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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书文 > 其他类型 > 人间大火 > 人间大火 第47节
  可袁姐不是来简简单单点卯查岗的,她催促我和世奇吃了她刚带来的热乎饺子,然后带着我们去给几个军烈属登门拜了年,回到办公室在电脑上打开了春晚的直播,又从抽屉里拿了一副扑克出来,问我们二人:“你们会打娘娘不?咱们打几圈呀?”
  打娘娘会呀,
  不就是比大小吗,最简单的了。
  我跟世奇两人从命摆好了桌子,准备了些瓜果零食。别看我书念得不怎么样,其实我在姥姥家总跟弟弟妹妹们打扑克,经验丰富,手段高超,还会记牌,算是个高手,不过跟袁姐打扑克不是跟亲戚朋友打,毕竟是我领导,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得让她赢。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道怎么我的手气那么冲,第一把上来就摸到俩王三个2,最小的牌是个j,想输都输不得。世奇还是机灵,留着手里的一个23个a,垫底当了娘娘。袁姐没输没赢夹在中间,忽然用手背擦了一把眼泪。
  我当时就怕怕了,怎么大过年的,打个扑克把领导给惹哭了?
  不成想袁姐忽然道:“大学毕业就在社区里干活儿了,快二十年了,年后就要走了。”
  第二十三章 (5)
  是这么回事儿:
  袁姐原本要升官了,去街道党办工作,组织部那边有消息传出来,年前要跟她谈话,准备年后就调任。工作干得好,升官涨工资谁不高兴呀,袁姐心里也美,就是打算低调一点,谁也没跟谁说。年前二十九,区里和街道来人跟她谈话,就在街道三楼的小会议室。袁姐那天穿了一套宝姿,头发梳得全都立起来了,跟清宫戏里娘娘们旗头似的,气势惊人,都已经准备好打算“感谢领导和同事们的信任,我一定不负众望”了,谁知道组织部的人为难地,体谅地,用一种征求意见的方式表达了上级接下来马上要做的决定:要不你还是别干了。
  “我没听错吧?”胡世奇傻了,“要免职?”
  袁姐道:“免职不至于,我也没犯什么错误,就说是让我退二线。”
  把我也给整蒙了:“凭什么呀?!您也不是快退休的年龄,胳膊腿儿比老胡还利索呢(胡世奇狠狠剜了我一眼),干什么要您退二线呀?或者咱是哪里活儿没干好吗?拿到全区全市去比比,咱们社区哪项工作不排在前面?不比别人家干得好?还是说,您经济上有什么问题了?账上一共就八百多块,前两天修窗户花的二百还是您自己垫的。让您退二线,这还讲点理吗?”
  袁姐看着我们,深深共鸣:“你们两个跟我当时的反应一模一样!我就问了上面的人,
  凭什么呀?!我哪里不对了?你们猜上面的人说什么?”
  “说什么?”
  “说组织上珍惜重视每一个在工作中成长并成熟起来的同志,对于能力突出者当然要委以重任,小袁啊,没有人质疑你的能力,还有对党的事业的忠诚。但是组织也是人性化的,要求同志们能够弹好钢琴,协调好工作和生活的关系。一个人如果不能把家庭关系维护好,协调好,那实际上也是欠缺能力的体现。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希望你先以家庭为重。”袁姐瞪眼睛看着我们,“你们看,组织上多会讲话,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了。”
  袁姐说完,我联系上次在她家跟我说的情况,马上问道:“是姐夫吧?跟你没谈明白,直接找上面去了吧?”
  袁姐:“一点错都没有。”
  胡世奇:“他咋能干这种事儿呢?有什么事儿两口子不能谈,还找单位,我听我姥姥说,八十年代才这样呢。结婚也找单位,吵架也找领导,离婚也得跟组织谈。姐夫是穿越过来的吗?”
  “我不知道呀,”袁姐也不擦眼泪了,摊着双手,看着我们,气得要命,“正式谈话完了,我就追问找我的那俩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刚开始他们有纪律还不愿意讲,后来被我给问烦了,就说了,你们姐夫提前一个月从深圳回的沈阳,就为了这点事儿。自己去找的街道主任,跟人家说我们要是再这么分居两地,那就是真的离婚了。他还急眼了呢,说他要是离婚了,他就带着孩子去主任他们家过日子去。这还是他们公司的技术总监兼副总呢。泼不泼?你们说他泼不泼?”
