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权仲白答话,她又自失地一笑,“算了,我瞒你这么多次,你瞒我一次,也是理所应当……你是怕我借势整倒达家吧?这倒不必了,我知道你的意思,达家是把宝给压在你身上了,只要他们还有价值,我们自然不妨用他们一用,是吗?”
说她蕙质兰心,真是毫不过分,这个焦清蕙,总是一点就透。
权仲白点了点头,低声道,“明天要是宫里无事,你和我一道,去达家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今天有事出去早点更新,大家enjoy!
ps 没想到达贞宝会去英国吧xd
☆、241过分
蕙娘过门几年来,除了和达夫人、达贞宝有过不多的来往以外,和达家几乎还从没有接触。本来像她这样的续弦,和原配娘家关系就比较尴尬,平时不来往也是常有的事。至于上门拜访,那更是没有的事,这几年达家大部分亲眷都回老家去了,要不是有爵人家无事不能离京,只怕连达老爷都要回老家居住。府里没个男丁,她也没有上门的必要。
权仲白让她跟着去达家走一趟,自然是要摊牌的意思了,利用达家,蕙娘心里倒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她毕竟也不熟悉达家人的作风以及他们残存的力量,这笔买卖合算不合算,她有点拿不准。再说,达家那完全是权仲白的关系了,她也不能越俎代庖为他安排。
现在权仲白自己也想到把达家拉进来卖力,蕙娘自是乐见其成的,只是她也有一丝顾虑,“和你一道去?别的不说,只怕达家做事有疏漏,暴露了你已知道真相的事给家里知道。”
现在权仲白所享有的一点自由,全因为对长辈们来说,他还完全出于不知情、被蒙蔽的状态。这层纸要被揭开了,鸾台会肯定会收紧对他的控制权。蕙娘就是怕偷鸡不着蚀把米,达家不能提供多少用处,反而把他们辛苦挣得的一点优势给弄没了。
权仲白却道,“这不至于,岳父是聪明人,达贞宝也同我说了许多话。达家的脉,我还是捏得准的。”
还是老问题:对权仲白的能力和性子,蕙娘是有点不放心的。从前两人间意见有了分歧,她总不能听权仲白的安排,还是要想方设法地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在权仲白远走回归后,两人意见在大方向都还是一致的,也未有什么大的龃龉,只是今日安排,权仲白显得胸有成竹,她却总觉得不甚妥当。就算明知权仲白对达家了解更深,也具备足够的理智来判断形势,蕙娘依然有继续抗辩的冲动。
但今时不同往日,如果继续以前的作风,权仲白终究只会渐渐和她继续离心,在更大的难关跟前,两人若还互相疏远、互相猜疑,只怕这条路会走得更磕磕绊绊……就算心底不大舒坦,蕙娘也只能挤出一线笑容,轻声道,“你有十足把握就好。”
燕云卫的审讯虽有了进展,但权仲白按常理来说是不能参与得这么深的。小夫妻也就都没有给别家送信的意思,横竖结果如何,数日内就能知道了。两人各忙各的,倒是到了傍晚,云妈妈来送信道,“香雾部的人送了消息来,燕云卫又有大动作了,有些信使已经出城去了——是往西北方向去的,从毛家、昂家前些天陷进去,到现在都没消息来看,很可能就是去宣德和西安的。”
西安、宣德分别是桂家和牛德宝的大本营了,以皇上性子,不管揭不揭盖子,肯定要把内情详加了解。蕙娘并不吃惊,但还是伪装出惊喜之色,微笑道,“好,看来这步棋,还是走得很顺。”
她并没有安排人给其余三家送信——他们自然有自己的渠道,随着牛家倒台的希望越来越大,这个临时联盟,也到了解散的边缘,各家在接下来的变局中说不定都已做了不同的准备,在某些方面,也许还会发生小小的碰撞。在这种时候,太热心实诚那就有点犯傻了。
第二日宫中并无人来请,权仲白也就拉上蕙娘一道,交代了一句,“出门散散心。”便和她一道上了车,出了权府大门:要不是京城毕竟风气保守一些,他都有心和蕙娘一道骑马过去。也免得还要套车,又少不得惊动家里。
平时蕙娘出门,多少总还是要交代一下去向,看权仲白放纵至此,她也有一丝暗暗的羡慕。因便同权仲白道,“说起来,最近城里不是在办庙会吗,得了空你也把歪哥带出去见识见识,孩子大了,不能老关在家里……”
权仲白随口道,“他还用见识吗?掏狗洞、爬墙头,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早就出去过许多次了。你让他见识了庙会的热闹,恐怕他更不愿意关在家里了。”
蕙娘对此事竟是懵然无知,听权仲白说起,这一惊非同小可,“这不可能吧,他一出去总要有一两个时辰,如何我一点都不知道,难道连廖养娘都不晓得?”
