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江越的右手缓缓握紧，随后满脸肃穆，一字一句地开口道：
“他晚年流连莺莺燕燕是不假，做了很多让人荒唐事也不假，也怪不得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将其事迹扩散至整个大夏，但是时间和历史不会遗忘，陛下和大夏也不会遗忘，父亲他年轻时用大戟劈灭了朝廷前路的无数荆棘，年老时用血肉之躯镇守西疆一甲子太平这一份无上荣耀。”
语毕之后，江越抬起右手，重重捶胸，发出哐当的一声盔甲撞击声，随后开口发出一声怒吼：
“荣耀即命！世人不了解父亲没有关系，但是我等这些做子嗣的，必须将这一份荣耀继续坚守，子承父诺，让雪半城入大夏是父亲最后的意志和承诺，我北安王江氏必竭尽全力完成，且肩负其监督之责。”
说到此处，江越对着赵御重重叩首，誓言滚滚而出道：
“属下江越在此起誓，如雪半城日后有任何背叛大夏，背叛人族之举，不单单是我，只要赢姓十四氏之一江氏还有一人存活于世，那么无论刀山血海，代价如何，必杀之。”
第0999章 山中酒楼
因为地理关系的缘故，作为大夏最北城市的天门关，日月出没不定，白日和黑夜变化交替的时间无常，因此生活于此的子民们，不似大夏中原之人那般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换而言之，天门关内的猎户们，每一位都有自己独特的作息时间。
如此一来，就使得无论什么时候，这灯火通明的天门关南城永远都不会沉寂，时时刻刻皆热闹非凡。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不夜城。
天门关南城的格局也十分有意思，或许是因为上方就是北安王府和北方军驻地所在的铁血北城，所以商人们便下意识地将产业往南边靠，因此越往南，酒楼店铺，客栈以及烟花之所就越多，也就越繁华。
整个天门关最大的一座酒楼就坐落在南侧，名为山中酒楼。
铺天盖地的雪花于天际来回飞舞之际，灯火格外明亮的山中酒楼大门之外，一辆自北而来的宽大马车，缓缓停靠，随后于前方驾驶马车的天门关司天监中年指挥使快速跨步下马，快速走向车门处。
这位天门关的司天监指挥使叫做郭岭，因为前一任指挥使因为年事已高调回神京城司天塔本部，因此其也是刚刚上任没多久，此人年纪莫约四十左右，正值壮年，呈国字的脸庞之上一丝不苟，嘴唇紧抿，随后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马车车门，恭敬的开口道：
“陛下，酒楼已至。”
几息之后，马车的车门打开，梁破那压迫感十足的身影率先出现，接着一行人鱼贯走出，随后赵御抬起头，望着这座面积不小，楼外灯火旺盛的巨大酒楼，眼睛微眯。
一旁的中年指挥使郭岭见状，自后方轻声开口解释道：
“陛下，这家酒楼是整个天门关南城最著名也是最热闹的酒楼，而其以山中为名，大体是代表立足十万大山中之意，毕竟天门关就坐落于十万群山之中，而且据说这掌柜是个妙人，大部分的食客，也都是冲着这掌柜而来。”
郭岭此言一出，平日里便极为喜欢凑热闹的司马安南便眼眸一亮，在一旁少女珍珠极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张手凭空抓出一把折扇，轻轻摇摆着。
殊不知这少年挥扇的画面在此时寒冷彻骨，大雪铺天的情况之下，是显得如何怪异，不过司马安南毫不在意，抬步凑近郭岭，朗声开口问道：
“郭指挥使，小子我最欣赏的就是不一般之人，敢问这掌柜，妙在何处？”
“我知道，我知道，这山中楼的掌柜会说得一手好书，整个天门关的猎户们，平日里无事之时，都会来此听书，这也是他们最喜欢的消遣方式。”
司马安南的询问声刚落，一旁身穿白色兽袄，活泼可人的少女珍珠的声音便接着响起，随后她抬目望着不远处的酒楼大门，继续张嘴开口道：
“爹爹曾经带我来听过几次书，确实很吸引人，而且里面的吃食也很美味。”
语毕之后，珍珠舔了舔嘴唇，不料肚子又发出了一阵咕咕叫声，使得姑娘又羞的红了脸，惹得司马安南一阵大笑。
随后另一边面色肃穆的司天监中年指挥使面色犹豫了几息，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上前，来到赵御身旁，轻声开口道：
“陛下，关于这酒楼掌柜，还有一事需禀报，他平日里说书的内容，或许听起来会有些不妥。”
“这位掌柜平日里大部分说书的内容，都是和老北安王相关，对吧？”
