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秦纵拎了挂在外间的灯笼过来,才终于看清,柴房之中竟然满是血印!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焦琴在里面受了多少折磨。
他喉结滚动一下,脑中疑问再度翻腾而上。不过在那之前,秦纵猛地反应过来,朝外追去!
从前面惨叫声传出的时间来看,焦琴定然不曾走远!
从倒在地上的两个小厮,加上柴房外的脚印看,今天晚上,除了他以外,还有另一个人出现在方宅。
是谁?!
秦纵心脏“怦怦”乱跳。
他脑海里冒出无数答案:贤王、太子、齐王……殷玄。
最后一项无疑是最糟糕的结果。不过秦纵转念一想,觉得不至于如此。
无论是不是因为阿父面圣的影响,总归,查证苏明渊贪污一案已经是殷玄本人的任务。他需要案情水落石出,证人自然要好好活在京城。不需要案情再有进展,直接把证人杀了既可。像现在这样,把人带走的,更像是其他人的行为。
他顺着脚步方向、顺着不时滴落的两滴鲜血,朝前追去。不多时,见到一个背着重伤的小厮、要往外去的身影。
秦纵喝道:“阁下是谁,何不亮明身份?!”
那人未理会他。
秦纵想到对方的行为,又道:“实不相瞒,我亦是听说了这小厮的消息,心怀不忍,欲将他救下。”
——所以,如果你也有什么需要通过这小厮达成的目的,咱们两边是不是可以合作一下?
来人听了这句,终于回头。
一张黑布,蒙住对方半边面孔,唯有额头、眉毛、眼睛露出。
可仅仅如此,也能看出此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剑眉星目。
第69章 双重生(8)
这一眼, 也让秦纵确认,自己的确不认得来人。
不过……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假若对方真是路见不平的江湖客,那还好说。可如果对方怀有其他背景, 自己没见过, 也实属寻常。倒是他自己, 平日露面的时候甚多。这会儿虽然同样蒙了面罩, 可要是对方原本就知道自己,没准儿就要被认出。
秦纵大脑快速转动, 转眼工夫,已经编出一套“来余杭探亲时听说舅舅被人欺压,怒从心起, 想要夜半潜入方家,惩治那作恶的方顺。又阴差阳错,听到这小厮挨打受折磨的消息,于是赶来救人”的借口。
面上倒不显露,而是进一步说:“阁下既然先我一步,想来也是同道中人。你我携手, 方好——”
话说到一半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秦纵、救人之人同时一凛。
那声音太大,竟像是半个院子都被喊起。无数人的脚步声响在三人——还要加上被背在背上、气息奄奄的焦琴——身后。秦纵立刻闭口, 三步两步上前。救人之人同样挪过视线,两人虽不相识,却在这一刻达成统一。
走!
身后声音更大。秦纵能追着男人的脚步声而来,那些巡逻之时发现柴房被打开、两个小厮被丢在里面, 昏迷不醒的家丁同样也能。
秦纵与男人再不犹豫,果断往前!
他们的目的地是最外间的院墙。能潜入方宅救人,自然也有几分“飞檐走壁”的本事。不过七尺多高的墙, 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但是,他们毕竟有缺处。
这里是他们并不熟悉的方宅。在要避开追逐声时,两人不免走了许多偏路。回过头来,院墙是近在咫尺,可拿着火把、要朝他们涌来的家丁们也到了近处。
“你断后。”男人低声说。
秦纵心中“咯噔”一下,回头看他。
男人说:“明日中午,东街第三家客栈,你我在那里碰头。”
说完这句,男人不再停留,径自冲向院墙。眼看他脚下轻点,轻轻松松跃到院墙中部,再在墙上一点,真的行踪如飞,转眼就要消失在方宅中。
同一时间,家丁们朝着秦纵冲来!
秦纵咬牙,挪回视线,与家丁们打到一处!
他怀中只有一把短刀。不过拿在小将军手中的短刀,远比被家丁们舞得毫无章法的长刀有用。秦纵一人,竟真的将一群家丁拖住。
打斗到一半儿,他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让这群人失去行动力,自己赶紧脱身。
否则的话,再有其他家丁被吸引过来,就是一桩麻烦事了。
可是,要怎么做?
秦纵眼神微动,在避开家丁砍来的大刀的同时,看到对方腰上的长长带子。
他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家丁全无防备,就觉得腰间一松。正愣神时,听到旁边传来的“哎哟”声。
接连几个家丁被同伴的腰带绊倒,又被秦纵麻利地捆到一处。
秦纵一不做二不休,又在那些长刀上砍出数个豁口,这才算是满意,转头离去。
到了外间巷子,前面救人的男人、焦琴,早已不见人影。
秦纵对此已有准备,并不失落。不过,他也留意到,也许是因为吃了前面险些被家丁追上的教训,男人再离开时,便显得尤为谨慎。眼前巷中,竟然再无什么痕迹留下。
秦纵说不好自己是遗憾还是庆幸。眼看明月愈高,像是银盘一样挂在空中。他深吸一口气,知晓就时间不早,同样离去。
这一夜,从暂住的客栈离开时,秦纵有意走了窗子。这会儿回去,也是从窗口翻入。
他收起夜行衣,躺在床上,告诉自己应该睡了。早些休息,明日见了那男人,才好应对。
但心头疑惑实在太多。男人的身份,焦琴是否真的能康复,殷玄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想了许久,到底是在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起身,时候已经不早。秦纵略有庆幸,还好那个男人与自己约的是中午。
他匆匆洗漱,连饭都没吃,就从自己住的地方离开。这块儿正是城中东街,但要说第三家客栈……
秦纵站在街口,一一数过,在看到某一家时,眼前微亮。
有了!