  我看着袁姐,还是试着劝和,慢慢道:“… …泼是有点泼。事情也是不应该这么办。可也是证明他真爱你。”
  袁姐呵呵,把桌上的牌抓过来,整理好,洗了几把看我:“我告诉你洋洋,中年夫妻,说真爱,那实在是有点悬浮。没有什么真爱!找不到合适的新人,或者不想要再去适应新的,就得留下旧的,然后去争谁是说的算的那个。你姐夫用尽手段就是要当说的算的。就非得把我并到他的生活里去。就这么回事儿。你爸你妈也是这样。”她开始发牌,一不小心一张牌翻过来露出来,是个小王,袁姐顺手就放在自己那一边——她也不用说别人,她也是要赢要说的算的。
  我想了想我爸妈的情况:“我爸妈还行,没有你跟姐夫厉害,也没有你们两个有能力。他们也不是总监,也不是社区书记。”
  袁姐道:“不用客气了,年后我可能就不是你们书记了。”
  “你不愿意的话,组织上还能炒了你?”
  袁姐轻轻摇头:“哎… …组织上最不缺人了。我被你们姐夫闹成这样,得给别人腾位置喽!”
  我看了看胡世奇,心想他年后想要辞职的话,还
  不一定跟谁谈呢。
  又打了两圈扑克,都是我赢。
  九点多钟,有人在外面摁门铃。我们三个互相看看,谁叫了外卖吗?都没有。我在手机上打开app去看监控,居然是汪宁拿着大包东西站在外面。
  我拿着手机问他:“你来作甚?”
  对讲器里传来汪宁甜腻腻的讨好的声音:“过年好呀。猜是哪个大帅哥过来给你拜年了?你要是猜中了是汪宁哥哥的话,汪宁哥哥就送你礼物。”
  咋这么贱呢?我有一会儿没说话,心里面仍在生气却还有点窃喜,他是来赔礼道歉下跪请安的吗?以前的事情分割好了吗?以后怎么办想明白了吗?哼,事情拖到现在,我跟原来可不一样了,我原本已经打算彻底放弃他了,这强大的决心让我把自己用一个小小的却坚硬的盔甲武装起来,你汪宁,对,今天,以后,但凡再敢在我面前提起孙莹莹,但凡再敢对她表现出来一点关心,你以后敢对我表示出来一丝一毫的忤逆或者是忽视,你敢穿一件我不喜欢的衣服,或者有一根眉毛没有梳理顺溜,我都不搭理你啦。你给我看着!
  “你是要冻死他吗?”袁姐在对面看着我,平静地问。
  我咽了一下,给汪宁开门。
  胡世奇和袁姐一见是他,都特别高兴,彼此热热闹闹的拜年,说些特别做作的吉利话。我靠着桌子站着,歪头看他,一手拿着毛嗑,嗑得啵叭乱响,占着嘴巴,哎我就不跟他说话,我就当他透明。谁知道狗子才不把自己当外人呢,从带来的两个大口袋里拿出涮肉蔬菜鱼虾丸子粉丝蘑菇,世奇拿出我们办公室里的摩非锅,把骨头汤倒进去,咕嘟咕嘟地烧起来,气氛马上就起来了。
  汪宁把一罐罐的小料打开,见我还在那里嗑毛嗑,过来拽了我毛衣一下:“上桌呀,客气什么呀?”
  我扔了手里的毛嗑皮,挣脱开他:“我这新毛衣,你拽我干什么?不你一个对面派出所的,来我们社区摆席?这是谁单位呀?你怎么那么不把自己当外人呢?”
  “洋洋你不得无礼!”袁姐道,“小汪警官带来的好像是和牛。”
  我:“啊和牛啊… …来我看看怎么回事儿。”
  第二十四章 (1)
  无论如何,汪宁带来的和牛确实老好了。颜色鲜艳,大理石一般花纹均匀,夹起来一片轻轻抖动,会隐约发出牛奶般的香气,世奇拿着木头雕花的外卖盒子感叹道:“哥你这和牛,切了片之后住的都比我好呢。我真的,我真的我都舍不得吃呢。”——他又上来这个劲儿了,见着点好东西就迷糊,上次因为汪宁家的沙发好,恨不得把自己爹卖给人家,人格呢?!胡世奇请问你的人格呢?
  汪宁是受用的,豪爽的:“有什么舍不得吃的?我不是买了好几盒吗?吃完了咱再叫。人家三十晚上也有值班送外卖的。咱吃不了就留着当面膜敷脸上。”
  我翻个白眼,烫熟一片牛肉,沾了点海鲜汁吃掉——优质蛋白和胆固醇的精妙结合有多强大?这玩意有多好吃?这么说吧,嚼两口还没下肚,我就不想要太计较孙莹莹跟他的事儿了… …但我也没跟他说话,不就是几片肥牛嘛,还不能彻底收买我。
  袁姐问汪宁:“小汪警官你今天也不值班,干嘛不在家里过节?”
