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雪,别哭了!快去烧热水!”
严娉婷生长子时吃尽了苦头,听到林绿萼疼痛的呻.吟,她大惊失色,“有催产药吗?有补血益气的药吗?有什么药能帮助你吗?”
林绿萼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佝偻着身躯,侧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血的甜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
林志琅站在皇宫正门的城墙上,迎着晚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铁蹄声,悠悠地哼着小曲。
殷牧昭被他骗去了西北边境,殷牧昭不知道徐仲是前朝余孽,徐仲必会趁着这个机会,暗害殷牧昭。殷牧昭虽然处理政事十分愚蠢,但行兵打仗经验老道,他派了人手在殷牧昭身边保护他,不会让他死于徐仲的暗害,而殷牧昭知道徐仲的反心后,必会调兵遣将,和徐仲打得不可开交。
待他们死伤过半,他再派康州的梁集出兵将他们一举拿下,坐收渔翁之利。
天下,唾手可得。
晚风吹起他的宽袍大袖,他对着迎面而来的队伍浅笑,他想起自己的一生,真是跌宕起伏。
他出生显州林家,家世显赫,他年轻时埋头苦读,初次参加科举考试,便成为了新科状元。
又得前朝哀帝赏识,屡屡高升,他自认清高,也曾说过为天下寒门子弟谋取权力的话,他在年轻时便成为了读书人的榜样。
他容貌出众,风度翩翩,享有玉面状元的美名。白城田氏女,姿容绝色,才华横溢,想娶她的人踏破了田家的门槛,最后他在天下人的嫉妒中,将她迎娶为妻。
前朝亡了,他卧薪尝胆,十年蛰伏,一朝事成,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夫人、女儿都在府中,有侍卫保护着,平安无事。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他林志琅做不到的吗?没有。到底是扶持女儿的孩子登基,当摄政王呢,还是干脆自己称帝?罢了,这些事还无需他去烦心,若时机成熟,自然会有部下为他黄袍加身。
他正这样想着,侍从匆匆跑上城楼,将一封信递到他面前,“相爷,梁大人派人快马加鞭,送来急报。”
林志琅接过信,挥手让他退下。他只带了几百亲卫在这儿等候莫建元的到来,突如其来的急报让他的心跳快了两拍。
梁集在信中说,两年前,他离开花城,事情都交给了莫建元处理,但近日莫建元带着军队潜伏在京郊后,他派人打探,发现莫建元在他离开后,进行了大的人事调动,许多他信赖的武将文官,现在都未在莫建元手下当差,而且这些人与他也没了联系,恐怕是被莫建元秘密处死了。
梁集在信末嘱咐他,万事小心,最好对莫建元多加调查再起事。
林志琅捏着信纸,呆愣了片刻,他安慰自己,梁集多虑了。他手抓着城墙的栏杆,莫建元带着‘匪徒’大军已行至皇城门下。
莫建元四十出头,骑在汗血宝马上,他身材高大,背着一张大弓。他看到林相后,哈哈大笑,指着林相,声音洪亮地说,“乱臣贼子,当诛!”说着,他取下背上的大弓,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向城楼。
林志琅双目瞪圆,并非被这一箭吓到,而是看到了莫建元身旁的两人,失踪多日的燕明冶,和告老还乡的燕鸣。
第114章 缘由 去逃命吗
莫建元的一箭只为惊吓林志琅, 箭头闪着银白的暗光,朝他身后的旗帜射去。
但林志琅实在过于惊慌失措,竟瞪着燕鸣讥笑的脸, 往斜前方走了两步,箭矢插着他的肩头飞过, 划破了他今日精心穿戴的红纻丝衮龙服,在他的肩上留下一条血痕。
他在看到燕鸣的一刹那,薄唇微张,肩头挨了一箭, 才抿着嘴愤怒地指向他, 半晌说不出话。
部下见林相受伤,察觉事情有变, 大喊道:“关城门!”但他们只有几百人在皇宫城门等着迎接莫建元带领的大军,那里能抵抗住上万人的铁骑践踏。
还未来得及关上的城门, 被莫建元策马一头撞开,叛军像潮水涌上城门。
侍从想背着林相逃进皇宫, 也被叛军团团围住, 几刀砍死。
林志琅从死去的侍从身上摔下来,跌坐在地。
他本穿戴华贵, 意气勃发, 选了中秋佳节这个黄道吉日派兵起事, 让阖家团圆的京都贵族们慌乱地臣服于他, 以满足他的恶趣味。
然而此刻他发丝凌乱地覆在脸上, 左肩流着汨汨鲜血,摔伤的臀部传来阵阵疼痛,眼巴巴地看着他最讨厌的人,站在他面前, 讥笑地看着他。
燕鸣摸着花白的胡子,高声笑道:“林志琅,你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一时忘了该俯首跪拜求我饶你一命。”
“你!你这个叛徒!白眼狼!”林志琅不理会燕鸣的讥讽,反而瞪向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莫建元,手指颤颤地指着他。
莫建元一脚踢在他伸出的手上,对身后的将士说,“林志琅祸国殃民,罪不可赦,将他绑起来吊死在城楼上,向天下百姓彰显我军惩治奸恶的决心!”