权仲白自知失言,便闭口不提此事,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蕙娘心里也有些醋意:这个小坏蛋,自己生他养他,从小贴身带到大,和鸾台会斗生斗死,不能不说有很大原因也是为了他的将来。他倒好,把自己瞒得严严实实的,他爹回来没有多久,什么秘密都告诉出去了……
“你不说也好,回头我问养娘。”她也动了些情绪,“养娘年纪究竟到了,也该回家好生养老去了!”
权仲白并不为所动,只露出一丝微笑,蕙娘翻着大白眼看着他,他亦是视若无睹。两人僵持了好一会,蕙娘忍不住怒道,“权仲白,你——”
这声调,娇蛮任性,到底是又露出了焦大姑娘颐指气使高高在上的坏脾气……
自从权仲白回来,两人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除了在孩子们跟前,蕙娘很少用这么私人的语气和权仲白说话。这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吃了一惊,一时间眼神闪烁,竟不敢再看权仲白。车内的气氛,一下就沉闷了起来。
正好,车行已至扬威侯府,两人也都是老成人了,乘势就揭过了这一页。权仲白先下车,他今天还特别体贴,没让达家下人接车,而是自己探手把蕙娘扶了下来,更破天荒地道,“仔细风大,要不要加一件披风?”
蕙娘扫了周围一眼,轻声道,“那就不必了,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权仲白还不放心,握起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方满意地松开,笑道,“手是暖的,那就无妨了——三婶,泰山在书房呢?”
上来迎客的一位老管家嬷嬷,本来正怔怔地看着蕙娘,此时猛地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点头哈腰,“今儿因少夫人来了,毕竟是初次见面,在正房候客呢。您请这边走——”
说着,便将两人引入抄手游廊内,直进了二门,又折向了扬威侯居住的正房内堂。
对于一般的名门大户来说,这一段路一般都是换了轿抬进去的,才一下车就要从外头走进二门的,属于中等人家的做派。扬威侯府地方不小,但做派不大,一路上秋风吹来,蕙娘才晓得权仲白那话也不是无的放矢。她瞟了权仲白一眼,权仲白生出感应,也回望过来,竟伸手握住她。
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这样走着,成何体统?蕙娘出于礼教不能不表示抗议,她轻轻地挣了挣,低声道,“你做什么啊……别人看着呢。”
权仲白却并未放开,他的手干燥而稳定,又较一般人的体温凉了几分,圈着蕙娘虎口,像是钳住了似的。蕙娘被他握得浑身难受,稍微一调开眼神,见那三婶正偷眼打量自己,便浅浅一笑,示意自己也十分无奈。
三婶毕竟也是大家下人,虽说神色黯淡是免不得的,但行动上依然不失礼数。将两人带到了内堂跟前,恭声回报过了,得了里头人叫进,方才掀起帘子,把两人带进了内堂中去。
扬威侯本人年纪不小,或许是因为境遇,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老些,还不到六十的人,简直有年近古稀之感。人老了就显糊涂,扬威侯更是一脸气血衰弱、命不久矣的老相,见蕙娘和权仲白进来,他动了动灰眉,口中嘟囔了几声,也不知是在招呼,还是在自言自语,换做是一般的年轻人,只怕看到这幅情态,都要从心底生出不耐烦来。
权仲白却并不以他这幅神态为异,他和回到自家一般,随意行了个礼,便拉着蕙娘在下首坐了,笑道,“三婶,上茶来吧。——你们都下去,这里用不着你们服侍了。”
几个丫头不敢就走,都看老爷的脸色,扬威侯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也不知低声说了什么,蕙娘反正没有听懂,一行人倒是都退了出去。只有三婶倒了一壶茶来,给众人斟上了,自己退到门外把守。