  “我不值班我妈在医院值班。”汪宁说,“家里就我自己跟谁过节去,还不如来社区找你们玩呢。明早上看第一场第一场电影去?谁去?我给你们买电影票。”小汪警官抄手机。
  “我去。”老胡说,“带上我对象行吗?”
  “行呀。人多更热闹。”
  他俩说完一起看我,电光火石之间我
  就明白了,老胡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他是跟汪宁串通好了的,之前肯定是通风报信来着,现在给人家帮帮唱,当捧哏,又想把我卷着去跟他们看电影。
  “不去。”我干脆地说,“值一宿班,我还得回家睡觉呢。第一场电影怎么了?跟抢着去庙里上头香似的。我才不去呢。”
  汪宁看看我,舔舔嘴巴,又看看世奇:“我觉得洋洋说得对。防疫为重,减少聚集,咱还是不去看电影了。”他把手机放下。
  世奇斜着眼睛朝上看他,意思是:你出尔反尔,见风使舵。
  汪宁把一片涮好的肥牛夹在世奇碗里,点点头,请他谅解,请他继续帮衬。
  这两人还以为我看不明白呢,哑剧演得我真想给他们搭个戏台子。袁姐啥都明白,在一旁一边吃东西一边忍笑,她好像刚打了肉毒素,表情费力。
  我刚把一团粉丝下进火锅,敌人下一轮攻势就来了。
  胡世奇:“对了哥,你去过那个玲珑台吗?”
  汪宁好奇地,还面带笑容:“玲珑台?玲珑台是什么东西呀?是卖首饰的吗?”
  胡世奇:“你不知道吗?就是老瓜堡那边新开的私汤呀。都是一栋一栋的别墅,温泉是从好几千米抽上来的,别墅里面有池子,还有露天池,还能摘草莓,炖大鹅。关键是私汤,不用跟很多人一起泡,是不是挺好的?咱们过两天一起去吧?”
  汪宁说:“好呀。实在是太好了。
  说得我恨不得马上就动身呢。也别过两天了。就明天吧,下了班去泡汤,多舒服。是不是袁姐?”
  ——我又有新发现了,他俩人的对话,这台词是之前写过的,俩人是背下来的,都出现广告腔了,跟抖音一开屏,总裁从直升飞机上面往下砸榴莲,我不允许别人不知道我们家一块钱五斤,那个语气差不多。真的,戏不行,台词功底太差了。太做作了。
  而袁姐是何等样人,我发觉的事情她会不知道吗?她没见着的事情她就猜不到了吗?赶紧摆手:“别找我噢,你们爱干嘛干嘛,我不知道,跟我没关。”她挤了一点辣椒油在自己小碗里,低声道,“早知道现在这样,就不该… …”
  “袁姐吃肉!”汪宁赶紧又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大片,把她的声音压过去。
  然后他跟胡世奇又一起看我。
  我看看这两位,一边秃噜一大口沾满了麻酱的粉丝一边摇头:“青春痘传染。不去。”
  那是胡世奇的痛处,他听不得“青春痘”三字,一时咬牙切齿,摇头摆尾,看看我又看汪宁,也不知道该恨我揭他短,还是该恨汪宁非得找他配合惹了我:“谁呀,说谁呢!说谁青春痘呢?!”
  汪宁对胡世奇真有些抱歉了,马上大声回答他,替他撇清:“说我呢!”
  他脸白净得跟瓷盘子似的,哪有青春痘呀?
  我实在没忍住,看着他乐:“你的青春痘呢?”
  “长耳朵
  里了。“汪宁说,”我耳蜗里面发红,今早上还有点疼来着。来洋洋你凑过来帮我看看。”
  “你那是疖子。”袁姐道,话里有话抢白他,“你是最近得罪人,上火了吧?”
