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身世凄惨,不是自己选择堕落的,这些年多数时候是被虐待,被压榨。
她是一个犯了大错的可怜人。
错固然不能原谅,可难道真的不能给一条活路吗?
骆思华觉得这里的吴氓对云露应该有一点由怜生情了。
……
第八场戏对完,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
两个表演者都完全脱稿,根本不是在读戏,而是在演戏。
如果换上服装,站上台,以今天的台词、情绪质量,直接去表演都不会拉胯。
戴眼镜的主编剧赵老师带头鼓掌。
“谢同学演得太好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就是我们要的感觉,你是怎么理解这场戏里云露的心态的。”
谢菱把椅子往外挪了挪,等她重新调整好姿势,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完全出戏。
她把自己的理解简单说了说,语速从容,语调平稳,句句都在点上,一点废话都没有。
跟刚才在戏里时缠绵、浓烈的她,仿佛完全就是两个人。
可骆思华还没能从吴氓的情绪里出来。
头一回进到这种入戏状态,他像喝醉了酒一样,有点恍惚,觉得坐着自己身边的人好像是云露,又好像不是。
赵老师和方素娥一起就着谢菱的理解讨论了起来,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做了一些细节上的补充。
两个分量最重的人都觉得好,其他人自然更是挑不出任何毛病,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了起来。
“谢同学真的是还没入学的新生吗?台词也太好了吧!”
“真是后生可畏!”
“未来可期啊,戏点全演出来了。”
大家都在夸谢菱,几乎都忽视了吴氓。
没办法,刚刚那场走戏,骆思华虽然演得也很不错,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期待,可谢菱实在太惊艳了。
一炮就响,还打得那么准。
不过骆思华一点也不觉得不高兴。
谢菱确实比自己演得好太多,还把他都带入了戏。
上学的时候老师就反复强调过,一个好的对手戏演员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能让人的学习、提升事半功倍,如果碰上了,一定要珍惜。
他现在就很珍惜。
况且他们两一男一女,定位也不同,以后也不存在什么竞争压力,如果合作得好,说不定对以后的发展还有好处呢!
……
沈熠文心情复杂。
他一言不发地坐着,听身边的人讨论谢菱。
“太有灵气了,这是表演系的新生吗?”
“听说是军区的文工团特招生。”
“军文工团运气是真好,这种好苗子,几十年都难得遇到一次。”
“长得也漂亮,人也有想法,你看她入戏、出戏多快,这种是动脑子在演,不是蛮演,天赋、脑子,缺一不可。”
“不过压戏有点厉害啊,云露这个人的性格加成太大了,虽然是配角,被这么一演,比主角都主角,刚刚我差点都忘了还有宋清兰这个女主。”
“谁不是呢,我刚刚都觉得吴氓何德何能,也没做什么,旧社会也太压迫人了,凭云露这个条件自己干点什么不好,妇女能顶半边天啊!脑子里居然是什么‘当牛做马’、‘生儿育女’,这也太气人了,我都想把她脑子里的水给摇出来!历史的局限性,旧社会真是吃人!”
“嘘……这一场可是赵主任写的戏。”
“演完这个,谢同学估计得出点小名了。”
“哪里才止,这个学生,将来鹏程万里啊!”
句句都是夸赞。
听得他脑袋里嗡嗡地叫。
沈熠文也有眼睛,也长耳朵,自然也分辨得出好坏。
他本来的任务是要仔细盯着骆思华的表演,之后才好给他做训练,可刚刚对戏的时候,他的眼神全程都放在谢菱身上。
从来不知道她居然会演戏。
演戏时的谢菱,简直光芒万丈,好像要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样。
为什么她以前从来不表现这么优秀、迷人的一面呢?
