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爱贪吃,可不知怎地,竟一点胃口都没有。
裴怜说,这是因为姐夫比吃的重要。看来是“秀色可餐,哀色让人不餐”,古人诚不欺我。
裴爱斥她:“歪理邪说。”又斥道,“后半句哪里听的!”
如此一日又一日,按着裴怜的话,自己已经差不多把广陵逛个遍,以后裴爱想出去玩,她乐为向导。
到了第五日中午,跟随裴怜的仆从马夫驾着马车先回来了,说是女郎下车买糕,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丢了。
裴爱听得自然心急,就在这时,又有另一陌生男子登门拜访,说是裴怜请姐姐多带些银子,过去一趟。
这是绑票了么?
王峙就在旁边,与裴爱一同追问,裴怜现在何地?到底发生何事?
男子却道:“奴只是个跑腿的。地方现在不能说,怕府君以官压人。”
王峙要开口,被裴爱拦住。她同男子道:“我随你去。”
“不可!”王峙出口,“要去我替你去!”
裴爱拒绝:“你身上有伤。”
王峙:又是这句?
但自己的招数,只能硬着头皮接招,王峙便道:“我不放心,让冲天替你去。”
“还是我自己去吧。”裴爱拒绝道。她心想着,她刚嫁不久,裴怜与王家其实是隔了一层。若真有大事,她去了便是家事,可大事化小再化无。若王峙去,冲天去,事情便不一样了。
王峙隐隐猜到裴爱所想,即刻道:“让冲天随你去。”
“冲天去了,家中谁给你上药?”
“这几个时辰无需上药。”
“那如果我回来晚了呢?”
王峙无言。
裴爱近前,柔声劝他,最后两人谈妥,冲天在家照顾王峙,裴爱则由一群府中亲卫护送,去赴“裴怜”。
裴爱临走时,还不让王峙送她,说大夫叮嘱过,走不如坐,坐不如躺,非要亲眼见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这才出门。
王峙照她所说躺好,心中一片冰凉。
裴爱坐在床边,柔声道:“我记挂着你,会尽早回来的。”
王峙顿觉冰凉中一丝温暖。
裴爱去后不久,王峙悠悠从床上坐起,望着奉命守护他的冲天,摊开双臂,仰天长叹:“这床帐像不像一张大蛛网?”
而他,是粘在网上不能动弹的可怜虫。
王峙动手臂,看袖子,他衣袍都是日日被裴爱伺候着换的,却恍觉衣袖随他一起,枯坐经年,不仅结了蛛网,而且抖一抖,满屋扬尘。
冲天望着王峙,道:“府君,这怪谁呢?还不是因为你要演?”
自己种的瓜,自己结苦果。
说完,冲天以一种世外高人的姿态,长叹一声。
王峙顿觉恼火,别人如此说他可以,但冲天这么说,他就觉得无明业火高涨,想踢凳子又想如风速离,却两样都做不得。
且不说王峙这边,裴爱一行人,随男子赶往裴怜所在之处。
路上裴爱询问男子,男子仍旧如在郡守府所说:一,他们不是歹人,未偷未抢未犯法;二,裴怜欠了他们许多钱,需重金赎人。
众人到了目的地,裴爱见招牌是一点心铺,情不自禁感叹:她自以为是家中最贪嘴,阿怜这是超过她多少,竟吃到点心铺不放人了。
裴爱带着六名护卫随从,一齐跨入点心铺,没见着裴怜,先见着点心铺的掌柜。掌柜主动近前,向裴爱说明情况:之前,裴怜的确是吃了点心,付不起钱,后来来了位客人,与裴女郎是相熟的,替她付了。
裴怜运气好,又被人解救?
难不成这回出手的还是庾深?
裴爱问道:“那我妹妹现在何处?”
“裴女郎现与友人在后院饮茶,食点心。”
还敢吃?
心愈发大了。
裴爱道:“掌柜可否引我去见?”