“我在江南,遇到了贞宝。”权仲白果然开门见山,一句废话都不肯多说。“她把什么事都告诉我了。”
扬威侯的涵养功夫,肯定还没到家,权仲白只一句话,便把他眉头挑动,浑黄双眼闪过一道亮光,他定定地瞅了权仲白一瞬,正要说话时,权仲白又插入道,“连会里的事都一点没瞒着。”
蕙娘一口茶刚入喉,差点没呛起来,扬威侯自然更别说了,刚拿起来的茶盏,失手就打得粉碎,他双眉一轩,先是狐疑地看了蕙娘一眼,又转向权仲白,低沉地道,“府上都没说穿,贞宝有这么大的胆子?唉,看来,她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回京了。”
只是这一句话,便可知道达家和权家的关系,绝非往昔所见那么简单,而扬威侯亦不是蠢笨之辈。蕙娘心念电转,她更为留心扬威侯了:别看达家明面上已经败落不堪了,这种世族在台面下,总是有一两招杀手锏的。
“她本来就是心高气傲之辈,做妾不成,又不想回东北老家去,有一个远走高飞逃之夭夭的机会,又怎会放过?”权仲白道,“再说,我们家大妇厉害,她是深有体会的,您把她一个人遣出来追我,是有点托大了。”
蕙娘对达贞宝的事,了解得本来没那么详细,此时听权仲白说起,倒也明白了个中纠葛:达家既然深知内情,对权仲白的看重,就不止于他本人的医术了,他们不但需要权仲白在明面上的照拂,也需要一个自家人在权家后院为达家日后在鸾台会中的权益使劲。这也是一种自保,毕竟明面上的败落倒也罢了,但在达家失势以后,对鸾台会来说他们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不管他们知道内情多还是少,这总是个隐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顺水推舟把达家彻底整死,在东北那块地方,有崔家在,就是老家也不安宁。达家根本已经失去了退路,只能借用权仲白这个筹码,做最后的努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达贞宝被遴选出来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她甚至可能和婷娘一样,经过特殊的训练,只为了达成家族的目标。只是婷娘业已成功,而达贞宝的路却走得并不顺:达家人错估了权仲白的性子,他坚不纳妾、注重性灵的特点,使得达贞宝入门做妾的希望,已变得相当渺茫。
但再难也要去试,达家人利用福寿公主,成功地离间了蕙娘和权仲白的关系,又派达贞宝南下,做最后的努力。他们却没料到,两人在冲粹园的那一番谈话中,蕙娘已经指出了达家的嫌疑:她虽然对两夫妻的感情再不报希望,但也不想看到一个妾侍进门来恶心自己。达家野心已完全坐实,谋算彻底破产,达贞宝又非痴傻,当然要为自己谋算。她也是个狠人,竟不顾父母,自己就索银远扬了——说不定比起进门做妾,她还更愿意走这条路呢。能够潇洒自在,谁喜欢为了别人去斗生斗死?
这些道理,事后来看总是明白的,扬威侯蠕动着嘴,好半晌才叹了口气,道,“贞宝从小就有决断,连她母亲都能不顾,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权仲白微微一笑,道,“那泰山你这就错了,她亦没有弃之不顾,临走前还是托我护得她母亲周全,我也答应了她。”
扬威侯有些吃惊,但立时道,“这是自然,你放心好了,族里不会苛刻她的。”
“这件事一会再说吧……”权仲白端起茶水,垂首啜了一口,忽地叹了口气。“贞珠去世之前,托我照顾她家里,这些年来,我也算是尽心尽力,对达家仁至义尽了。”
这番谈话,眼看要走向达家人最恐惧的结局:连最后的救星,都要把达家抛弃。扬威侯在权仲白跟前,还摆得起岳父的威风么?他面上满布汗珠,再不见丝毫老态,反而写满了恐慌,“仲白,你这是——这是——”
“我对达家仁至义尽,达家对我,却不大过得去。”权仲白慢慢地道,“焦氏还没过门时,季青动手动脚,过门以后几次谋害,你们是知情不报呢,还是也有掺和?”
