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终有散尽时,香荷今日本来只是来白鹭寺上香求签的,当日还要赶回隔壁镇,只得留了自家宅子和铺子的地址给李氏,反复叮咛一定要再去寻她,看李氏反复点头才恋恋不舍的上了马车,自行归家去。
甄知夏靠着某家成衣铺子,咱在滴水檐下看着青石板路上渐行渐远的马车:“娘,你和荷姨的感情真好。”
李氏微微撇过脸来对着甄知夏认真道:“我自小进了秦家,和她认识的时间,比你和知春当姐妹的时间都久,感情怎么会不好。不过这一叙旧,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寻访下合适的摊位要紧。”
甄知夏道:“娘,可曾记得上回咱们吃过的那对老夫妇的馄饨,今日既一起来了,咱们先去尝一尝吧,方才吃了两小块糕,反而越吃越饿了。”
李氏笑道:“每天吃这么多,也没见你长肉,都知道哪里去了?”
甄知夏无奈道:“都长个子了,没看到我快要和姐姐差不多高了么。”
母女三人一路闲话找到那条街那条巷,那姓白的老夫妇果然还在那里摆摊,
过了近半年,馄饨还是六文钱一碗,因着尚未到饭点,摊上人少,白老头白老太就主动和她们闲聊起来:“你们赶巧啊,要是过年后再来,就吃不到这馄饨咯。”
甄知夏嘴里还含着半只滚热鲜香的馄饨,忍不住含糊道:“为何吃不到了?”
白老头摇头道:“年纪大了,还是回乡下去吧,守着一亩薄田过过小日子,这每天雨打风吹的摆摊,不适合咱年纪这么大的人咯。”
李氏道:“那你们这铺子怎么办?”
白老头道:“铺子?这摊位到了年底只要不续摊位费,衙门那里自然会消去登记,另外租出去。至于这几张用了几十年的桌凳,若有人要送他便是,不然就只得扔了,运回去还要费钱钞,咱年纪老大的,要是为几张桌子折了腰,也就不值当了。”
甄知夏猛然激动起来,她迅速将那日庙会之日,这馄饨摊的情况想了下,,又放眼打量四周,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位置极好,而且哪里有这么巧的,她们才想着寻个地方摆摊,就有现成的送到眼前来了。
“白爷爷,这摊位费怎么收?”
“三百钱一个月,一年一交,怎么,丫头难道还想顶下来不成?”白老头玩笑道。
六文钱一碗馄饨,算一碗能赚上三文,那么只要卖出去一百碗就能把一个月的租金赚回来了,甄知夏又远目了下巷子两头,一处连着青石板路铺就的大街,另一头离着这里约莫三十来步的距离有一堵青砖石墙,墙上开了个扇形门,门后远远的矮屋石路,住的多是没甚么钱的普通百姓,瞧着自然不及这边青石板路的主道繁华。
甄知夏主意已定,遂看了李氏和甄知春一眼:“娘,姐姐,我觉得这儿不错,不如就顶下来吧。白爷爷白婆婆,能不能麻烦你们把怎么去衙门办手续说的详细些。”
那白老婆子讶然道:“你们还真想把这里顶下来?一个三百钱,一年可就是三两六的银钱呢,怎么不和你们当家的商量商量再说。”
甄知夏笑道:“婆婆,就咱们几个想做些营生,决定下来就成了。”
白婆子咂舌道:“就你们几个妇道人家想撑起这摊子?那不能吧,我看你们这年纪这模样,可得跟你们提醒下,这小营生可是什么人都碰得到,小心别教那些个混球占了便宜去。”
甄知夏甜笑道:“谢谢白婆婆,咱们想好了是要摆摊的。您说的咱们也考虑过,要是有其他法子也不做这抛头露面的营生了。”
白婆子脸上就显露了些同情,她朝着自家老头子看了看:“当家的,你看这娘几个。”
白老头言简意赅的事情说了一番,又道:“你们几个也不容易,赶紧趁着年前登记一下,要是成了,这几张桌子椅子就留给你们吧。”
李氏道:“我们正好需要这些,您这儿凳子椅子又是现成的,在商言商,也不必提什么送不送的,咱们还是照价买下来就是。”甄惜春点头应道:“白爷爷,卖我们吧,就已经是帮了咱们的忙了。”
甄知夏笑了,她们的麻辣粉的营生准备有些日子了,不说其他,凳子椅子早就具备齐全,这么说自然是她娘和姐姐又看两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可怜,她们来吃了两次馄饨,也听得几耳朵,这两位老人,是膝下无子的。
正说得顺当处,老夫妇又提出,自己在镇上租的小小一间单间,若是她们要,也可以转租给她们。因为地方离着近,是白老婆子亲自带娘仨去看的,地方果然很近,就在那扇形门后头,走个盏茶都不到的功夫即可,价钱也便宜,一个月三百五十文。
接过三人跟过去一看,顿时默然,想到离着这镇子中心才几步路的地方,三百多文的宅子自然是不会很好,但是谁想到居然简陋至斯,小小一扇黑漆剥落的小木门,比大户人家的角门还要狭纠,卖馄饨的小推车自然是进不去的,实际上就算进得去,也放不下,里面只能放的下他们卖馄饨的几张桌子椅子,那些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只能堆在墙角。而白老夫妇竟然在白日客人吃饭用的木桌上,睡了十来年。
白老婆子指着屋门前一颗老树:“屋里有铁链子,到时候把空车往门前一锁,方便的很,这屋子,你们要不要。”
李氏点头道:“要的,房子和东西,包括卖馄饨的锅碗瓢盆都要。”
白婆子却在接过那银锞子后大大吃了一惊:“不要这么多,就是买上全新的,也绝对要不了这么多。”
李氏却一再坚持,白婆子这才明白,这娘仨是想帮着自己和老头子呢,她叹口气,又颠脚带她们回馄饨摊,和白老头嘀咕了一通后,两个老人告诉她们,打算把馄饨的方子也教给她们。
李氏和甄知春皆是一愣,甄知夏最先反应过来,这最好不过了,白家馄饨摆了几十年,哪怕生意一直不瘟不火的,但是也有固定客源,如果能有白家的馄饨,就是相当于将那些客人也一并接了下来。
当下喜颜道:“娘,咱们把方子也一并买下来。”
白老头却坚决得一挥手:“不是什么秘方,不值什么钱,这方子虽然给了你们,但也不单单是为了你们。咱老白家的馄饨,是周围老主顾吃惯了的,咱们就这么一走,若是没留个念想下来,我们啊,怕周围街坊都不习惯!”
