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便道:“知夏在外头忙着呢,汉林你先在后头坐着吧。”
却说也巧,韩沐生这几日都被韩老夫人拘在跟前,今日才得空出来,依旧是老规矩,一碗馄饨,一碗辣粉在那小案几上吃着,吃了半日,那眼睛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瞅了老大功夫不见甄知夏,心里头正奇怪呢,这时候听见又有人来寻这丫头,便忍不住打眼瞧了去。
就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人,一身浅青色长衫,腰间缠着一墨色腰带,立在摊前和李氏说着话,似是熟人模样,再细瞧他品貌,长得倒是能看,只一身细瘦骨架和个文弱书生似的不堪一击。
韩沐生不知怎的就瞧着许汉林有些不顺眼,便轻咳嗽一声,朝着一旁眯着眼打盹的小庄道:“诶,瞧瞧那个,那个人如何?”
小庄惊觉了一下,就着韩沐生的眼神看了眼:“少爷,可是那青衫少年?气质瞧着倒是不错,衣衫也光鲜,怎的也会来甄小娘子这摊子上吃东西?”一眼瞥见韩沐生脸色,忙加了句:“不过再一瞧吧,比起少爷就差远了,不仅生的没少爷好看,还一副单薄相。”
其实这主仆二人言语颇为不公,韩沐生是常年练武,一张俊俏面容下的身子意外的孔武峥嵘,所以瞧着正常人也是一副孱弱模样。其实许汉林虽不壮硕,但医者注重健康,长衫下的身子也是劲瘦有力的。而他面容虽是略嫌阴柔,却也十足的不失标志,不然总督爱妾也不会那般特意关照他。
主仆二人尚在腹诽,许汉林已经一撩下摆在他二人隔壁坐了下来,不多时,甄知春端了一碗馄饨过来,许汉林捏着勺子吃的斯文,动作却不慢,两盏茶功夫吃完一碗,已然亲手端了空碗给李氏她们送去。
李氏忙着煮粉,热的一头汗,便朝许汉林道:“你去旁边歇歇吧,这里热,知夏没准待会儿就回来了。”
许汉林见李氏一人要看着锅灶,同时煮六份米粉,甄知春忙着低头洗碗,照顾客人那面就不得已的有些懈怠,想来平日,这便是知夏这丫头的活计了。
许汉林在雨棚下立了一会儿,忽然卷了袖子,抬步过去替客人收拾油腻腻的吃用下的碗筷,惊得李氏忙不迭在他身后喊:“汉林,放下,你是客人呢,哪里能做这个,小心将自个儿的衣服弄脏了。”
却见他不慌不忙的收了两桌才转回来,将叠的高高的碗筷堆在地上,朝着李氏笑道:“不碍的,我在家做惯了,顺手而已。”这话倒是不假,许汉林不像裴东南只需要一心读书,更不似韩沐生,进进出出,里里外外都有丫鬟小子伺候,他爷爷年事已高,什么事情都离不开他,他打小开始,做饭缝补都是熟手。
李氏见怎的也拦不住他,且经他帮忙后,摊子的效率果然快了许多,便一脸歉疚道:“汉林啊,可真是麻烦你了,帮了咱们不少忙啊,你今晚一定要留下吃饭,婶子给你做好吃的,不吃饱了不准回去。”
韩沐生听的清清楚楚,此时不由瞪圆眼睛,讶然的瞧着许汉林,以往他也曾去厚颜的蹭过饭,李氏她们盛情款待是不假,可话里话外生疏客气,总叫他有些不自在,可瞧着她们眼下的模样,这热情的未免太过了吧。
“要不,小爷我也去端个盘子?”韩沐生不靠谱道。
小庄吓得一头汗,少爷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少爷,您可别去添乱,您什么时候干过这个,别把甄小娘子家的盘子都给摔光了,那可就累了还不讨好。少爷您就在这儿吃饭还成,什么人做什么事,我瞅着那人定然不及少爷金贵。”气质好又如何,这南风镇还有谁能越过知县公子去。
韩沐生不做声,小庄又小心道:“少爷,咱们也出来这会子了,不若先回吧,甄小娘子怕是有事,一时半刻回不来呢,老夫人今早可说了,这几日府里头忙,几个少爷都不得早出晚归的。”
韩沐生紧抿着嘴,忽然夺过小庄腰间的钱袋子,取了足足一两的银锭子出来,丢到上前收碗的许汉林怀里:“爷赏你的,拿 着吧。”
说罢大摇大摆的离去,小庄跟在自家少爷后头走了两步,偷偷回身一瞧,那少年人也没什么表情,将银子收好,转身又交给了李氏。
甄知夏一直到吃下晌饭的时候才回来,一看巷子里无人,娘和姐姐居然提早收了摊,不满满怀狐疑的回到自个儿院子,一推院儿门,厨房飘出的菜香就隐约可辨:“娘,什么日子,又是糖醋鱼,又是鸡汤的。”
甄知夏她好吃,鼻子也就厉害,李氏做的菜味儿足,她尝尝闻下就能猜出来,一猜一个准。这两样菜都是她爱吃的,一闻之下,疲惫扫了大半,她连奔带跳的跑过院子,李氏在厨房嗔怪一声:“干什么呢,姑娘家家的没个姑娘样子。”
甄知夏笑嘻嘻的要去推堂屋的木门,却觉眼前一晃,一个足足高出她一个头的淡青色身影先她一步开了门,瘦长的身子将门框挡了,一双褐色眸子带着十足笑意低下来看着她:“丫头,舍得回来了?”
