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骑在马上,焦躁不安。
乌月锥似乎能够感受到秦游的不痛快,迈开四支蹄子撒腿狂奔。
“平贼,平贼,平你妈的贼。”秦游迎着狂风怒吼:“陈家、温家、方家、都是贼,山贼,海贼,不义岛,全都该死!”
灌了一肚子的风,秦游连连咳嗽,咳嗽之后,依旧叫骂不休。
“秦昭,你个傻缺,仁厚,仁厚你大爷,你他妈仁厚,怎么不自己来,派我大哥来,你算哪门子大伯,狗皇帝,干你大爷!”
骂着骂着,秦游的眼眶湿润了。
秦狰的面容总是会浮现在秦游的脑海之中。
我秦家好儿郎…
三弟,涨了咱老秦家威风…
我三弟,脑子最是灵光…
谁敢欺辱我家三弟,老子生撕了他…
秦游的眼泪被狂风吹成星星点点,未等落地便化为乌有。
想起秦狰那两条蜡笔小新似的大粗眉,想起自家傻大哥拖拉机脱档一般的笑声,想起趴在议政殿中紧握着拳头为自己求情的模样,秦游泪如雨下。
东海,至今没人知道不义岛的具体位置,正是因为这群人从来不留活口。
铁锁加身,秦狰哈哈一笑,大喊着我家三弟会为老子报仇,钢刀挥过…
秦游的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的出现这种画面。
哭着,骂着,骑在马背上,秦游将嗓子喊的沙哑。
眼看到了广丰,秦游安静了下来,翻身下马,再次变成那个眉眼带笑的俊俏三世子。
凤七和几个护卫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巫雪走到秦游身旁,将散发着一缕香气的手帕递给了秦游。
秦游一脸戒备:“手帕上面没毒吧?”
巫雪微微一愣,紧接着乐不可支咯咯娇笑。
秦游也笑了两声,随即望向了广丰县城。
广丰县城门大开,一群寇众正催赶着马车,车上满是粮食和铁器。
秦游微微松了口气,广丰拿下了,意料之中的事情。
凤七赞叹道:“果然是前朝精锐舟师,这才两个时辰不到就下了城。”
几个护卫也是夸赞了几句,都是混军伍的,挎着刀,背着弓,一辈子干的事不过两件,杀人、夺城,把这两件事干好了,那就是值得敬佩的汉子。
秦游不予置评。
同为汉家儿郎,本事兵,成了贼,破了自家的城,城内是汉人,干的却不是人事,乱,除了乱字,秦游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兵、贼、好人、坏人,东海的本地佬,似乎永远能够随意切换身份。
秦游带着人牵着马进了城。
城中,见不到平民,都躲在房中,小崽子把窗户弄了条缝,好奇的望着拉粮的寇众,随即被爹娘一把抓住脖子,噼里啪啦一顿大嘴巴子。
秦游很好奇,好奇城中的百姓是否反抗过,找了个寇众打听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刚入城的时候,大家说的是汉话,说不伤百姓,说他们是寇众,只抢官粮和富户。
然后,百姓扔石头,破口大骂。
之后,穿着瀛贼服装拿着长刀的寇众进来了,百姓全都跑进了屋子里,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秦游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似有似无。
城里发生过战斗。
但是从寇众的脸上永远看不出任何端倪。
敌人死了,同伴死了,他们永远是这幅表情,估计就是等他们自己死的时候,还是这幅表情。
广丰城的居民很幸运,至少秦游是这么想的。
因为破了城的是寇众,而不是真正的瀛贼。
若是瀛贼的话,自己所过之处,应该满是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街道两旁,每隔数十米便有一名持刀的寇众警戒。
像这种县城,道路横平竖直,主干道永远是十字,县府,永远在十字最中间的位置。
秦游闭着眼都能找到县府的位置,闻着血腥味就能找到。
县衙里,摆着十几具尸体,看不出身份,已经被扒光了。
寇众就是这样,节俭,不浪费,将人杀了,最多留个兜裆裤,其他的,哪怕是一条裹腿也会扒走。
凤七认为寇众都是节俭不浪费老实巴交的军汉子。
秦游嗤之以鼻,俩字,穷的。
凤七无法反驳。
秦游看的尸体已经足够多了,闻的的血腥味也足够多了,神经早已麻木了。
没有多看一眼,跨过尸体,秦游来到了县衙大堂。
五个身材不一的老头子跪成一排,双手被反绑。
白彪正坐在角落,大口大口的吃着肉干,见到秦游来了,擦了擦嘴,咧嘴一笑,站起身迎了过去。
“他们。”白彪指了一下五个老头:“知你大哥下落。”
分别时秦游交代过,要是抓到方家人,或者有头有脸的人,询问知不知道秦狰这个名字。
“他们是谁?”
“富户。”
秦游望着二傻子一般满脸讨好表情的白彪,哑然失笑。
他是死活想不通,白彪为什么就能确定自己有办法让寇众们不挨饿?
易地而处,自己是万万不信的。
在如今这年月,食物永远是最稀缺的,皇帝都不敢说他可以让百姓们不挨饿,只要他敢这么说,这辈子就得在被打脸中度过。
转过身,来到五个老头之前,秦游皱眉问道:“你们就是本地的豪族?”
一个瘦小的老头上下打量了一番秦游,挑眉问道:“你又是谁,管事的?”
“揍。”
一声揍后,凤七和另一个护卫扑了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踹。
秦游来到第二个老头面前:“你们就是本地的豪族?”
第二个老头牙齿都快掉没了,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少说也有七十多岁了。
尊老爱幼,不存在的,至少在东海这片不存在,在广丰更不存在。
老头怎么了,打的就是老头。
方井交代的很清楚,别看广丰县是个县城,五个富户,各个富的流油,五个深墙大院,不知关押过多少女人,就是这五个富户,在各州府都有牙行,人牙子,专门买孩子,买女人,说是到家里为奴为仆,实际上都给了方家,最后再交易给瀛贼。
从这五个本地豪强手里流出的人口,两三千都是往少了说。
“你们…”秦游望着第二个老头,沉默了一下,随即吐出了一个字:“揍。”
又有两个护卫上来,三脚过后,老头仅存的几颗牙齿都没了。
不是秦游喜欢打老头,而是真的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这群老头子没有方井知道的多。
来到第三个老头面前,秦游张了张嘴,本想说破财消灾把钱都交出来吧,结果话到嘴边才想起来寇众应该已经给这群人的宅子搬空了。
“揍。”
又一个老头被拖走了,秦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接着揍。”
人手不够用了,连巫雪都上手了,满屋子都是五个老头求饶声。
秦游冷冷的望着这些满地打滚的老头,脸上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表情。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喜欢,他多么希望在东海里找到一种很常见的东西,人性,良心,人性和良心,为什么在东海如此奢侈?
都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可正因为是奸计使他们累计了大量的财富,从而变本加厉。
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良心在钱财与权利面前,又算的了什么。
秦游转过身,看向白彪:“哥们,以后,你们跟我混吧。”
白彪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秦游的意思。
“我也不瞒你,朝廷派遣大军来了,无论如何,都要还东海一片艳阳天,一家二姓被灭了,覆巢之下无完卵,海贼,山匪,同样没有了生存的土壤,跟我混,帮我平了这东海之乱,我给你们个官身,以后不用挨饿,还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之下,怎么样?”
“多谢。”白彪笑的很傻,很天真:“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