“为什么?”林志琅死死地盯着他,不顾来绑他的将士,也全然不顾自己的颜面,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待你不薄,将你从卖力气干活的贱民一手栽培到如今的位置,若不是我,你不过是花城一个打铁匠!我事成之后,属意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有梁集在,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轮得到我吗?”莫建元反问道,“而且我杀了你,自己当皇帝不好吗?”
这些年,燕鸣在朝中一直屡遭林志琅排挤打压,他审时度势,自认没有实力能与林志琅叫板,所以一直退让,做小伏低。但林志琅依旧不肯放过他,迫害他女儿进宫,利用林绿萼毁了他儿子的一生。
他眼见儿女的痛苦,决心不再忍让,暗中调查林志琅的作为,试图寻到他的错处,在皇上面前揭发他。
林志琅贪污的事,皇上知道,可他贪污了这么多钱财花到哪里去了?燕鸣想起林氏的家臣梁集,这人在前朝时武艺不凡,又对林家忠心耿耿,林志琅为何要将梁集派到穷乡僻壤的花城去当知府,且梁集一去多年,他在花城到底在做什么,京都无人知晓。
燕鸣派了信任的人去花城多加打听,他的人又使了手段打入到梁集身边做事,这才得知了梁集暗中与南方的山匪有勾结。继而知道了林志琅在私下招兵买马,预谋起事。
三年前,燕鸣就知晓了林志琅做的谋逆之事,他本可揭发他,让林家遭受灭顶之灾,可是皇上实在太过信任林志琅,他无法确定自己揭发这一切之后,会不会被林志琅反咬一口。
于是他谋划了更大的复仇计划,他要让林志琅在最得意的时候登高跌落,让林志琅花费多年时间和巨大的财力,培养一个反咬他一口的白眼狼。
他让能力出众的手下装作流民投靠莫建元,他的手下花了一年多时间取得了莫建元的信任。
恰好梁集被林志琅调遣去康州任职,这两年时间,燕鸣的手下都在挑拨离间莫建元和林志琅的关系,并怂恿莫建元自立为王。
前些日子,燕鸣告老还乡,实则也去了南方依附莫建元,为他出谋划策,帮莫建元拟定了永兴王的名号,穷苦的流民不知莫建元背后依赖的是林相的财力,以为他是为了百姓谋取生计的流民首,纷纷依附于他。
莫建元也在燕鸣的怂恿下,愈发得意,他在南方发展了十年的势力,日夜操练士兵,将士与流民都信任他,尊敬他,他为何要将这些自己辛苦博得的一切,拱手相让给在京都作威作福、权势滔天的林相。
至于林相扶持他而花的大笔财力,莫建元只能冷笑一声,林相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几月前,在显州无处可去的燕明冶,本计划去边关投靠张干,却被父亲派人拦截下来,让他先去南方花城投靠流民首莫建元,待他寻到合适的时机乞骸骨归乡,再去南方花城寻他,他们一起谋划起事。
燕明冶思前想后,决心放手一搏,他不想再回京都被人时刻看押着,也不想再被林绿萼拒绝,若他有了无上的权力,就将她囚在身边,让她再也无法拒绝他。
林志琅听到莫建元说要称帝,才知他被燕老贼挑拨起了野心。他悲愤交加,但自知走投无路,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最后迎来了取他项上人头的仇人,他心里恨极了,但此刻又无力反抗……他有宁家的财力支持,梁集在康州担任州牧一职,他还有前朝太子晏隽之和前朝王爷徐仲的信任,他怎么能将这么好的一手牌打到满盘皆输的局面。
