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意思,这孩子以后就是我们的弟弟了?”甄知夏围着他看了几圈:“好像还不及绿儿大呢。”
“比绿儿小一岁,知夏你莫要欺负他。”
甄知夏撇撇嘴:“我从不欺负小孩子的。”眼角瞥见他怀里毛茸茸的一团,又笑嘻嘻的加了一句:“也从来不欺负小狗。”
甄知春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发,柔声问他:“弟弟,姐姐把房间让给你住,好不好。”
荣值却微微低头避开了她的触碰,甄知春些微尴尬看向李氏,李氏满面担忧道:“你们荷姨把找到他的时候,他奶奶已经走了几个月了,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吃了不少苦,胆子怯懦,你们要多让着他些才是。”
74三年后
“阿值动作快些,今日是年后第一天开学,要不要我送你去学堂。”
荣值才往嘴里塞了个糯米团子,眼下说不出话,急的直摆手,甄知春笑着递过去一碗蜜水,荣值狼吞虎咽的喝掉半碗才吐口气,白着脸和甄知夏道:“二姐,你别送了,让我同学看见多丢人。”
甄知夏横眉道:“你敢嫌弃你二姐丢人了?”
荣值苦着小脸:“哪儿啊,自从你上次揍了那几个混小子,我同学都说姐姐既漂亮又威风。”
甄知夏觉得此话甚是顺耳动听,连带着双眸都熠熠发光:“那干嘛不要我送。”
荣值扭捏道:“二姐你就不能像大姐一样,端庄些贤淑些,只帮着姨姨在家摆粉摊不成么,我都这么大了,还要你送,会被同学笑话的。”
甄知夏斜斜挑了下黛眉,忽的伸手越过桌子捏住荣值的脸,面团般的捏了好几下:“好小子,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荣值哎哎叫起来,甄知春看不过眼将甄知夏的手推开:“别闹了,啊值还要去书院呢。”
荣值好不容易逃脱魔掌,委屈的揉了揉脸,就冲甄知夏努努嘴,接过李氏递过来的书袋,急匆匆的,似中箭的兔子般往外跑,甄知夏好整以暇看他夺门而出的背影,嘴里“切“一声,探手捏着桌子另一侧荣值碗里头没来及吃的雪白糯米团,一口塞嘴里,还不忘含含糊糊的念叨:“臭小子不分好赖,当初要不是我出手,就他那性子早被同学欺负了。”
甄知春拿手指点她额头:“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我看你还不及荣值,估摸着和猫儿狗儿一般大。”
甄知夏充耳不闻,伸了个懒腰往堂屋的大榻上一躺,李氏想着方才姐弟三人的亲密相,一时欣慰的感叹,荣值三年前才来的时候看见谁都躲,眼下已经和两个姐姐这般亲昵了。
甄知夏枕着双手看着头顶的房梁,眼珠子咕噜噜转的灵透:“娘,咱们今年还把地佃给田家兄弟么,他们可比前头的陈家小子厚道多了。”
李氏想了想道:“就继续佃给他们吧,等三月咱们再置办八亩水田,还是继续佃给他们。”
三年前秦公子替她们赎回了簪子,教她们省下了一大笔钱,于是决定在榆钱村买了几亩上好的水田和旱田,悉数佃出去赚个租钱,细水流长的也有了个长远进项,这三年内,娘仨依然忙着卖卤菜和在门前摆麻辣粉摊,供着荣值读书,荣值带来的小狗已经养得肥肥壮壮,能看家护院还镇日围着几人膝下撒娇,厨房炊烟不断,院内柳树岁岁枯荣,日子平静而和美。
甄知夏翻了跟身,用手虚虚去够铜炉上头烟雾缭绕的熏香:“姐,你明年就出嫁了,到时候我和我娘肯定忙不过来,不然趁着年后先找个牢靠的人在摊子上帮工,您们觉得如何?”
甄知春没好气道:“好啊,我这还没出门呢,你就想着找个人替代我了,使懒还要那我当借口,真是坏胚子。”
甄知夏叫屈道:“姐,我可是为你好,明年你就要去伺候青山哥和婆母了,我不是想找个人在家帮忙做活,让你过几日舒心日子么。”
甄知春羞红脸,也扑床榻上去呵甄知夏的痒痒:“你说啥伺候,没脸没皮没羞没躁的,镇日就会招惹身边的人,嫌我对你太好了是吧?”
