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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百终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拍卖过他们性命的大厅里,才停了下来。
  突有一道声音响起,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沈百终淡淡道,你想杀我,就一定会选这里,所以我不走了。
  原随云沉默片刻,笑道,不错,这里地处空旷,若是在别的地方,我绝没有把握动手。
  沈百终问道,在这里,你就有把握?
  也没有。
  沈百终问道,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又要我们来这里?
  原随云叹道,我也没有要你们来这里。
  你明明设计叫高亚男骗了胡铁花,又通过他请来了陆小凤和花满楼,难道只是一种玩乐?沈百终皱眉道,再说你的父亲,他要来这里替你寻药,难道你没有插手?
  原随云道,都没有。不,原东园的事,的确是我的意思。
  他继续道,你们来这里,是宫九的计划。
  沈百终皱眉道,他的计划?你和他有仇?
  原随云终于叹了口气,幽幽道,我连见也没有见过他!只不过我不敢拒绝他,他想要我怎么办,我就只能怎么办。
  哦?
  他叫我把你们引来,只不过是因为想要见你。原随云道,他知道在别的地方见了你,你只会二话不说就拔刀斩他,只有在这种完全黑暗的地方,在这种你并不熟悉的地方,才有几乎和你搭话。
  沈百终道,哦。
  原随云接着道,我虽不情愿你们来,却也知道你迟早要对付蝙蝠岛,就更不能抵抗。
  沈百终笑了,这么说来,你是被赶鸭子上架?
  他本就不常笑,现在笑了笑,更是带着嘲讽和不屑,实在难得。
  不错。
  你竟还敢委屈?
  原随云道,这倒是没有。你们这些人之间牵扯颇深,杀了一个就会找来一堆,一次解决倒很方便。
  沈百终没有说话,他只是拔刀!
  刀刃从鞘中抽出的声音在黑暗中无限放大,锵的一声,似乎在人的耳边响起,眨眼之间,沈百终就已踏上一把椅子,朝厅中冲去。
  他虽看不见东西,还在这里时,却已记住每一个人发声的位置,每个位置上必然有一把椅子,原随云匆忙回来,必然没有机会改变这些布置,踩着这些椅子逼近是最妥帖的法子。
  每把椅子上都铺着柔软的羊皮,接连踩上去,轻功的威力会越来越差,沈百终的速度却没有半点迟滞,清风微过,他的人就到了正中间。
  黑暗中突然咔嚓一响,椅上弹出一副镣铐,猛地出现去拷沈百终的脚踝,等他翻身避开,椅背就又出现一个暗盒,射出许多在冒着蓝光的铁针,密密麻麻一片袭来。
  叮叮当当。
  绣春刀弹开许多毒针,剩下的都被沈百终用内力拂袖挥开。
  等他踏上下一把椅子时,这把椅子又突然坍塌,向下散开,轰隆一声,地上又裂开一个大洞,这就又是一个陷阱。
  沈百终正要躲开,左右上下四面不知哪里又飞来毒镖,配合成阵,从头到脚形成包围,撞在刀上,竟擦出一闪而过的火花来。
  区区毒镖当然伤不了天下第一,可是他也失去了躲开陷阱的机会,只能向掉去。
  原随云慢慢道,沈大人,这洞穴底下全是毒蛇,毒蛇中又被我设下直立的长枪,掉下去是万不可能活着的。
  沈百终反手握刀,把刀向洞壁插去。
  而且这洞壁乃我用寒铁铸成,即使你的绣春刀能破开一些,也不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漆黑一片中,果然擦出许多火星。
  若绣春刀有用,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火星了。
  沈百终低头,果然听见毒蛇的嘶嘶声。
  他只好收刀入鞘,用手猛拍洞壁,接力翻身,脚踏寒铁,向上飞去。
  原随云的声音又响起,洞壁上方也被我涂了秘药,光滑可鉴,沈大人还是不要再
  话音刚落,沈百终就已登上洞口,重新落在地上。
  他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把飞爪。
  他并不是死板的人。
  刀飞出。
  没有血。
  原随云的人呢?
  沈百终迅速贴近厅中的高背椅子,摸到了插在虎皮上的绣春刀刀柄,也摸到了一截黄铜管子。
  原来他的真人并不在这里,这还是在借声音骗人。
  作为一个盲人,声音能有的功夫实在全已经被他掌握。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陆小凤的声音。
  沈百终,是不是你?