他不能死,他只要能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莫建元带着几万人占领了京都,但实则是空中楼阁,并没有稳定的底盘能支撑他坐稳这个位置,他不过像历史上的许多起义军一样,一旦称帝,就会遭受诸多势力的讨伐。
燕鸣对着莫建元恭敬地行礼,又回头对林志琅冷笑道:“林志琅,上路吧。”
林志琅看向燕明冶,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若纵容他们杀了她的父亲,她会恨你一辈子。
燕明冶暗自思索,他拦住了要将林相吊在城楼上的将士,转头对莫建元说,“大王,且慢。”
“大王骤然占领了京都,但殷牧昭、徐仲、梁集这些势力虎视眈眈。微臣认为,可以留着林志琅的命,先引梁集过来送死,然后将梁集的部下收编,扩充大王的军队。”
燕鸣看向儿子,他知道莫建元这皇位坐不稳,但他年纪大了,只想赶快体验报仇的快感,他认为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心里还是不爽,走上前去重重地踢了林志琅几脚。
莫建元一拳打在燕明冶肩上,朗声笑道:“你说得有理。”他对着身后的人招呼道,“把他丢进牢里。”
他又拍了拍手,对着在城门下苦等的士兵说,“冲进皇宫,把殷牧昭的妃子孩子抓来全杀了!能抢多少东西,就抢多少!今夜,允许大家放肆!”
燕明冶心头鄙夷,莫建元武艺出众,但身上充满了匪气,没有了梁集的约束之后,他在南方便做了不少烧杀抢夺的事,他比起武将出身的殷牧昭,更不顾百姓死活。当年梁集走的时候,留了不少饱读诗书的文官从旁协助他,他被家父怂恿背叛林志琅,便把那些帮他管事的文官全杀了。
不过燕明冶并不打算劝说他,他得跟着将士们冲进皇宫,他要直冲摘芳殿,保护绿绿不受伤害,并把她暗中护送回燕府。
莫建元站在城楼上,意气风发地指点部下,“你们去林府,把林志琅私藏的金银珠宝给老子搬到皇宫来!对了,把林夫人,抓来让老子爽爽。”
被押送去牢里的林志琅刚下城楼,他听到莫建元的声音,失口痛骂,骂声随着晚风,飘到了一旁阁楼上潜伏的云水耳中。
云水带着十几人穿着夜行衣趴在皇城外的阁楼上,他耳力极佳,随着风声听到了不少对话,心里百感交集,不得不暗叹一声林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莫建元手下有几万人,他们不过十数人,此刻冲出去救林相,无异于蜉蝣撼树。他对着手下招手,低语道,“去相府救林夫人。”
……
云水他们比起初来京都的敌军识路,他们策马赶到林府,比敌军快了一盏茶功夫。
林夫人送走了府上的宾客,站在相府门口伸长了脖子,又气又急地望向长街,她从侍从那里得知,夫君命人放匪徒进城,她忧愤锤墙,担心京都百姓遭受屠戮。
但她自我安慰,夫君好歹饱读圣贤书,不会放纵底下的人行凶。
不远处的巷子里陆续传来惨叫声,让林夫人胆颤心惊。林府附近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夫君连这些依附他的人,都不放过了吗?
她在府门前来回踱步,看到了一队黑衣人骑马奔来。侍卫立刻拦在府前,将林夫人保护在其中。
“林夫人,我是云水!”云水拉开脸上的玄色纱巾,听到渐近的马蹄声,焦急地说,“快跟我走!”