青年步入其中。
坐下来,才察觉腹中饥饿。昨日跑了那么多路,还和诸多家丁打斗,很是消耗了一番体力。原先心里装着事儿,尚不觉得。此刻暂且安稳,他叫来小二,吩咐上些吃的。
自己的早饭,还有那个男人过来之后,大约也要吃些东西。考虑这些,秦纵叫了满满一桌子。想了会儿,又吩咐小二,去给自己备些淡酒。
“越淡越好。”他叮嘱着,从怀里摸出临走时从茶摊上买来的一个小酒壶。这酒壶模样十分精致,只有巴掌大小,一指来厚。似是银子制成,却又较银器坚固许多。秦纵舔了舔嘴唇,将壶塞打开。刹那间,浓浓酒香从中散出。
小二原本还在犯嘀咕。旁人要酒,都担心店家掺水太多,怎么唯独此人不同?……嗅到酒香了,才恍然。原来人家手上有好东西,自家买的,只是佐料。
他高唱着“来咯!米酒三两”,另有其他菜名,如此离去。秦纵深吸一口气,视线转向客栈之外。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路过的人身上扫过。
昨夜对那人眉眼看得身为清晰,但很多时候,加上下半张脸,整个人都换一重气度。秦纵也不缺人,等人过来,自己是否真能将对方认出。
为这个,他特地坐在整个客栈视野最好的位置上。这么看着旁人来来去去,那些进入客栈的人,更是被他重点筛查。不过,一直到酒菜摆了满桌,依然没见到那人的影子。
秦纵自我安慰,想:他说的是“中午”,我的确到的太早。
他也的确是饿了,这会儿对方不来,就捡着方便的东西先吃。吃完一盘,就让小二将其撤下,保持桌面整洁。
这么等啊,等啊。
从午前,等到午后。
秦纵眉尖略略拧起,心中不妙预感越来越重。
他不愿意往那方面考虑,但眼下场景,好像在和他说明一件事。
他被骗了。
对方压根不打算来。昨夜“断后”的话,一来是的确需要他应对那些家丁。而来,也是要甩开他。
不不,也许是对方有其他事忙。
可是……
时间越来越晚了。
直到昏时,秦纵不得不承认,自己是等不到那个人了。
他心中苦笑,想:我明知该警惕,怎么又犯下这种错处?这下好了,将人弄丢。
他靠在桌前,晃动一下酒杯,长长叹息。
小二偷偷看他,自然也看出,这个叫了一桌酒菜、偏偏始终独自一人的青年,是被人爽约。
算了,不必再等。
秦纵叫来小二,让其帮自己包好桌上剩下的东西,就要离开。
他得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要如何做。焦琴没了,那其他人能当证人吗?……不是不行,但如今方家气焰正盛。那些小厮哪怕为自己家里人打算,也得好好掂量一下得罪方顺是否划算。
不过,话说回来,那些平日跟在方顺身后,欺男霸女,胡作非为的家伙们,也会有自己在意的人吗?
秦纵正是暗嘲,桌前忽而多了一道影子。
他抬头去看,对上一双黝黑的、熟悉的眼睛。
秦纵一怔,对方已经在他面前坐下,要叫小二来上菜。
小二来时,却恰好带着给秦纵包好的一堆菜食。
男人见状,哪里不懂秦纵等了整整半日。
小二看出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开口询问,男人是否还要叫菜。男人摇摇头,转向秦纵,歉然说:“实在抱歉。今日,那小厮伤情始终反复。我初来城中,未有信得过的大夫,便只开了伤药。给他敷上之后,又看了半日,待他状况稳定,这才出门。”
这是很说得过去的理由。秦纵也不气了,说:“应当的。”
男人打量他片刻,说:“还未请教,阁下身份名姓?”
秦纵面不改色,说:“我姓李。此次来余杭,是要探亲。无意听说那方顺欺压乡里,连我叔父一家都深受其害,便干脆去他府上。原先是为将人教训一番,未曾想到,听闻了那小厮的消息。”
他把原先备下的借口移花接木一番,听到这里。
“原来如此。”男人点头,又说,“我原想着,来了以后,倘若郎君还在,必要赔礼道歉。但郎君既已吃过酒菜,那小厮又着实伤重,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出差错。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