扬威侯的喉头翕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要说谎——但又明知说谎是最无用的,毕竟达贞宝很可能已将所有实情说出,面上神色,一时难堪到了十分,半晌才颓然道,“都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只盼少夫人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一般见识……”
竟是对蕙娘用上了少夫人的尊称,这位扬威侯,也算是能屈能伸了。
蕙娘看了看权仲白,正要说话时,权仲白忽地伸手道,“且慢,我这媳妇,性子如何我是清楚的,心软得不成样子。得了你几句赔罪,这件事多半也就这么过去了。可事就摆在这里,泰山你该不会想要用这句话就把前事给糊弄过去吧?这么做——你心里无愧吗?”
扬威侯和蕙娘均是一怔,扬威侯望着权仲白,面上神色变幻莫测,好半晌才一咬牙,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走到蕙娘跟前,身形一晃,说不清是站不稳还是有意,竟就跪了下去,含混道,“少夫人大人有大量,请恕我等前罪——”
话没说完,权仲白已插入无辜道,“泰山,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就是蕙娘,此时亦都觉得他有点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狠起来真是把蕙娘都比下去了xd
今天也早点更新~~~~~~!
☆、242诈骗
被逼到这份上,扬威侯也说不上脸面两个字了,他咳嗽了一声,还真是铿锵有力地把话说明了,连前因后果都没落下。“同权季青合谋危害少夫人,是我达家不是,亦都是情势所逼,请少夫人慈悲为怀不念前恶,能给我们一族老小一条出路。”
蕙娘也是直到此刻,才肯定达家的确是在陷害她的种种行动中出了一把力:看来,权季青当年针对她的那些手段,鸾台会的确也没大掺和,主要还是达家给他鞍前马后地打下手。
她给权仲白使了个眼色,见权仲白微微点头,便笑道,“慢来慢来,侯爷还是起来说话吧,您是长辈,我受您的礼过意不去……”
话虽如此,可蕙娘也是坐得稳稳当当的,没有起来的意思,扬威侯还能不明白她的态度么?他越发显得谦卑不安了,“这时候还论什么辈分呀,我就是个待罪的囚徒。您要是不开开恩,往后我们达家,连一点体面都存不下,只怕是要任人践踏喽……”
老头子心里灵醒得很,他现在就怕权仲白不肯作践他:肯作践,那总是还要用他的,要是连搭理都不搭理了,达家怕就真的要倒霉了。龟缩回东北,只是自欺欺人罢了,鸾台会要灭了达家,只需借势兴风作浪一番,以他们的手段,达家只怕是死得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道理,蕙娘当然也明白的,她亦不会放过这立威的机会,见扬威侯不起来,一时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吃茶不语,半晌,方轻声道,“什么事,都有个道理在,也都有个明白。我呢,就最讨厌不明不白,虽说相公也和我都说了一遍,解释了侯爷的不得已,可这毕竟是相公说的,真相如何,我还想让侯爷亲口给我说一遍。比如说,我们家四弟现在在哪,又正做些什么,当时,他又是怎么从家里逃到达家的。”
扬威侯年纪大了,跪了这么一会,已经是摇摇欲坠,额前汗湿了一片,他胡乱擦拭了两下,方才沉声道,“这……确实是不清楚——我也不是有意敷衍少夫人。当时他过来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这府上出了这么大的变动,还以为他是过来商议大事的。虽觉得四少神色仓皇、形容古怪,令人费解之处甚多,但会里行事,一向是神鬼莫测,我们这也不敢多问。只从他口中得到指点,听说了……听说了福寿公主的事,又知道公主将在那时出宫礼佛。我们也没有疑心,只以为是他的又一次部署而已。说完了他人就走了……其实就是现在,他要是露了面,各府不也一样把他当成四少爷么,毕竟府上对外可从没有说过他的不是。”