林夫人一时犹豫,云水是前朝太子,他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他品性纯良,可如今她的夫君造反起事了,云水突然来相府要带她离开,难道说是想以她为人质,威胁她的夫君?
“林夫人,林相出事了!”云水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他来不及解释了,身后巷子里的马蹄声更急了。
叛军距离相府仅有一条长街的距离,哒哒的马蹄声像是催命的鼓乐,声声击在云水心头。
林夫人望着他,身前拦着一队侍卫,不让云水靠近,她问,“绿儿呢?”
云水冷静下来,将事情融合为两句话,“林相暗中谋划的事被燕鸣知道了,燕鸣策反了林相的手下。”
林夫人一把推开面前拦着的人,几步冲到云水面前,她深知燕鸣与夫君有深仇大恨,“林相怎么样了?”
叛军策马奔来,距离他们数十步之遥,他们看到了府门前站着的衣着华丽的夫人,甩着鞭子一声高呼,“把她抓起来!”
“林夫人,得罪了。”云水抓起林夫人抛到马背上,她哎哟一声低呼,他翻身上马,策马快速逃跑,“边走边说。”
第115章 生子 去泅水吗
皇宫北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上, 荡漾着各色的花灯,花灯中心的淡淡火光照在五色的花瓣上,似百花吐艳。
宁离离与梁珍意躲在树后, 见放花灯的宫婢们都散去了,才缓缓走出来。
宁离离望了一眼南边, 她们处在皇宫最北处,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繁茂的花树和在芳林中幽静的冷宫,她桃花眼不安地闪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好像是打雷, 又好像是重物跌倒之声。”
“中秋佳节,京都贵人们欢聚相府为林夫人贺寿, 免不了要放焰火。”梁珍意用贵妃姐姐送她的梅花玉佩逗弄着怀中的粉珠,粉珠才出生时一张小脸又红又瘪, 如今一张粉嫩的脸像熟透的桃子,白里透红, 她越来越爱笑了, 抓着玉佩璎珞上的金珠子就能玩许久。
梁珍意随意地瞥了一眼,南边是闹得很, 似乎又有打雷声又有铁蹄声还有呐喊声……不过那声音传到静寂的北面来, 也听不太清楚, 她敷衍道:“就是放焰火的声音吧, 可能林相在皇宫外安排了一些与民同庆的节目, 百姓围着欢闹,锣鼓升天。”
宁离离眉头轻蹙,她想起殷朝气数只有十年的卦象,担心会出什么事, 她还想与梁珍意说些什么,又怕珍意觉得她神神叨叨,于是住了嘴,蹲在河边打开了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她安慰自己,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的父亲依附林相,她好友的情郎是前朝太子,不管哪方势力都不会刁难她,多想无益。
她做了四盏西瓜大小的莲花形花灯,用瓷盘拖着放在盒中,木盒宽大沉重,提过来还费了些功夫。
宁离离将手伸进冰凉的河水中,随意地玩了玩水,她举目看着远处渐渐熄灭在河水中的宫婢们的花灯,心里升腾起一点再美好的事物也会衰败的叹息之情。
她拿起一盏金色的花灯放进河中,这是她为绿萼做的,祝福她能顺利生下孩子,一生荣华富贵,像这金灯一样璀璨夺目。
她又把一盏红色的花灯放进河里,河水流淌缓慢,这红色的花灯缠绵在河边的杂草里半晌不动,她用手荡起水花,让盘旋在河边的花灯快些流进河中。这是她为静媛做的花灯,愿她情爱顺意,人生不再因爱悲痛。
第三盏是为珍意做的粉色花灯,珍意自从生了孩子,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粉珠身上,她不知祝福珍意什么,便祝福粉珠一生顺遂,让珍意享受含饴弄孙的儿孙福。
河水荡漾,浸湿了宁离离的鞋袜,她拿最后一盏花灯的手顿了顿,夜色朦胧,黑云在皇城上笼罩了半个时辰了,圆月一直未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