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甄知夏涎着脸笑:“您可知道都有些什么药材适合入膳,不如一气儿都写下来,咱们给您轮着端上来。有多少写多少,全写下来最好。”
许老大夫瞥她眼,见她黑亮的眸子眯缝着,勾着嘴角,涎皮赖脸的模样学像了七成,倒是难为了她那副好相貌。晓得这鬼丫头精怪,听了一点皮毛就打上了鬼主意,许老大夫也不点破,好整以暇的抬腿往许汉林的书房走,甄知夏眼珠子一转,捧着他的茶盅就在后头跟着。
许汉林的书房,就只是拉拉杂杂的放了一堆子医书和笔札,未开封的笔墨纸砚,几张案子几子,什么都没准备,幸好还算干净。
许老大夫往书房里头唯一的一张官帽椅上一坐,甄知夏立即双手捧着茶盅送上去,许老大夫微微一抬手指朝着身侧的书案点了点,示意她放下,又道:“丫头去磨墨,会写字吧?”
“会写几个。”
许老大夫点点头:“那好,我说,你写。”
甄知夏欢快的应一声,磨了盏茶的功夫,捣出一汪浓汁,取笔舔了悬挂于宣纸之上,然后才抬头瞧着许老大夫,待他开口。
许老大夫闭着眼,心里却似明镜似得:“第一道,黄芪煲乳鸽,主药:黄芪,益气养阴、补肾健脾、祛风解毒;第二道:熟地烧鳝段 ,主药:熟地,补气益血、补肾益髓;
第三道:药膳小炒皇,主药:寸冬、枸杞子 ,健脾化滞、理气和中;第四道……”
许老大夫一气儿说了十八道菜名,才住了口,端着茶盅喝茶水,甄知夏奋笔疾书写的手软,末了叹口气,心道这老人家好记性,七十多岁的年纪还能报这大段不带喘气儿,不说在医药中浸淫已久谁会信。
许老大夫挑了挑眼皮:“拿来我瞧瞧。”老眼在薄薄宣纸上逡巡数次,见那湿漉漉的墨迹这里一处那里一团,写的委实上不了台面,便又哼一声:“写的无风无骨也就罢了,连字迹端正都算不上,也好意思说自己会写字。”
甄知夏默然,这许老大夫的脾气……,还真是想让人舒坦都舒坦不起来,忽的想起许汉林,服侍了许老大夫这么些年,也是这般被被许老大夫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
虽然被狠狠奚落了几句,念及许老大夫年事高,脾气惯来不好,再者这药膳若是能落到实处,那可确确实实是帮了自家一个大忙,当下一丝不满取了个干干净净,甄知夏垂首恭顺道:“爷爷说的是,我待会子将药膳方子好好誊抄一边,日后有时机会好好研习写字。”
“还算有药可就。”许老大夫捋着胡子下了定论:“待会子给我熬煮一道天麻气锅乌鸡就成,我今日在屋里用膳。”
“药膳?”李氏接过方子细细看了一遍:“这些可都是好东西,但是平头百姓哪里碰到起这些。”
甄知夏舀水洗着天麻:“平日里吃麻辣粉的那些人是吃不起这些,但是也吃不起咱家的卤肉和卤鸡,要是咱们的卤菜一直卖不出去,咱们再要住在南风镇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别的不说,就是阿值再要读书也不易了。”
甄知春叹口气:“阿值这傻小子,前个儿和我说,先不读书,要在铺子里帮忙呢,虽然被我几句话说了回去,但眼下怕是心思还没灭呢。”
李氏摇头道:“那可不行,荣妈那么好的手艺没传给阿值一样,定然是不想他入这一行的,我怎么能违背她的意愿,不管怎么难,还得让他读书。”
甄知夏点头道:“那咱们就不能单单只是卖麻辣粉,娘你看,这么大一层铺面只卖麻辣粉,不觉得浪费么,若是再铺在外头再摆两张桌子,算上顶头的雨棚子,可不比咱在巷子里差,为什么不能在铺子里打造几个包厢雅间,吃饭也分档次,要是不弄出个好来,怎能哄得人往咱这里头撒银子?”
李氏犹豫道:“那还得不少银子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娘再考虑看看,咱们租着许小大夫的铺子,有现成的两个大夫给咱写药膳方子,许小大夫眼下名头劲,寻他瞧病的客人越来越多,里头就不乏一些有钱有权的,再再不济,要是韩公子哪日再想着吃粉,咱就给他送几份,他可是知县公子,随便在些人面前一说,这名儿就出去了,这么便利的条件,哪儿找去?”