“小大夫?”甄知夏难以置信的连接着眨了好几眨眼,却见眼前人有些有些苍白的脸色,稍显柔弱的轮廓,不是许汉林是谁。
“你怎么来了?”
许汉林勾起嘴角,眉眼下弯,笑的教人如沐春风:“不欢迎?”
这丫头果然长大了,竟然比他印象中还要可人,小脸白生生的,一点不像是日日风吹日晒,还是那双清澈的杏仁目,眸子黑的教人心悸,眼下只印着他一个人的倒影,光瞧着就令他十足愉快。
心里想着,手头就忍不住凑上前,捏着她两边的粉颊:“上回还说我随时能来吃麻辣粉的,今日难道就想赶我走了?”
甄知夏面上居然微微一红,这小子怎的又忽然热情起来了,和三年前判若两人,只是动手动脚的习惯还是没改。
许汉林又轻轻捏了两捏,甄知夏蹙着眉,抬手将他双手狠狠拍下,却被步出厨房,端着糖醋鱼的李氏和甄知春瞧了个正着:“你这丫头,干什么呢,人汉林今天帮了咱们一下午,你不把人请进去坐下,还愣着干嘛?”
甄知夏没好气的冲许汉林耸了耸鼻子,这小子好手段,每回一来,就把她娘收拾的服服帖帖,教她讨不了好。
82铺子(改别字)
这一桌席面,一方面是谢许汉林今日帮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感谢之前许汉林义务为李氏诊脉送药。李氏念及许汉林无父无母吃了不少苦,待他分外热情,在饭桌上替他夹菜夹肉的,连荣值都有些吃味起来。甄知夏看不惯他低头垂目的乖顺相,撇撇嘴,一筷子朝着鱼肉正要夹过去,却又被李氏抢了先,又舀到许汉林碗里。
许汉林不抬头,眼眸朝上越过长睫瞥她一眼,眼里带着笑,落到甄知夏眼里就是挑衅了,她浅浅的哼一声:“娘,我跑了一下午,也没见你给我舀过一勺菜。”
甄知春笑:“小孩子心性,都多大了,还为了这个吃醋。”
甄知夏有心说不是,又见许汉林笑意更甚,便不理他,自去夹了一筷子野蘑菇,才吃了两口,碗里忽然多了一块挑干净了鱼刺的鱼肉,许汉林不急不缓的收回朱红色竹筷,说道:“知夏忙了一下午,自然辛苦了,婶子的鱼肉还是犒赏知夏最好。”
甄知夏见他将鱼刺整整齐齐列在自己碗边,心里忽然似被一根手指拨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感觉,心不在焉的闷头将那块鱼肉一口吃下,正对上许汉林晶亮的目光,她粉面微微一红,装作舀汤避开眼去。
甄知春心急铺子的情况便问道:“怎的说,牙侩那里有什么好的铺子没?”
甄知夏呷一口汤,长叹一口气:“今日又白跑了,全无收获,好地方的咱们租不起,有能力租下的宅子各有各的毛病,我已经将几家铺子的情况写下来了,待会儿娘和姐姐都看看就知道了。”
许汉林默默咽下一口饭:“怎的,又要搬家么?”
李氏道:“嗯,因为些缘故,咱们不开小食摊了,想寻个何时的带门面的小宅子搬去住,开个正经的食肆。”
荣值忽然道:“韩哥哥是知县少爷,他一定有办法,干嘛不找他帮忙?”
甄知夏瞪他:“都说过几次了,他姓韩,你姓荣,他是哪门子的哥哥。这事儿咱们自己定下来,不准告诉他,听见没?”
她看着荣值乖乖点头才作罢,她怎会不知道韩沐生比她们能耐,就是不愿意欠这个情罢了。
许汉林状似不经意道:“知县少爷?可是今日在摊上吃一碗粉给一两银子的那个小公子?”
甄知夏朝着李氏问道:“他今日又给了一锭银子?”见李氏点头,她便无语的摇摇头:“乱七八糟的,他就不能像其他客人一样吃一次给一次钱么,隔开段时间就扔下点散碎银子,这回直接就是一两了。”
许汉林并未说那是知县少爷给他的赏钱,反而道:“就在这条街,买上一座宅子要多少银子?”
“问这个做什么,咱们买不起的,带门面的宅子本身就贵,加上牙侩中人费,没有八*九百两银子下不来。”她们三年多省吃俭用攒下来总身家加上簪子钱已经不少了,足有五百多两,不过大部分用来置了地,闲余银子不过七八十两,几日前替甄知春置办首饰又用了不少。再者说开食肆用的着钱的地方多,也不能将家当都用来买宅子。
许汉林又默默挑了块鱼肉去刺后放进甄知夏碗里:“这事急不来,慢慢寻着就是。”
几日后韩沐生又来了粉摊两次,次次没见到甄知夏这丫头,心里便存了疑,在书院寻了荣值好说歹说问了半日,才晓得这事,当天韩沐生便让小庄去寻了牙侩,放课后亲自赶去那青石道寻铺子。
“少爷,这铺子是这条街最最划算的。”小庄指着那黑漆木门的小宅子:“门面朝阳,左右都是巷口,我寻了平日里替咱们府里跑腿的牙侩办事,这宅子买下来算便宜些只要七百九十两,若是要租下来,一年下来不过六十两,也就是对咱们,旁人可拿不到这个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