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轻轻笑起来,道:“钓鱼。”
宋云凝愣了愣:“钓鱼?”
“是啊……”陆渊看着宋云凝,慢条斯理道:“有一条大鱼,等着我们去钓。”
宋云凝见他说得笃定, 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陆渊低下头, 继续看自己的消息簿。
马车摇摇晃晃, 他一本接着一本,不知不觉,便把所有的消息簿看完了。
陆渊将消息簿码放整齐,突然想起一事,便伸手掏出了茉莉香膏,递到宋云凝面前。
正待开口,却忽然发现,她竟然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乌黑柔顺的长发,遮住了小半边脸颊,那双亮丽的桃花眼轻轻闭着,看起来乖而媚。
陆渊的手僵在空中一瞬,又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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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终于到了云浮山。
云浮山不算太高,道路尚且好走,马车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已经将众人送到了山顶。
云浮山的山顶,耸立着不少白色的怪石,远远看去,仿佛浮云一般,故而得名。
宋云凝立在一处白石头旁边,目光逡巡一周,有些疑惑:“这里连水都没有,哪儿来的鱼?”
陆渊笑笑,道:“宋小姐别急,钓鱼最需要的,便是耐心。”
宋云凝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看他的神色,似乎又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张霖沉声道:“掌印,马上要入夜了,我们去哪儿?”
陆渊笑了笑,道:“既是随心出游,自然是走到哪算哪。”
张霖微微一愣。
宋云凝也忍不住腹诽……那不成今夜要露宿山野?旁人不是都说他极其讲究,到哪里都锦衣玉食么?
可见传言不实。
陆渊看到宋云凝神情,笑了笑,道:“怎么,宋小姐觉得不好?”
宋云凝立即挽起笑意:“怎么会呢?掌印洒脱至极,小女子佩服。”
白芷一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黑顶白墙的建筑,道:“那里似乎有一处寺院。”
宋云凝忙道:“掌印,不如我们去寺庙看看?”
这荒郊野岭的,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好啊。
陆渊笑道:“好,宋小姐想去,我们便去。”
众人走到寺庙脚下,拾阶而上。
这寺院山门大开,哼哈二将一左一右,伫立在两侧。
陆渊和宋云凝等人迈入大门,天王殿的左侧,有一座紧凑的钟楼,内悬洪钟。
天王殿的右侧,则摆着一面大鼓,鼓面泛黄,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寺院地方不算大,香客也不多,很是清净。
整个天王殿,都未见沙弥,只有隐约的诵经声,从后殿传来。
天王殿里的菩萨,宝相庄严,神情悲悯。
宋云凝不由自主地迈入大殿。
陆渊声音漫漫:“宋小姐可不要告诉咱家,进来就是为了拜菩萨?”
宋云凝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来寺院,不拜菩萨拜什么?”
陆渊轻笑:“拜神佛又有何用?他能助你救出王大学士?”
宋云凝虽不迷信神佛,却也存着几分敬畏,她挑眼看向陆渊,道:“掌印说这话,万一菩萨生气了怎么办?”
“生气?”陆渊笑意更甚:“若这世上真有普渡众生的菩萨,为何还有诸多磨难?边境战乱,平阳大旱,百姓民不聊生……这桩桩件件,哪一样能靠菩萨解决?”
宋云凝静静看着陆渊,他便是这般玩世不恭,恣意妄为,就连在这肃穆的天王殿中,当着众多神佛雕像的面,都敢口出狂言。
“咱家不求旁人,只信自己。宋小姐要拜,自己拜便是。”
陆渊面无表情地说完,便转身走出天王殿。
“菩萨莫怪。”
正当他要迈出门槛之时,却听到宋云凝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只见宋云凝已经跪在了蒲团之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信女诚心祈求,请您保佑掌印能顺利帮我舅父洗刷冤屈,让他平安归来……掌印虽行事张狂,但对菩萨并无不敬,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与他计较。”
陆渊嘴角一抽,正要开口,却又听宋云凝道:“但愿掌印也能事事顺遂,平安康健……不被小人侵害。”
说罢,宋云凝便弯下腰,以头触地,拜了下去。
陆渊僵在原地,默默看着她拜完,站起身来。
宋云凝转过头,见陆渊正看着自己,笑道:“我们走吧?”