李氏微微蹙眉,瞧着神色明显有些松动,甄知夏正要再说,李氏朝着桌上的食屉一指:“你先去给汉林送饭吧,他这几日忙的,连回家吃饭的功夫都没有,那福仁堂的厨子能做出什么好的来,还是给他送一份饭去,这孩子还长身体呢,吃食上可得注意。”
甄知夏将食屉挽在臂弯里,嘴里倒是不忘念叨:“我也在长身体呢,娘成日为了许小大夫差遣我,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李氏气笑道:“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敢说我待你还不如汉林,亏你这么良心的丫头说得出口。”
甄知夏吐吐舌头,撒开步子冲到滴水檐外头,炎炎烈日下:许汉林啊许汉林,就冲我娘这么惦记你,你把铺子租给咱们也不亏啊。
许汉林今日还真对得起声名鹊起四个字,南风镇上都晓得了有许汉林这么号人,年纪轻轻医术了得,更有些南风镇上说的出名儿的大户,若是到了福仁堂,便指名道姓的就要许汉林出诊,不要旁人。忙得许汉林常常三餐并两餐,吃用照顾不到不说,每日更几乎是披星戴月的才能回家,细说起来,甄知夏的确有好几日没见着他了。
提着朱漆木食屉踏上门口的三步青石阶,跟着人流进去大堂,只一眼就瞧见背对着自个儿,立在红木药橱前的许汉林,一点不难认,因着他身上的那件碧色深衣,还是李氏昨日新新做出来的,瞧他穿上后,李氏直说好看,又夸他为人谦逊,真真是个好男儿,甄知夏打扫得空的功夫也瞄过一眼,长身玉立,配上他稍显阴柔的长相,确实颇有傅粉少年的美貌。
且说甄知夏瞧见许汉林的背影正要上前招呼,上前走了两步才瞧见许汉林面前还站着一位身形娇小的姑娘家,约莫十四五岁,鹅黄衫子,模样齐整,瞅着许汉林的时候,那可叫一个满面含春。
甄知夏也不知自个儿是怎么个意思,瞧着那姑娘粉面微红,眼带秋波的样儿颇有些别扭,待听她娇滴滴的几句话后,心里竟然有些不乐意起来。
“许大夫。”那姑娘扭捏的扯了扯衣角,微微低下几分脖颈,显出三分羞怯:“上回我爹的病,要不是你帮忙,定然没有好的这么快,这一份子猪手和糯米鸡还有一份八宝粥,是我娘的意思,也是我亲手做的,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紫荷姑娘不必客气,医者父母心,看病施诊都是在下该做的是本分,所以这膳食还是请拿回去吧,我不能收,你们的诊金早已付足,实在不欠福仁堂什么了。”
许汉林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透,在炎炎夏日里头听起来颇为舒爽,所以哪怕有着明显的拒绝之意也不觉刺耳。甄知夏听了便感到胸口有些闷,不过一瞬又转成些微怒气翻出来:娘还担心他照顾不好自个儿,巴巴的教她给他送饭,简直完全没得必要。他照顾不好自己怕什么,不是有人愿意照顾么。
因着看不到许汉林的表情,甄知夏就几次越过他的肩膀,去瞄那姑娘的神色,瞧了几次被那姑娘察觉到,视线定在她身上,许汉林似有所觉,也转过头来,面上清清淡淡的无甚表情,对上她眸子的瞬间倒是露出一丝笑:“知夏来了?”语气亲切熟稔的好似在自己家的院子里。
甄知夏被他浑然天成的态度一噎,只得亮了亮手里的食屉:“我娘怕你饿着,让我给你送饭。”
那叫做紫荷的姑娘微微低头,又忍不住瞧瞧抬眼打量甄知夏,这一瞧下去脸色就有些发白。她自诩模样也不差,在南风镇上待嫁姑娘里头也算拿得出手,不过在眼前这一身爽快的天青色裋褐,一脸不甘愿的姑娘面前明显就落了下陈,瞧她干脆利落的打扮,头花也没得一朵,面容稍嫌稚嫩,但偏偏雪肤妙目,美好的教人离不开眼,更教她忧心的是,那许汉林许大夫在福仁堂无论对谁都是一副神情淡然的模样,这会子能对她笑,那二人的关系只怕不简单了。
其实甄知夏今年只一十三,这个年龄定亲正常,成亲绝对没没可能,只是因着甄知夏身量较差不多年龄的姑娘都高,一时更迷了紫荷的眼,教她更加不放心起来。
86发展
最近腰椎实在不好,会更新的有些慢,很抱歉!!!
那叫紫荷的姑娘偷偷打量了甄知夏好几回,甄知夏却只瞄了瞄这个姑娘的大致模样之后,就看向她手里头那厚重的食屉,看她掳直胳膊似乎有些不堪重负,握着朱色把手的手指却还要翘成兰花指,小指飞起,小小流露出姑娘家的娇弱。
甄知夏忽然有些不明所以的想叹气,再看向许汉林就有些无精打采:“我娘做的清炒兔肉,地三鲜,冬瓜排骨盅还有南瓜饼,小大夫你还要吃么?”已经有了人姑娘的猪手糯米鸡和八宝粥,还有这么大胃口么。
甄知夏家里开的是食肆,吃食方面自然不会差,何况这还是李氏特意嘱咐给许汉林补身子的,紫荷不由自主的抬眼去看许汉林,却见他轻轻勾嘴角,居然毫不掩饰满脸笑意,不禁神色一黯。
许汉林抬步上前,褐色眸子在甄知夏粉面上流连一圈才往下瞧着食屉:“南瓜饼是你做的?”
“嗯。”甄知夏微微垂首应一声,将食屉递过去,许汉林抬手欲要抚弄她头顶额发,忽觉一干人仍然身处人来人往的福仁堂大堂,只能生生顿住转而去接她手中的食屉。
紫荷见状,蹙眉委委屈屈道:“许大夫?”
甄知夏越过许汉林的肩头瞥她一眼,顿时觉得有些尴尬,便朝许汉林道:“小大夫你一个人吃的了这么多么,不若我先带回去,给你留着晚上再吃。”
带回去?晚上吃?紫荷不禁面色煞白,难道说许汉林大夫已经成亲了?怎么可能呢!到底不敢开口问他,手里头的食屉倒是再也不敢往前送了,只得略带怯懦道:“许大夫,今日打扰了,我,我先回去了。”
甄知夏尚且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便立在一旁看许汉林又恢复一副清淡疏离的模样:“紫荷姑娘不必客气,医治你父亲的病只是医者的本分,你下次不必再这般费心。”
他不说倒也罢了,话一出口紫荷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她低头走出福仁堂,迎风一吹,双颊竟然已经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