甄知夏在榻上扭着身子咯咯笑起来。
甄知春今年一十五,去年张家请了媒人正式上门提前,照着村里最最丰厚的礼数,送来三牲(两对鸡,两雄两雌)五斤猪肉,一尾鲮鱼,四支酒,四京果(龙眼干、荔枝干、合桃干和连壳花生) ,生果,四色糖(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茶叶、芝麻,帖盒(内有莲子、百合、青缕、扁柏、槟椰两对、芝麻、红豆、绿豆、红枣、合桃干、龙眼干,还有红豆绳、利是、聘金、饰金、龙凤烛和一幅对联),香炮镯金,斗二米,十二斤糯米、三斤二两砂糖。最后还有十九两九的足锭纹银,
向来的规矩,男子的聘礼越重,表示女方越被受重视,孙氏当时见了那摆满地满床的聘礼,硬是拉着满面羞红的甄知春夸了她半日的好福气。李氏当家也不含糊,一应的回了礼,茶叶,生果,莲藕、芋头和石榴,扁柏、姜、茶煎堆、松糕,将十九两九的聘金转回,甄知春更是亲手做了贺维巾,一条长裤和一双鞋,送给了张青山。
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交换八字更贴,请人算了八字,定亲大礼成,甄知春只能在家待两年,满一十六后就嫁入张家,成为张家新妇。
甄知夏仰躺着,看着头顶甄知春俏脸红扑扑的惹人爱,一时想到那出师未捷,怕是连心意也从未让姐姐知道的金修,心下唏嘘。不过若是教她替姐姐选,她也仍旧会选和姐姐青梅竹马的青山哥,且不谈青山哥比金少爷更在意姐姐,光门当户对一条,金少爷就不是姐姐的良人,就算是那对娘情深意重如斯的秦少爷,也未能给娘多少年的欢乐,她怎么能看着姐姐再步后尘。
她伸手勾住甄知春的脖子,嘻嘻哈哈笑的没心没肺 ,金少爷懵懂的春心就瞒着姐姐吧,反正他近日来麻辣粉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怕也是知道了姐姐的定亲,自己已经做出了决议了。
甄知春难得玩闹的这般疯,推开妹子喘了好了一会儿气,才道:“要不是绿儿要照顾侄子侄女,就请她来摊子帮忙最好。”
甄大家的两个小子先后娶了妻,都是村里贤惠的姑娘,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日子是慢慢过起来了,这三年除了只勉强接受过李氏送去的十两银子,还说好是比对着甄大郎的份例给甄二郎娶亲的聘金,孙氏再也不愿意受李氏的恩惠,还年年送米送面,再就是给娘仨和荣值做了衣裳布鞋做回礼。
甄知夏摇摇手:“咱们暂时还是先别和梧桐村的亲戚多牵扯,省的爷爷奶奶又惦记上咱们,要咱们给小叔凑聘金呢。”
说起甄惜福,还真是个不太平的。三年前闹腾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才考上秀才,又寻了马氏要银子和同窗去游山玩水,本来学子游春也算是一场风雅,偏偏他们就玩了个乐极生悲。那和甄惜福向来交好的刘少爷,因着和人在花船上为了个唱戏的粉头争了几句,被对方的恶奴提了领子丢下了河,后头虽然立即被人捞了上来,却已是落水受惊落下了风寒,娇生惯养的少爷哪里受得了这个,风寒一拖再拖转成肺痨,年轻轻的人就这么没了。
这事当然怪不得甄惜福和其他几个学子,事有苦主有犯人,刘家自撒了大把钱和人打了个糊涂官司,刘少爷还是得出殡落葬。几个交好的学子自然要上门吊丧,甄惜福却是在丧事上有了一出折子戏般的乱点鸳鸯。
甄惜福长相俊俏一直是马氏最以为傲的一桩事体,话说女子貌美利于婚配,男子又何尝不是。古有陈世美被相中当了驸马,这甄惜福也是天生一副好皮相,那日一身素服,长身立于灵前,落在刘少爷表妹眼里真真叫个风姿卓然,竟然是一见难忘。
却说这刘家表妹姓陈,是榆木镇上商户陈家的大小姐,这陈家是贩南北货起家,门第不高,家私着实不薄,陈家老爷是个精明的商人,却不通文墨将亲生女儿养成了刁蛮任性的性子。陈小姐本来已经和表哥定亲,刘少爷一死,她年纪轻轻的竟然落了个望门寡,对她一个闺阁女子本是天大第一怨事,却因着见了甄惜福一面暗自庆幸起来,把尸骨未寒的表哥反倒撇天边去了,逼迫了贴身丫鬟替她和甄惜福寻各种方便见面。
要说甄惜福原本还有几分书生习气,不屑这暗通曲款之事,且陈家小姐并不是个能惹得男人罔顾人伦的美人,要不然当初刘少爷也不会为了个有几分姿色的粉头送了命。甄惜福几次避而不见,不仅没让陈家小姐心生羞愧,反而激起了她拿下甄惜福的心思,她费了心思,花了好些银钱和手段把甄惜福勾的散漫了手脚,被人骗去不少钱,这才把甄惜福牢牢捉在手里。
这时隔三年,陈家小姐为了刘家体面,明面上守了三年节,实则老早和甄惜福滚了被窝破了身子,无媒苟合之下居然还珠胎暗结,眼下急着进甄家门几乎要急出火来了。
这门子乱,只少数几个人晓得,甄知夏她们虽不清楚,却是压根的不想再和甄惜福有牵扯,眼下是有多远想躲多远,已经一年多未回梧桐村了,就连孙氏和甄绿儿也是许久未曾登门。
李氏不无担忧道:“若是你奶奶到时候拿了长辈的份儿来压咱们,那……”
甄知夏激动的一个翻身坐起:“别,咱们说什么都不当这冤大头,我看他们有脸来找咱们,我就当着全梧桐村的面把小叔签字的文书亮出来给大伙儿瞧瞧!”
75少爷恩,难消受
下晌挨着荣值放课归家的时辰,甄知夏正猫着厨房墙壁后头,埋头洗着一盘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的小土豆,这小土豆个小口味好,圆溜溜的也可爱。
听的木门被人推开,甄知夏也不把脑袋探出去就隔着墙招呼道:“啊值洗手,准备吃饭,买的馄饨皮子用光了,今日不卖馄饨了,咱们提早收摊,就不用你帮忙了。”
其实她们眼下便是不摆麻辣粉摊,光吃着租子和中山楼的照拂,日子已然能过的很闲适了,是以今日她们摆摊的时间渐短,连带着做馄饨皮子这类费时费力的活计,也是直接买了现成的了事。
荣值今日却不似以往欢脱的往屋里或者厨房跑,而是乖顺无比的说道:“姐姐,哥哥来了。”
哥哥,哪来的哥哥?甄知夏将手里的小土豆丢在盘子了,诧异的露出半个脸朝院里瞧。
荣值小小的身子后头,跟着两个少年,其中一个一身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的少年 ,一双浓眉紧紧压着乌圆大眼,满脸骄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