陆渊没说话,转身出了天王殿。
一行人在寺院里闲逛,偶尔遇见几个零星的香客。
陆渊和宋云凝走到一株许愿树旁边,那许愿树上缠满了布条,随便一条上,都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载满了愿望和祝福。
宋云凝道:“我还以为这里人不多,没想到,竟有这么多人许愿。”
陆渊目光扫过树上的红布条,道:“可惜啊,越是许出来的愿望,越难实现。”
宋云凝疑惑地看着他,问:“掌印何出此言?”
陆渊笑了笑,道:“这世间之事,若众人都相信事在人为,便不会有闲工夫来这里许愿……但凡许给菩萨的,都是自己做不成,却又不甘心的……以为许了愿,便能心想事成,实则都是安慰自己罢了。”
宋云凝问:“掌印相信事在人为么?”
陆渊凝视她一瞬,道:“在咱家看来,这世间并没有无能为力之事……大多数人做不成,都是因为没有尽全力,和不愿付出代价而已。”
宋云凝回头看他。
夕阳昏黄,却依旧照不暖他苍白的面色,他神色平静,竟意外有种超脱尘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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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入夜,冷月皎洁。
户部尚书府的书房之中,烹了春日的新茶,清香四溢。
此刻,孙鸿知正坐在桌案前,看户部递上来的册子。
叶晓梅立在一旁,仔细为他烹茶。
叶晓梅打量着孙鸿知的脸色,只见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悦。
她便适时将茶端到孙鸿知面前,轻声道:“老爷,请用茶。”
孙鸿知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依旧盯着眼前的册子。
叶晓梅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似乎是一册账本。
但孙鸿知能当着她的面看账本……可见这并不是要紧的账目。
叶晓梅侧目,扫了一眼书架旁边,那里挂着一幅画。
画后面有一处暗柜,里面装着不为人知的东西。
孙鸿知感知到叶晓梅站在身旁,便抬起头来,道:“晓梅。”
叶晓梅敛了敛神:“老爷?”
孙鸿知道:“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叶晓梅轻轻点头,冲他福了福身子,道:“那晓梅先告退了,老爷早些忙完,好休息休息。”
她本就生得貌美,说话又细声细气,是个男人听了,都心里舒坦。
孙鸿知露出笑意,一把拉过叶晓梅的手,笑道:“还是你体贴,你如今嫁过来了,就是我的人,只要你好好保重身子,将儿子生下来,我便不会亏待你。”
叶晓梅含笑低头,道:“是,多谢老爷。”
说罢,她便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转身出去了。
出门的时候,她恰好遇上了户部尚书府的管家,孙叔。
孙叔知道叶晓梅近来得宠,自然也对她十分客气:“小人参见叶夫人。”
叶晓梅温柔一笑:“孙叔来找老爷?老爷在里面呢。”
孙叔忙笑呵呵道:“多谢夫人告知,小人正好有要事,要找老爷。”
说罢,他便入了书房。
孙叔仔仔细细地关好了门,便来到孙鸿知的桌案前,沉声道:“老爷,是时候了。”
孙鸿知从册子里抬起头来,眼神冷锐,道:“陆渊当真出城了?”
“千真万确!”孙叔压低声音道:“他确实是一时兴起去的,只带了两名随从,和那王博的外甥女,宋云凝。”
“宋云凝也去了!?”孙鸿知眸色微眯,冷哼一声:“老夫还以为陆渊多厉害呢,还不是要围着女人转!”
说罢,他看向孙叔,道:“诏狱那边,都准备好了么?”
孙叔点点头,道:“都准备好了,老爷当真要趁着今夜,结果了王博?”
孙鸿知沉声道:“他如今既不甘心认罪,又不敢将我们供出来……便只能这般拖下去……但陆渊要介入此事,万一将火烧到我们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拿捏着王博的把柄,但仍然担心王博倒戈相向。
孙鸿知幽声道:“去罢……下手要干净利落,死人的嘴,才是最牢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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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镇抚司,诏狱。
诏狱之中,终年阴冷,幽暗的审讯台上,有一名干瘦的男子,被绑在木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