  沈百终道,嗯。
  原随云在哪里?
  沈百终的眼神闪了闪,回道,他不在这里。
  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去找他?
  好。
  沈百终按照原路返回。
  陆小凤一边等他,一边叹道,这人实在狡猾,外面那些人也实在难缠得很,都是鬼迷心窍之徒,死也不肯悔改。
  他们死了?
  那倒没有,只是被点了穴道。
  胡铁花和李寻欢在哪里?
  我们刚刚分开,他们正在别的地方找你。
  两个人越来越近,直到沈百终轻轻落在地上时,陆小凤才继续道,你
  你字刚一出口,血就流出。
  血一串串流出,顺着刀柄流在沈百终手上,血腥味也飘散在空中
  寒冷刺骨的刀刃也被血温暖,似乎泛着诡异的红光,似乎能够将这洞穴照亮。
  沈百终低声道,现在还方便么?
  陆小凤咳嗽两声,握住沈百终沾满鲜血的手,痛苦道,你在干什么?
  沈百终用力把刀又往里深入几分,道,不用再装了,原公子。
  你是如何发现的?是凭我的声音还是言语?
  沈百终淡淡道,都不是。
  那是什么?
  是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
  嗯。
  刀拔出。
  鲜血溅在岩壁上。
  这座岛上曾留下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留下许多女子最后的泪水,现在终于也流下了蝙蝠的血。
  你本不该问原随云在哪里的。沈百终冷冷道,如果是陆小凤,根本不会问出这一句话。
  原随云靠在墙上,慢慢向下滑落,他的眼睛已开始突出,声音也变得微弱,却还是忍不住道,你就那么肯定陆小凤会相信你已经得手?
  沈百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是。
  难道你们有什么密语?
  也没有。
  原随云嗬嗬几声,嘴角涌出鲜血,还想再问,却怎么也说不出话。
  沈百终见他实在想知道答案,于是道,如果是真的陆小凤,他只会问我有没有事。
  沈百终,是不是你?
  嗯。
  你怎么样?
  我没事。
  从来如此。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的对话从来如此。
  原随云闭上了嘴,努力把血咽下去。
  沈百终想起自己在无争山庄见到的风景,想起自己吃到的饭菜,还想起了原东园。
  他已想说这些话很久。
  每一次你走过花园时,原庄主叫你小心些,只是担心你遇上他为保护你暗设的人手。
  每一次你拿起碗筷时,他将碟子放在你面前,只是害怕你吃到他为自己准备的补药。
  每一次你写字时,他想为你磨墨,只是不想你发现他新买的医书。
  沈百终的声音依旧很平淡,很冷静,每一个字却都如同尖刀一般,狠狠捅进原随云心里。
  原庄主死在金灵芝手上的原因,我一直没有搞懂。
  原随云的呼吸声突然急促起来,甚至抬手抓住了沈百终的靴子,在上面留下深深的血色指痕。
  直到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懂了。
  是什么?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把金灵芝当作你的伴侣,当作自己的儿媳,所以才从不设防。
  说完这句话,沈百终抬脚就走,连头都没有回,任由原随云的手落在地上。
  原随云恍惚间竟突然看见了一束光,这束光既明亮,又刺眼,好像是他大病一场那年,在窗前看到的最后一次光明。
  冷风倒灌进销金窟里,他竟从海腥气里面嗅出了无争山庄的花香。
  他听见这辈子能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我已经没有父亲,我原以为每个人都会珍惜自己的父亲。
  蝙蝠终归还是要死在黑暗里。
  所以原随云就死了。
  等沈百终再次踏出洞穴时,高亚男已带着岛上所有的女孩子站在了礁石上。
  花满楼就在岸边。
  陆小凤,李寻欢,胡铁花也在,他们也刚从销金窟里出来,只是没有遇见沈百终。
  陆小凤看见沈百终,终于松了口气,一颗心又落回谷底,快步走过去,看了沈百终几眼,问道,你怎么样?
  沈百终笑了,道,我没事。
  他又道,宫九呢?
  陆小凤道,他走了。
  怎么走的?