第20章 失策
沈熠文仔细观察着谢菱的脸。
眼睛、鼻子、嘴巴、眉毛……
五官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又好像全变了,变得魅力十足。
尤其是眼睛,熠熠生辉,仿佛一汪清泉, 又好像灿亮星子, 又灵动, 又漂亮,看久了, 整个人都要陷进去。
看得他心里害怕,只好拼命回想从前纠缠自己时的谢菱究竟有多可恨。
然而想来想去, 沈熠文却想不出谢菱究竟做过什么超越底线的事。
无非是不知羞耻地追着他到处跑, 当着其他人的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他下不来台。
事情过去之后,当时的窘迫感已经很难回忆起来,甚至连对方的长相都有点模糊, 只记得自己每回远远躲开之后, 她焦急地四处问人,到处寻找的身影。
那个身影跟现在对面这张美貌逼人的脸渐渐合在了一起。
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像莫名其妙的, 就厌恶谢菱厌恶得不得了。
其实没有必要到那一步,只要她不再那么疯狂,他们还是可以当做好朋友, 好同志的。
中午休息的时候, 沈熠文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走到谢菱面前:“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他已经想清楚了。
就从正常的朋友关系开始吧。
谢菱诧异极了。
沈熠文在这里出现已经很奇怪,居然还又主动来找自己,就更奇怪了。
他不是一向对原主唯恐避之不及吗?
她摇头:“不用了,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不会纠缠你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熠文难得地对着谢菱耐心温声细语,“你怎么突然从城西的招待所回来了,也没有说一声,不然我还能送你跟小琴回家,省得麻烦,不然车子空着也是空着。”
又说:“还没有祝贺你考上了军文院……”
谢菱没耐心听他东拉西扯:“沈熠文,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很多行为过了线,对你产生了不好的影响,我现在都改了,以后不会再去骚扰你,但我确实羞耻于过去的莽撞,不愿意,也没有话再和你说,更不想跟你再见面。”
这已经不是谢菱第一次说出拒绝的话了,态度比上一回更坚决,用词也更直接。
可沈熠文却不再跟上回一样不满。
刚刚的一场对戏,对他的震撼太大,现在脑子里都是谢菱饰演的云露梨花带雨的样子。
而吴氓的境地,跟他何其相似?
既然谢菱已经认错,也没有犯下过什么实质性错,那自己为什么要穷追不舍、咄咄逼人?
他自觉大度地提议:“过去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希望我们还能当做朋友互相来往,不要被一些不好的回忆影响到——我以前也有不对的地方。”
谢菱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对和你做朋友没有兴趣。”
说完,她就主动走开了。
倒是刚刚走回来,想跟沈熠文打招呼的骆思华听到最后没头没尾的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跟着尴尬起来,只好装作没事人一样走开。
他原本是想要找沈熠文问问自己刚刚表演中的形体、动作中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的,现在不敢再撞上去。
“谢菱。”他绕开几步,“我们聊会?刚刚对戏的时候我有几个地方摸不到点上……”
谢菱抱着剧本跟他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后来干脆连午饭都是一起吃的。
傅廷坤来接方素娥回家的时候,谢菱正跟骆思华坐在一起对本子。
两人一个美,一个俊,说话时你来我去,显得十分熟稔,关系也融洽。
又是一个新男人。
更奇怪的是,不远处竟然还有一个男的一直往他们身上看。
傅廷坤的感官天生就比普通人灵敏,又执行过多次任务,对人的关注更是敏锐,只觉得对方的眼神跟其他人差别很大,很不正常,倒像是丈夫去捉偷情出轨的妻子。
跟老师们打过招呼,他问方素娥:“那是谁?”
“好像是安排来给小骆做训练,陆工大的同学。”方素娥随口答道。
一旁的文学系主任补充:“叫沈熠文,听说已经要报选特一团,是陆工大的优秀毕业生,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的人。”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了看傅廷坤:“我也是傻了,在这里舍近求远,要说给人训练,谁比得过我们傅团!”
他刚要起来叫人,一旁的老师见势不对,急忙提醒道:“主任,傅团不一定方便吧?”
赵主任这才反应过来,顿时一拍额头:“你看我,老糊涂了。”
确实还很多待办事项,一向也不爱沾这种闲事的傅廷坤,这回却难得地没有推脱。
“可以。”他点了点头。
赵主任大喜过望,把骆思华招呼了过来给两边做介绍。
方素娥看着儿子一反常态的行为,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