敢多瞧,甄知夏自觉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傻站着自顾自得笑了一会儿才朝着荣值道:“好好看着你裴大哥,别让他跑了,我去磨墨。”
李娘子药膳铺的招牌是许老大夫题的字,也不能因为裴东南中了举人就把牌子换了,幸好铺子里有一整面白墙,之前一直空着不知道如何处置,眼下却有个好办法,甄知夏记得,不管何时何地,那些个文人雅士总是喜欢在墙上留些字画的。而且有了一个就更容易有第二个,这样一来,药膳铺除了些个药膳,就有了第二个供人津津乐道之处了。
“许大夫,这是今日最后一个病人,您受累了,先回去吧,明个儿歇息一日,就不用一早就来了。”
许汉林低头收拾药箱,因着长时间睡眠不足,本来苍白的脸色依然有些泛青,站起来的瞬间竟然还有些晕眩感:“哪里还有休息的时间,还要看医书呢,而且明日也还要来的,不然师傅交给我的任务,我哪里完的成呢。”
阿壬只是药堂的小伙计,算起来比许汉林还要小几岁,不过眼下他却是福仁堂里头为数不多的,真心关心许汉林的人:“孔太医是要传您衣钵,所以才对您这么严苛的,知道您心高,但是您日日这样就太累了,就听小的一回,还是慢慢来吧,您瞧瞧,这连着几个月了,您哪会不是近子时才回去,长此下去,身子哪里吃的消哇。”
许汉林右手抚了抚太阳穴,轻轻笑了下:“也好,我便听你一回。”
福仁堂现而今名声在外,好些人哪怕只是个头疼伤风也要来号一号脉才放心,所以堂内事务繁忙,哪怕许汉林已经加快了手脚,待他回到宅子的时候,李娘子药膳铺也早已经关门歇业了。
时值秋日,夜风飒飒,许汉林沐浴之后便坐在院中树下饮茶静心,月光如练透过缝隙洒下来星星点点,许汉林刚满一十八岁的面容上,眸光深沉的不似少年人。
许汉林坐着原意本是静心,这会子听着风吹树叶,却是越坐越觉得有些心燥,许是最近药膳生意好起来了,甄知夏也没来给他送饭,他又几乎日日半夜着家,真算起来有近两个月不曾见那丫头一面,细枝末节的些个消息还是听爷爷说的,这丫头机灵古怪的,从药膳铺子开起来,就一直出谋划策的没个消停时候,也不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却见杨柳下,许汉林忽然抬头对着明月叹口气,就说这丫头轻易想不得,一旦想起来便教人牵肠挂肚,见不到人,瞧瞧她百日待的地方也是好的。许汉林将立马歇息的心思放下,取了铜钥将隔断着前头药膳铺子的木门开了。
许是做药膳营生的关系,许是铺子开张没多久,这隔断的木门一开,迎面而来的不是扑鼻的油腻味,而是淡淡微苦的药香,也是许汉林闻惯了味道。许汉林托着一盏油灯朝着四周逡巡一眼,忽的就给倒映着重重暗影的墙面吸引住,确切说是被上头新鲜的题字吸引住,如果他没记错,这面粉墙才新刷没多久,那这题字?许汉林仔细分辨,忽的眉头微蹙,题字的落款正是裴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