  胡世奇也不打算再替汪宁兜着了,此时倒戈了骂他:“该呀。”
  汪宁原本拿着筷子,站着伺候我们吃火锅,见局势变成了三打一,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多少有点讪讪地,还想要做些努力,临时应变又给自己加了点戏:“gai呀?gai说唱是挺不错的,洋洋不是喜欢他吗?年后他好像在哪个夜店有演出,我可以带你们去… …”
  袁姐笑得筷子都掉地下了。
  老胡也是一个没忍住,手里的蟹籽福袋掉在火锅里,差点崩脸上。
  我不行了,咧嘴大笑起来。
  汪宁顺坡下驴:“多好,这气氛多热烈呀,大家吃好喝好哈。”
  正开心呢,正想着往下要怎么继续收拾汪宁呢,我的手机忽然震动,接起来是张阿姨,我说她电话打得正好,我正想要跟她通一下战报,我是怎么报复小汪警官的,怎么作弄他的,不想从来都是镇定冷静的张阿姨带着点哭腔:“洋洋呀,你能不能赶紧来我家一趟呀?你赶紧过来一下?… …”
  我站起来:“行呀,您别急。您赶紧的,先叫救护车!我马上就到。”
  汪宁也跟着我站起来:“怎么了?”
  “张阿姨家里出事儿了,翟大爷昏倒了。”
  袁姐
  起身穿大衣:“小胡你留下值班,我们马上过去。”
  第二十四章 (2)
  翟大爷突发心梗,拉到医大就做造影,幸亏赶上值班医生是汪宁他妈,看了影像说能救,得马上支架,至少得下四个架。赶紧家属签字吧。等胡世奇联系上他的儿子,翟老板终于赶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下半夜了。汪宁他妈妈确实医术高超,没多久翟大爷手术完成,睁着眼睛,清醒白醒地被从手术室里面推出来,先是紧握住张阿姨的手,嘴张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张阿姨告诉他,没事儿,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出院了。翟大爷一行老泪流出来,还是说不出话。接着他看见他儿子了。翟大爷一见儿子,疲惫的双眼里好像就流露出了些许神采,呃呃几声意思是让他过来,翟老板又痛又急,凑过来俯下身,爸爸呀,您说,您是不是跟我有什么话要说,您有什么事情,家里房子怎么办,您的存款都怎么弄,您就赶紧交代吧… …翟大爷嘴巴一张一合,费劲巴力发出气声,他儿子翟老板根本就没听懂,猜测着,试探着:“您是说,山水佳园的房子就放到我的名下?… …好嘞,爸爸,您出院了我们就去做公证和认证,就照您说的办!”翟大爷心脏里面被汪宁他妈妈下了四个金属架子没怎么样,听他儿子说到这里,翻了个白眼,差点没当时就过去喽,他使尽了力气,又是呃呃呜呜的好几声,翟老板继续追问存款都在哪里了,旁边的护士挂好了点滴瓶子,架好了检测的仪器,实在是忍不住了,告诉翟老板:“老爷子说:要不是你,我他妈也不能这样!”,翟老板直起身来,半天没说话,护士催促他:“赶紧走吧,让病人休息。”翟老板只好讪讪往外走,要说关键时刻给人力量的还是亲人,别人谁都不行,被子下面翟大爷的脚忽然动了,到底是踢着他儿子一下。
  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呢?浑身干巴瘦腱子肉的翟大爷怎么就心梗了呢?
  除夕夜,当我们在社区办公室里面吃饺子涮火锅的时候,张阿姨和翟大爷的上半宿在她家里原本也过得挺好。张阿姨的女儿在太原集中隔离完,又回沈阳在酒店隔离了七天,终于也回家来了,好久没做饭的张阿姨张罗了一大桌子菜,翟大爷一直在给她打下手。喝了杯酒,两位老人把后面的打算跟姑娘唠了唠,年后就登记,开春了就先在国内玩玩,疫情结束了就全世界旅游,到时候去美国看她。张阿姨的独生女儿在纽约大学教书,事业有成,收入丰厚,但是一直惦记着在国内独居的老母亲,现在知道妈妈找到老伴,情投意合,有所照应了,特别高兴,当即就跟翟大爷说,您跟我妈去美国看我的时候,机票我买,给你们买商务舱的——人家不是小抠的人,张阿姨确实住着克俭小区的老房子,但是她就是不爱搬,她家不差钱。
  但是你知道谁差钱吗?
  春晚变魔术的时候,有人咣咣咣地在外面拍门,是翟大爷的儿子来了。屋里的人刚开始还以为他是来拜年的,给他开门让他进来了。谁知道翟老板进门也不叫人更没有拜年,就站在门口,扫了一眼旁边桌子上的年夜饭,然后质问他爹:自己家也不是没有菜,没有酒,你怎么来别人家过年呀?
  翟大爷知道他儿子品性,听到这话便已经进入了备战模式:“我爱在哪里过年就在哪里过年,你管得着吗?”
  翟老板:“跟我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