权季青又没有出仕,他行踪如何外人根本都不关心。就算是失踪了一阵子,也激不起多少风浪。权家虽搜索过他的下落,但遮掩得不错,外头估计是真没收到什么风声。以至于他失踪几个月后忽然找上达家,达家都丝毫没起疑心。蕙娘看扬威侯说得情真意切,不像有假,心里也有点拿不准了:按说,达家肯定没这么大的能耐把权季青给捞出来。所以他好端端忽然从西院失踪,很可能还真和达家无关。达家,不过是他给自己下绊子、送信息的一个工具而已。
可不论是谋夺鸾台会,还是谋夺自己这个人,权季青总要出面吧,权仲白都走了又回来了,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要不是机缘不巧死在外头了,就是有别的安排和谋算。蕙娘本还以为能在达家这里找到一些线索,没想到他们也是一无所知,她有些泄气,秀眉微拧,声调也淡了下来,“是么……嗳,贵府和他一道,安排了不少招待我的把戏。眼下闲来无事,侯爷何不一一说来,也能配茶下饭。更可和相公这里的说法互相对照一番,看看是否达姑娘漏说了什么。”
她要配茶下饭,扬威侯却得跪着回话。偏偏不论是权仲白还是焦清蕙,都显得如此云淡风轻,仿佛跪着的不是他们的长辈,堂堂一个侯爷,而是路边随意一个托钵行乞的老丐——扬威侯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禁不住要往下撇,可权仲白方投来一眼,他的嘴唇,又慢慢地扭成了一个笑。
“这是自然,”他略有几分谄媚地道,“虽说少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但权季青狼子野心,此人的种种行径,自当大白于天下,才能大快人心。只不知,要从哪件事开始说,少夫人才觉得好呢?”
这点刺探伎俩,蕙娘哪会中计?她笑着望了扬威侯一眼,道,“这,就看侯爷的心思了,侯爷觉得从何时开始说显得心诚,便从何时开始说么。”
扬威侯也是未曾和蕙娘当门对面地说过话,此时方尝到些蕙娘的厉害,只好收敛了心思,老老实实地从头开始说:对权仲白,他还能扯扯达贞珠,可蕙娘心狠手辣,又摆出了一副心胸狭窄的样子。眼下分明就是要寻衅找碴,想要挑出达家在诚意上的缺失,紧接着要做什么,他难道还猜不出吗?——救达家,那也是权仲白才有兴致做的事,她今儿完全是碍于丈夫情面,才过来被人说合的。
他这一说不要紧,蕙娘是越听越有些吃惊:达家不愧是当年惠妃的母族,传承了一百多年的世家门阀。虽说现在凋零得不成样子了,但底蕴仍在,他们的能耐,实在并不在小。
好比说当时权季青混进药材中的那味毒药,经过熏蒸处理,毒性直逼药髓。这主使者和办事人当然是权季青不错了,可这毒药却是达家给准备的,单是这门制毒的技术那就是金贵的手艺,起码蕙娘是没听说还有谁家能做出这样有毒,可形状却无变化的药材原料。
还有他们家当年在宫里的老关系,也不能所都凋零殆尽了,当年惠妃在宫中是何等得意?虽说后来经过一次清扫,但后宫那些太监、宫人之间的来往,不是上层人可以完全管制住的。就连鸾台会香雾部,在宫里建立起来的那几条线,都不能说没有达家的影子在,不然,潭柘寺就那么大,福寿公主如何就巧而又巧地走到达贞宝那里去?
而达家仗着这些剩余的筹码,还真是一门心思地在背后给她添堵,权季青下毒,毒药是他们给的。蕙娘对桃花过敏,这消息绿松送出来过,她也和蕙娘坦白了——估计达家不知怎么得知了这个消息,当年就蒸了许多桃花露,蕙娘还没定亲,已经送了大少夫人几瓶。这就不说私底下对达贞宝的那些培养了,总之,为了维持权仲白的单身状态,达家真可谓是机关算尽,连蕙娘都禁不住要为他们喝一声彩了。
这么努力,就为了权仲白,值吗?
