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卓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继续比划:“只是一天。”
黎先确定了他的意思,再看看苍腿上的木棍、布料,看起来非常疑惑。
易卓看着他,猜想他这会儿应该在考虑为什么自己就明明打算“抛弃”苍,却还要给他处理骨折。
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不过,当下的确已经可以告诉对方:“我打算搬走了。”
他指一指远处的另一个洞穴。顺着易卓的动作看过去,黎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已经走掉的老兽人的住处。
他看看易卓,见易卓继续比划:“我会住过去。”原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走,现在情况发生一些变化,“和苍一起住过去。”
黎用一种完全无法理解的目光看他。
但易卓很坚持,甚至显得非常平静。他考虑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苍的确是个意外,但易卓也做不到把这个“意外”放下。那么,也只有一个选择。
他尽量让自己乐观。到现在,那个叫“彤”的兽人依然会每天给自己送来食物。这已经能够把肚子填到五分饱,再加上自己和采集队出门的收获。一直不饿肚子不现实,但易卓觉得自己还是能活下去的。
黎看他这样,眼睛眯了眯,没有更多话了。
这是易卓预想中的结果。他松一口气,再看四周。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感怀。
毕竟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待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哪怕他要搬去的住处距离黎的洞穴并不远,易卓依然生出了乔迁时的复杂心情。
这意味着他又走出了一步,同样意味着“再也回不了家了”的意识更加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正因为回不去,才要认真地规划起以后。
易卓不知道,此时此刻,黎的想法与自己截然不同。
兽人想的是:无所谓。总归明天起来,我见到的,应该还是今天的你。
可黎没想到,那千分之一的概率还是发生了。
他顺利进入第二天。走出洞窟一看,又是采集队开始集合的时候。
少了一个人,对他们的影响却好像不大。亚兽们商量着今天要去什么地方,昨天那片果树林首先被排除在外。经历了昨天的战斗,那里一定留下了血腥气,很有可能吸引新的猎食者。
易卓站在亚兽们之间。在现代社会,他一米八几的个子足以“傲视群雄”。可到了这里,兽人们一个个都在一米九往上,几乎突破两米。亚兽们的身高要矮一些,却也都在易卓往上。
他一个被粉丝调侃成“健身博主”的存在,竟然显出了与亚兽们不同的白净秀气。
要是让易卓知道黎是这么看他的,他一定要无语。
但他不会读心。此刻留意到朝自己落来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怔,再笑着朝黎招手。
黎看着他,目光沉沉。意外、惊诧……类似于此的情绪笼罩了他,但仔细想想,这趟重生中,易卓带给他的意料之外已经足够多。就拿昨天的状况来说,黎觉得,就算自己不出现,易卓也有办法解决那条蟒蛇。
只是更艰难一点,也可能受一些伤。
这是一个不错的亚兽。黎莫名这么想到。
并不愚蠢,也没有上辈子的虚弱。能够像兽人一样战斗,也可以在采集队好好工作……可惜的是,黎已经知道了,易卓没办法像其他亚兽一样为兽人生育子嗣。
这让他心头莫名燃起的一丝热度淡了下去。不过,面对易卓的热情灿烂,他还是学着对方的样子,朝易卓招了招手。
……
……
原本以为搬走以后,自己与黎的关系会逐渐生疏。但后来好几次,易卓遇到麻烦了,黎依然会第一时间出现。
这给了易卓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尤其是在彤找上门,要求他送走苍,说狩猎队每天给出的食物是给神使的,不能用在一个废掉的亚兽身上的时候。
黎照常出现了。那种时不时会在他身上出现的烦躁感再度涌现,哪怕是人形,易卓都能感觉到狮子的尾巴在地面上一下又一下地抽动。
他挡在易卓和苍面前,对彤说:“易卓不会送走苍,你们也可以不再送来食物!”
有了前面月余的相处,易卓已经能分辨出很多兽人们常用的词语。加上他对黎的熟悉,他很容易想到,黎是在为自己、为苍说话。
他心情又酸又胀。对原始世界的绝望感刚升起没多久,就又淡了下去。
等到彤愤愤地离开了,黎转过身。
易卓郑重地和他说一句“谢谢”。
黎听着,看一看他,再越过易卓,去看在干草上躺着的苍。
他其实极端暴躁:就算苍真的被从部落里丢出去了,可彤的人没拿易卓怎么样吧?为什么当初对付巨蟒的时候,时间都没有重启,今天却重启了?