这还真是好心人遇到好心人了,不过片刻功夫,娘仨和老夫妇就把一切交接清楚,钥匙也留了一把给她们,只要年后自行开业即可。甄知夏娘仨又去府衙办理摊位租凭,排了近半个时辰才轮到她们,登记了名字交了定金,小吏低着脑袋,伏在桌面上做登记,甄知夏望着小吏漆黑的发顶,忽然压低声道:“问一声您,若是要办女户又该如何?”
62不为良相,愿为良医(修)
这一年的春节,于甄知夏来说,过的额外舒畅,李氏不准她再上山,她就窝着,真正的吃好睡好陪着猫儿狗儿疯玩了几天,把做麻辣粉的特定炊具给画出来教匠人做了,余下满心欢喜的等开业。但是这些时日对于裴东南和许汉林,却是少见的难捱。
裴东南自不必说,二月开科,不敢慢待,年夜饭也只是匆匆回家吃了顿,只歇了一响,大年初一的大早就在母亲不舍的目光中,登上马车赶回了书院。
过了一年,大家伙儿都大了一岁,在裴东南的计划里,此次秀才志在必得。但是许汉林的目标,竟似乎还要更大些。
许老大夫带着孙子许汉林投奔自己年过半百,曾任职太医院太医的师弟孔仁秀,也就是南风镇最大老字号的医馆福仁堂的现任当家人。爷俩赶在年前入了福仁堂的门,孔仁秀也给了师兄面子,只是这孔仁秀却并未显得对许汉林有多热络,受了他的磕头,喝了他的茶,却坐在那官帽椅上,指着他朝着身旁的几个徒弟,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定了辈分:“这就是你们的小师弟,往后你们好好教导他,汉林你先在堂上给人抓三年药,磨练磨练吧。”
许汉林七岁之前已经将百草集背熟,十岁之前,将五十二卷的本草纲目看透,现在刚满十四岁,已经在山上采了六年的草药,替超过百人号过脉,过五十人开过方子,孔仁秀却要他拿着坐堂大夫开好的药方子对着抓药,这对于最终目标下任福仁堂当家人的许汉林,未免不足道也。
许汉林褐色的眸子深了好几分,却是恭恭敬敬道:“谢谢师傅。”
于是日日站在及腰高的长案前,不是拿着纯铜的捣药盅捣药,就是拿着戥子称药材,若是有病人拿着方子来,他就照方抓药。
年关刚过,镇上的普通百姓总有个忌讳,小毛小病的尽量不上医馆,所以福仁堂这几日说忙不忙,说闲不闲,些个老伙计心头已经有些懈怠了,许汉林却身着齐整的墨蓝色伙计服,一站就是一日。
这才到了福仁堂一个月,许汉林脸上最后的几分稚气已然褪了干净,原本爱笑的眉眼变得说不出的肃然,甄知夏若此时见了他,只怕也不信,这么端方深沉的少年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咬人的淘气事来。
时至晌午,外头的暖阳照的福仁堂门口的三步青石台阶蓄满柔和的暖意,格子雕花的门扇在福仁堂大堂内一尺见方的金砖上影下笔直的倒影。一个身着棉布袄,四十上下的妇人小心捏着一张墨迹还没干透的药方,递给了矗立在药架纵横交割,架着不下三四百个青花瓷药罐的红木药橱前,低头侍弄戥子的许汉林:“小大夫,麻烦你给抓给副药。”
许韩立被那声小大夫叫的晃神,短短一个月前,有个俏皮少女也是或愉悦或愠怒的一声声叫自己小大夫,带给他最最清透的快意,只是想再要见她一面,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他不过恍惚了一瞬,下一秒就接过方子,朝着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俊秀清爽的少年面容很是讨人欢喜,妇人笑呵呵的又加了一句:“麻烦小大夫了。”
许汉林认真比对了下方子,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这脉案内有停食,表有风寒,要清要表应该大下大汗,那这方子里的一味麻黄就应该换成银花才更过恰当才是。他又从头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个方子,是五师兄孔圆开的。
孔圆今年二十有三,也是福仁堂的坐堂大夫之一,听说还是孔仁秀的远方表侄子,在许汉林看来医术算不得差,但是绝对不高明,最起码,高明的人就不会在这里开出麻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