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说话,他身上的阴气猛然爆发,离他较近的一些恶鬼瞬间消散。
陈十一眯了眯眼,仍旧没有动作。
如果对方不踏入投影范围内,他也没办法。
“它们有些太吵了,就跟那年的乌鸦一样。”
肆意张扬着自己接近阴神的气息,老村长冷冷看着陈十一。
盯着看了一会儿之后,见他毫无表情的和自己对视,他缓缓开口:
“天灾而已,我们不怨,人祸,其实我们自己也不怨。”
慢慢收起了自己的气势,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普通的老人。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眼中是深深的恶念和怨念。
“一百七十三年前,天降大旱。”
“从那年夏至开始,天不下雨,庄稼绝收。”
“那时候田地干裂,赤地千里,禾苗全部枯萎,颗粒无收。”
“漫天的飞蝗啊,捕头,密密麻麻全部都是。”
“举目四望,没有一丝绿色,入目是龟裂的大地,喉咙里,都夹杂着黄沙。”
老村长神情怔怔的,像是机器一样没有感情的诉说着。
陈十一看到,随着他的话语,在他身侧开始刮起了风,风中卷起了黄沙。
“祭祀,求雨,拜天,拜地,求我们一切能求的神佛。”
“怪我们不够心诚吗?还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天上没有落下一滴雨水,村民们开始渐渐断粮。”
“我们家还有存粮,但也不多,不过我怎看得他们的惨像。”
“直到……我们大家都断了粮。”
老村长闭上了眼睛,他身侧的风沙开始以他为中心打转。
原本黄色的沙尘,在风中好似染上了一层血色,慢慢变红。
“断了粮,还有树皮,还有草根。”
“吃完了树皮草根,还有腐木细泥。”
深吸了一口风中的红色沙尘,老村长慢慢睁开了眼,眼中黑色和红色交织。
“可腐木和细泥,也没有了……”
“太饿了,太饿了,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他们开始服毒、上吊、自刎,只是因为扛不住饥饿。”
“哭嚎声随处可闻,腐化的尸体随处可见,尸横遍野,无人掩埋。”
老村长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语速越来越慢。
当年的那一幕,他觉得,比之眼前陈十一呈现出来的地狱,还要惨。
就是野狗也是双眼通红的在吃人,像那些许多濒死还在动的人也都被吃掉了。
带着深意,老村长看了陈十一一眼。
“求神不得,只有求人。”
“哪里又有人给我们求,村外也一样。”
“乃至外出求救的儿郎,一旦倒下,就再也起不来。”
“我疯邙村不说人丁兴旺,却也不算人口稀少。”
“一场大旱,就死绝了我们村里好几十户。”
带着不甘的语气,他抬头望着夜空,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牢牢握拳。
围绕他旋转的风沙停了,他周身的粗布麻衣却染上了一层血色。
“绝户啊!疯邙村姓郭,他们都是我郭家人啊!”
“还有一个办法,只活一部分人,总比绝户强。”
声音颤抖的说出这句话,老村长的身子似乎更佝偻了。
“其实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
“老七、郭璜、老木、自礼……”
“他们,都是死在自家子侄手上。”
“他们也知道的,那几个小崽子早就有这打算了。”
“就连我,也想过,舍我一身能活我儿一家命,值得的。”
陈十一和官永年他们听得一脸动容,一方面是因为老村长口中的大旱。
另一方面,是因为老村长最后这几句话。
可是,官永年更加万分不解,既然如此,那事情又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
祠堂里那一只只噬人的恶鬼,会不是他们?
“可是啊!他们千不该,万不该!”
“我们只是些老东西,死了就死了。”
“我们能活这么久,有妻有子,我们觉得值了。”
“那些孩子才看见这个人世多久?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老村长周身缠绕着血色,踏前一步,只差分毫便进入了投影的范围内。
“他们想活,可以!”
“他们想我们死,也可以!”
“但是,那可都是他们的骨肉,虎毒尚且不食子。”
“那些孩子,甚至只知道哭着喊着,阿爸阿妈。”
他的眼角流出黑褐色的泪水,眼睛却一眨不眨。
“他们,当真还能称之为人?”
“即使分最少的吃食,我们这些老东西没有怨过。”
“即使不给我们吃食,我们也没有怨过。”
“即使要将我们,当做他们活下去的粮食,我们依旧没有怨过。”
“可是,那些孩子呢?他们还不懂什么叫怨。”
老村长的声音犹如来自冰原的寒风,刺骨的冷。
“既如此,那就由我们来怨。”
“既然他们如此想活,我们就让他们活。”
“我们不仅要让他们活,还要让他们后来的子嗣也活!”
“既然他们如此喜欢吃,那就让他们世世代代都尝尝,这种滋味!”
陈十一越听越觉得心里难受,他从网上了解的,终究不如老村长口中的细致。
哪怕如此,老村长肯定还有更多的没有说。
但是,官永年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疯邙村后面出生的那些人,又何曾做错过什么?
“一百七十三年,捕头。”
“我知道我们不该这么做,可我们怨啊。”
“我一直在等你,我不知道有没有阴曹御鬼司,但我希望有,所以我一直在等。”
说着,在陈十一逐渐睁大的眼睛中,老村长一步踏进了地狱投影的范围内。
“你早该来的!你早就应该来的!”
赤红着双眼,老村长周身阴气化为血色洪流。
扑向他的恶鬼,瞬间消散。
早就对着他跃跃欲试的其它恶鬼,根本无视消失的同伴,一拥而上。
老村长站在原地,不计消耗的挥洒着阴气,眼角还挂着浊泪。
“你在求死。”
背负双手的陈十一,神色复杂,低声默念。
他本以为,此次的疯邙村任务注定失败。
而且江琳霜他们,都有可能无法全部逃回店里。
“身为村长,我不知道,你算个好村长,还是不算。”
“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