  有一些人来接他。
  锦衣卫的船也已开到海边,沈百终看见正在向下扔□□的陈绝音。
  随后他就看向躲在礁石暗面的沈三娘,认真道,你愿不愿意练武?
  沈三娘握紧手里摘下的布条,颤声道,我愿意可我还能练什么武?
  就练《怜花宝鉴》!
  第107章 京城盛夏
  大暑。
  已是六月。
  沈百终静静地站在冰窖前,等里面的宫人取冰。
  再厉害的武林高手也是人,人在恶劣的环境下总要有些反应,沈百终虽不会出汗,也用不着避暑,却依然会感觉到热。
  这种热他当然可以忍受,只是总要考虑皇帝。
  皇帝自己当然忍受过比酷暑要难受许多许多倍的事,但这也并不妨碍他享受沈百终的关心。
  取到冰后,沈百终顺着墙沿掠到瓦上,踩着琉璃瓦走在屋顶上,一路穿过高阁金殿,最后落在南书房门前。
  李全吩咐人把冰拿下去。
  门是紧闭的,沈百终进不去。
  所以他只有问,难道今天有什么要紧事?
  李全笑了笑,道,陛下要出宫去。
  为什么我不知道?
  因为这是刚刚才决定的。
  去哪里?我可不可以跟着?
  皇帝突然从拐角转了出来,笑道,我不要你跟着,还要谁跟着?
  沈百终扭头去看,皇帝已换了一身常服,看样子早就准备好。
  宫外也热。
  此时正值中午,烈日当空,长街上空无一人,就连猫猫狗狗,也缩进角落里不肯出去。
  长街笔直,一直伸到前方。
  阳光从木叶中射下来,一块块照在地上。
  一丝风也没有。
  皇帝慢慢地走着,沈百终在他身后一步左右的位置跟着。
  他们真的就这样出来了,没有鱼家四兄弟,没有大内高手,也没有随从,只有他们两个人。
  皇帝突然道,你热不热?
  沈百终摇摇头。
  皇帝道,我很热,我本想着你若也热,我们就进茶楼里坐坐。
  沈百终道,我热。
  皇帝故意道,你明明没有流汗,之前也摇头了。
  沈百终沉默片刻,道,现在热了。
  要他憋出这样一句话实在很不容易,皇帝也已经很满意他的反应,脚下一转,就带着沈百终进了茶楼。
  茶楼里倒是凉快,因为老板深知做生意的秘诀,很多人只顾着菜好吃,服务周到,却忘了冬暖夏凉的道理,所以每到夏天,他总花最多的钱在冰上,每到冬天,他也总要花最多的钱在炭上。
  这么舍得的人真的很少,所以每到夏冬之际,他这里的客人真的也最多。
  窗边有人要走,正好空出一张桌子来,皇帝坐下,点了一壶香片,叫沈百终也坐。
  沈百终的飞鱼服虽不多见,在京城里也并不稀奇,更何况锦衣卫也总要吃饭,在饭馆里见到的锦衣卫,大多不查案子只吃饭,所以除一些市井小人多看了几眼,留神注意以外,没有引发慌乱。
  半壶茶消失以后,茶楼里突然走进一个老人,老人穿着蓝色长衫,手里横拿一支旱烟,已经很老很老,身后却跟着一个年轻美丽的黑辫子姑娘。
  老板看见他们两人走过来,眼前一亮,立刻要跑堂的搬来椅子桌子,请他们在正中间坐下。
  茶馆里除了江湖人,还有许多匠人、农民、读书人、商人,他们虽身不在江湖,心里却对江湖豪杰、武林大侠们的事迹感兴趣得要命,纷纷住口,所有的眼睛都盯了过去。
  说书人嘴里的江湖,比真正的江湖要美得多,既有侠骨柔情,又有血雨腥风,而且比真正的江湖还要刺激。
  无论是恩将仇报,还是行侠仗义,经过他们以后讲出来,都要动人一些。
  皇帝仔细瞅了几眼,突然扭头道,这两人是谁?
  沈百终道,是天机老人和孙小红。
  天机老人?他是不是在兵器谱上排第一?
  嗯。
  他们到底是说书的,还是练武的?
  这句话问的很有水平,若是说书,就是已退隐江湖,若是练武,就只怕是借说书来传播消息,达到目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