可要不巴住权仲白,这点剩余的能量,就是想使那也都没有地方呢。蕙娘还是能理解达家心态的,对这些往事,她听得也是有点漫不经心:现在局势逐渐分明,从前的烂摊子,现在回头看倒是清楚明白。达家无非就是想要浑水摸鱼,其实罪过倒是不大,真正兴风作浪的权季青,要比他们滑溜得多了。大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意思,连他真正的意图,都云山雾罩的,让人看不分明……该不会,良国公手里还攥着一个真正的计划,这个计划里,有他一份吧?
这个猜测也太离奇了些,蕙娘只是稍微想了想,便不再深思了。见扬威侯真有点跪不住,身形直打晃,口中也不说话,仿佛叙述已到尾声了。她心中一动,便道,“就只这些吗?”
一边说,一边失望地看了权仲白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
扬威侯看似疲惫,又哪会错过蕙娘的表情?他的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前思后想,也不知在心中啐了达贞宝这小贱婢几口,终是一咬牙低声道,“再有便是那件事了……学着贵府豢养私兵,是我们不对,但亦都是被鲁王连累……”
反正说起来都是别人的错——蕙娘也不在意他的花枪,她虽不动声色,但心头却是一跳——兵!
现在再没有什么字,比这个兵字更能激起她的兴趣了。她焦清蕙有权有钱,却非常缺人。焦家人全死光了,想学权家暗自蓄养精兵,她都无处找人去。焦勋手里那些鲁王的力量,办点琐事也就罢了,指望他们去火拼那是瞎想。且不说达家别的能耐,只说这一个兵字,哪怕只有三百五百,战力也不高,达家这个盘子,她都能一定要给保下来!
“唉。”她垂下头轻轻地剔着指甲,似若有憾,“终还是说了实话……”
扬威侯在达贞宝身上吃亏太甚,此时见蕙娘神色,更是被骗死,蕙娘略施手段,就给套出了真相:东北民风彪悍,大族蓄养家丁一点都不稀奇,有这样的风气在,达家在他们自己老家终究也是地方一霸,此处距离崔家平时巡逻之处也有一段距离,竟被他们家瞒天过海,在鲁王倒台之后,陆陆续续地训出了八百家兵。
至于这些家兵装备怎样能不能打,又都是什么人员构成,这就不是蕙娘现在能过问的了。达家人都回了老家,也是为图自保,在京里可没有这么多兵护着,随时说死那也就死了,在老家,要死起码还能闹腾出一点动静来。这八百兵,才是他们真正的保命手段。
连老底都透给蕙娘知道,达家生死,可以说是真的送到了她手心里,扬威侯再无可说之处,只好忐忑不安地看着蕙娘的动静。蕙娘又低首沉吟了片刻,和权仲白交换了几个眼神,权仲白冲她轻轻点头——她这才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道,“侯爷还是起来说话吧。”
扬威侯一开始还真站不起来,权仲白竟无相扶的意思,他只好自己握着椅把,爬到椅子上,其状甚是难堪。
“家里的作风,侯爷也是知道的。”蕙娘轻声说,“这坦率来讲,若非仲白还念旧情执意相救,我焦清蕙也未必会揽这样的麻烦上身……”
她又再长出一口气,斜了权仲白一眼,神色半是无奈、半是甜蜜,顿了顿,方道,“罢了,真是前世作孽,今生才落到这冤家手上。从前的事,暂且先算了吧。”
扬威侯今日忍辱负重,为的便是蕙娘这句话,登时一片狂喜,正要大表忠心时,蕙娘又道,“但芥蒂仍在,护住了性命,不代表我愿护住你们的基业。达家又不是无处可去,为什么一定要在大秦苦熬日子呢?”
扬威侯顿时就是一怔,心底恶气直出,差些就要一口喷到蕙娘面上,喝道,“若非靠山倒了,谁要受你的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