黎想不明白,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观老板很快就来啦
第406章 原始兽人(13)
这句话, 易卓听懂了。
他脸上扬起来的笑意淡下一点,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和黎解释:“这段时间, 我也仔细想过……”
首先,虽然他很不认同部落中“没有用处的人就应该自生自灭”的传统, 但易卓也要承认,这种习俗既然存在, 就有其依据。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无论狩猎队还是采集队,他们带回来的食物都越来越少。
易卓能分辨出这点, 他也能理解,让部落中更强壮的兽人、更年幼的孩子活下去, 一切才能得到延续。
但是理解是一回事, 照做是另一回事。作为来自文明社会的人, 易卓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苍离开部落、去外面等死。无论是被饥饿吞噬, 还是直接成为其他捕猎者的食物, 都是易卓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早已下定决心,只要自己还有一口东西吃,苍就不会饿死。
在这基础上——
“还是需要让苍去做一些事情。”易卓说。
他不确定苍的伤势能复原到什么程度。最坏的情况,是他还是没办法起身行走。但是, 出问题的是他的腿, 又不是双手。
有什么两只手就能干的事情?答案太多了,编织、清洗……结合岩狮部落的生产力,“种植”的答案可以推后。不过, 易卓觉得, 抛弃受伤成员的最基础原因, 还是在于食物不足。那么, 把听天由命的狩猎和采集变成更好掌控的养殖、种植,就是很好的选择。
必须得朝着这方面努力。只是这些毕竟离得太远,所以当下,易卓给苍找的是另一个任务。
“每天‘赐福’,”其实就是用火焰烹饪食物,“都需要很多调料。之前一直是我从采集队回来之后再找这些,但现在来看,总之苍白天也没其他事情能做。不如让他帮我分担一下,而且有了‘侍奉神使’这个名头,彤他们应该也会对他稍微尊重一点。”
这就是易卓的打算了。他唯独没有想到,明明是自己之前想方设法要避开的名头,到这会儿,竟然会被他主动提起。
易卓自己都很无奈。这会儿,他又多说了一些:“既然要这么做,就得想办法让苍能够活动……其实他现在也能活动,但两只手,还是太难看了一点儿。我打算给他弄个能够移动的工具,是拐杖好还是轮椅好?应该还是轮椅,不过条件这么简陋,我也做不出来啊。”
他又开始发愁。而黎看着他发愁的样子,眉毛都能夹死苍蝇了,只问一句:“你需要什么?”
他说的斩钉截铁,毫不犹豫。易卓停在耳中,瞳仁微微收缩。
他没有想到——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按说是孑然一身。孤独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直到现在,易卓晚上都不敢放空思绪。
他反复地想着部落里的事情,想着苍的伤。易卓清楚地知道,苍一开始对自己绑在他腿上的固定架充满期待。可现在,他的期待又一次成了绝望。
他曾经用很悲伤的语气和易卓讲话。易卓听不懂,却能猜到,那是苍在问他,难道即便是神使也不能治好他吗?
易卓不知道自己能够怎么回答。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思绪稍稍一拐,就又会从苍悲伤的嗓音,变成:地球上的时间和这里一致吗?我在这里过了一个多月,我家里人是也过了这么久,还是经历了更长时间?他们知道我失踪,一定也非常难过……
在这样艰难地前行中,竟然有一个兽人,始终站在他身边。
诚然,黎不是时时刻刻都出现在易卓面前。但是,只要是易卓需要的时候,黎就没有缺席。
前面已经说过“谢谢”了,这会儿再说,未免显得太过客套生疏。只是易卓的眼圈还是有些发胀,他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再对黎比划:“还是和前面一样,要一些硬一点的树枝吧。”
嗯,做轮椅实在太为难自己了。就算他也曾经朝手工领域发展,做过几期相关的视频,但在工具齐全的操作间里干活儿,和在这连刀子都没有的时代做事,情况截然不同。
易卓乐观地告诉自己,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再转头一看,黎已经没了踪影。
……
……
“又来了。”观澜忽而说。
越无虞知道,这句话拢共的意思是:世界再一次重启了。
两人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些时候,到现在,他们已经总结出一些规律。
时间的变化往往出现在早晨。天蒙蒙亮,云的边际透出一点淡青色的时候。一天刚刚开始,所有生物缓缓睁开眼睛。这时候,观澜隔三差五会感受到时间的波动。
有时短短时间内会有数次,也有的时候是一次结束。
观澜算一算这些过程中天道要用去多少能量,心中惊诧更多。
惊诧之余,也有新的发现。
龙族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测算出跌落者的方位,很有可能是天道干涉的结果。那个把人带来的存在并不希望观澜与那个人接触,尤其是在发现观澜吝啬得紧,除了一滴灵液之外什么都不愿意给出地时候。
但是,频繁的重启,还是带给观澜更多的讯息。
他慢慢有一种直觉:每次重启,都伴随着小世界内部的能量波动。而距离这样波动最近的地方,一定就是跌落者所在。
“比之前近了很多。”观澜感受片刻,又说。
越无虞应了一声,望向自己与观澜面前的一片原野。
到了秋天末尾,原本茂盛翠绿的草叶开始呈现出枯黄姿态。
一条大河从这片原野上奔腾而下,河边有正在喝水的动物,猎食者与温顺地食草者在同一片空间内相处。
“很快了。”观澜喃喃说了一句。鼻尖抽了两下,嗅到一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小世界里的甜香气。
转头一看,果然是越无虞又拿出了甜点。还有那句这段时间观澜已经听过很多次的话,是:“澜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观澜看越无虞片刻,对上狼族青年干净澄澈、满满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睛。
在他的注视之下,越无虞口舌有些发干。
他忍不住朝观澜靠近。不知不觉,手已经扣在观澜腰间。
“澜哥,”越无虞轻轻叫了一声,“我们……”
已经找了很久了。之前虽然的确有过“休息”,但那样的休息也仅仅是暂时停下找寻,吃点甜点,随后就继续。
越无虞不会觉得疲惫。他知道观澜也一样,虽然在其他世界里,两人还是会保持一下白天睁眼、晚上睡觉的“习惯”,但那更多是一种装模作样。筑基以后的修士不需要睡觉,放在这个小世界,情况就是他们可以始终找下去。
但是,身体不会累,心还是会累的。
越无虞眼神晃动一下,思索自己要不要把那句“去芥子空间泡泡灵湖”说出来。
这时候,观澜的视线忽而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