掌柜道:“既是府君夫人,当然可以。”便在前面带路。裴爱戒心未除,带随从一同前往,拐到后院,见别有洞天,竟是榻几设于青青草地上,上搭竹棚,后面是山墨如眉,层峦叠嶂。
后院不少食客,其中左上角处,裴怜与一白衣郎君对坐一张四方案几,吃食听雨,优哉游哉。
裴怜眼尖,瞧见姐姐,冲她挥手。
裴爱疾步近前,人未到跟前,裴怜已朝郎君耳语几句,而后,白衣郎君翩翩回眸,冲裴爱笑开,齿粲如玉,眉秀若山,整个人好似诗画一般。
裴爱吃惊竟会在这里遇到父亲的学生庄晞,两人还算相熟,当即向前行礼:“庄郎。”
庄晞站起,浅浅俯身。
裴怜仍坐着,要给裴爱解释,裴爱却阻道:“你不说,让庄郎来说。”
庄晞可比裴怜老实得多。
庄晞笑着讲出经过,他路过这家点心铺,发现门前有争吵,上前一看,竟是裴怜。
裴怜吃了点心付不起钱,这家点心铺的人拦着她不让走。
和掌柜所说一模一样。
裴怜闻言,辩解道:“他们说那点心按两算,一两十文,我看小小一块,最多不过三十文。哪知道那点心又沉又重,一块竟有两斤。再加上……”她声音渐小,“银两都在马夫仆从身上,我就只有五文钱。”
庄晞听得发愣,脱口而出问裴怜:“你方才怎没与我说实情?”裴怜骗他,说银袋让偷儿摸去了,想付钱却找不着袋子了。
第31章
裴爱告诉庄晞:“她骗你的。”
庄晞遂楞,但很快叹了口气。
他自小拜在裴一门下,与两姊妹极为熟稔,裴怜骗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庄晞想着是师父的女儿,便以尊重顺从心对待,没有再追问了。
裴爱却替裴怜赔礼,还命随从们等额的银两,还给庄晞。
庄晞摆手拒绝,师恩如海,千两万两都是应该的。
裴爱只得坐下。她给随从递眼色,随从会意,以裴爱的名义再添些茶和糕点,三人继续聊起来。
裴爱问道:“庄郎,你怎么会到广陵来?”
庄晞笑答:“我有位远亲兄弟,写信邀我来这里。”茶水温热,他捋着袖子再饮一盏,“只是还不知道所谓何事,他只叫多带些我做的枣儿。”
一听这话,裴爱裴怜都馋了,庄晞喜玄学,还喜亲自下厨,他制蜜枣可是一绝。
裴爱忍不住问:“那你带了多少?”
裴怜问得更直接:“随身带着么?”
庄晞道:“我怕我这位弟弟吃不够,带了十罐来,都存在客栈了。”
裴爱裴怜都吞了下口水,裴怜道:“那你可能匀我们一罐?”
庄晞摇头:“我已告诉他是十罐,怎可少数?你们想吃,下回我托人捎过来吧。”
裴爱连忙摆手,蜜枣好吃,但也就是唾手可得才吃,要是特意为了蜜枣麻烦庄晞,就不必了。
庄晞点头,没有再提蜜枣的事,转而说起来广陵前两日,去过裴家一趟。
庄晞道:“前些日子,我去老师家里,老师很好,但师母却似乎沉郁黑面,似乎身子不大好。我也不敢多问。”庄晞还是很担忧的,觉得有必要转告两位女郎。
裴怜道:“唉,你不必担心!阿娘身子好着呢!”她只是还没消裴一的气。
裴爱同样不担心,阿娘阿父吵吵闹闹,最后总会和好,阿娘依旧会将脑袋靠在阿父肩膀上。裴爱问庄晞:“这回你怎么能看出来啦?”
前面也有过四、五次,阿娘对阿父忍不可忍,甚至迁怒上门学生,别人都能看出来,只有庄晞,往裴夫人枪口上撞。
庄晞肃然:“那日我是与萧兄同去,他告诉我的。”
裴爱与裴怜相视一笑:原来是萧碣看出来的。
三人吃茶,继续聊了一刻钟功夫,雨渐渐停了。
周围几案旁围着的客人,都有的归意,陆续离去,裴爱见人少了,禁不住记挂起王峙。
许诺过他会早点回来。
裴爱便道:“庄郎,雨停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走了。”说着拉起裴怜。
庄晞看了看天,的确已晚,再不到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他便也起身:“好,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裴爱福身:“还是多谢今日解围之恩,我替阿怜向你赔礼了。”
庄晞连忙摆手:“见外了。”
两人又客气一番,三人嘴上说着道别,但从后院去门口这段路,仍是一起走。
路上庄晞不禁与两女郎聊起玄学,裴怜一听,这不是她今日愿意听的话题,今日是属于吃喝玩乐的。
便脚底抹油,步子迈大迈快,甩下两人。
裴爱比裴怜懂礼貌,陪庄晞聊。
庄晞说起,前日与裴一学了一段,但仍有两点疑问。
裴爱道:“你说说看?”
庄晞说出困惑。
裴爱笑了:“你把阿父的意思理解差了!”正好还是相反的意思,裴爱便与庄晞解释。
但庄晞是个执拗性子,不会轻易信他人论断,一定要和裴爱辩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