赵御将目光自上方书写着四个龙飞凤舞大字的牌匾之上收回，淡淡的声音传出之后，郭岭赶忙躬身一拜，恭敬的开口道：
“陛下圣明，整个大夏坊间所流传关于老北安王的传闻，其实有绝大部分都是由这座酒楼传出，再经过走南闯北的商会之人口中，传遍整个大夏。”
“那这个会说书的掌柜还真是个有趣之人。”
赵御那威严俊美的脸庞之上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其瞥了一眼身旁中年司天监指挥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继续开口问道：
“郭岭是怕朕因此恼怒，下令查封了这家酒楼？”
“属下不敢，只不过担忧待会这酒楼掌柜待会的胡言乱语，会让陛下以及小王爷不喜。”
“无妨，就连老北安王和北城的江氏自己都不恼，眼睁睁的任由这家酒楼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存在了这么多年，朕又有何好恼怒的。”
沉稳帝音落下之后，赵御乌木般黑眸之中浓浓的兴趣之色浮现，随后率先向着酒楼大门迈步，继续开口道：
“这酒楼的掌柜，估计和老王爷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江玉之前呈上的折子朕看过，而上方酒楼牌匾之上的字迹，应该是江玉自己所写。”
年轻帝王的此言一出，周围几人纷纷变了脸色，而原本抿着嘴唇不发一言的江越，双眸之内惊骇之色最浓，随后他深深的看了一眼上方的牌匾一眼之后，同样带着环顾四周，一脸好奇之色的雪半城迈步跟随，只留淡淡的声音于原地缭绕：
“估计又是一桩情债！”
“情债？”
有些懵懵懂懂的少女珍珠喃喃重复一声，随后刚想快步上前跟随，但是眼角却瞥见身旁身姿挺拔的司马安南却依然站在原地，抬头注视着上方的酒楼牌匾，随后珍珠停下脚步，回身开口问道：
“司马公子，您不进去么？”
“进去，当然要进去看看，这酒楼的掌柜可远比我们想的要有趣。”
回应声落下之后，司马安南刷的一声收起折扇，抬起手指着上方牌匾之上铁划银勾的山中二字，清朗的声音继续传出道：
“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一句在大夏中原广为流传的诗句，在一般人看来，这掌柜取山中此名，是想表达此客栈地处大夏最北方的十万大山之内，而在我看来，它其实是一声叹息。
“山中，山中，因为任由周围群山千万座，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求而不得大悲苦啊！”
第1000章 说书
当赵御等人轻轻推开山中酒楼的大门，再穿过足足有着五道用以保暖和防风的兽皮帘子，踏入酒楼大堂之时，才发现在这座天门关南城最繁华的酒楼，其内部的空间，其实并没有众人在外面所看到的那般庞大。
“很安静，也没有想象之中的这般喧闹。”
平稳的声音自环顾四周的赵御口中传出之后，年轻帝王的眼睛微眯，只见整个酒楼的大堂之内，并非烛光盏盏，宛如白昼的模样，而只是点亮了几根向外散发着微微光芒的油烛，使得大堂的氛围，有着如星辰夜空般的静谧。
“此地让人感觉很不一般。”
司马安南摇摆着折扇，同样望着面前并不喧闹的酒楼大堂，喃喃开口，而大堂内那微弱橙光的照耀之下，几乎每一张桌子旁，都坐着一个或者一群默默喝着酒的天门关猎户或商人，彼此之间皆神色肃穆，好似在等待着什么。
随后一位正在酒楼大堂内走动的中年伙计，看见于门口站立的赵御等人，赶忙快步走来，刚想开口招呼，忽然见到恭敬站在赵御身旁的指挥使郭岭，眼睛顿时一亮，立马加快脚步，上前开口道：
“郭指挥使，您可是稀客啊，快快这边请，恰好楼上还空着一包厢，我这就让人给您和您的朋友们空出来。”
“不必如此客气。”
郭岭面色不变地开口回应，随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面色不怒自威的赵御，随后继续开口道：
“不需要上包厢，我们就在大堂之内寻一个座就行，不过记得要紧靠说书台的。”
“好嘞，我这就安排，诸位请随我来。”
中年伙计也是个心思活络之人，毫无赘言，立马便在前方带路，随后一行人穿梭大半个大堂，来到中心位置处，在一张空座之旁停住身形，接着司马安南往前一看，面露惊讶，清朗的声音随后传出：
“难怪我说这大堂比想象中的要小一些，原来这下方还有一层，这是一个天井？”
“这位公子好眼力，这下方是咱们掌柜平日里用来说书的台子，因为诸位都是我山中酒楼的贵客，自然不可让食客们抬着头听书，因此掌柜便在大堂下方弄了一口天井，搭了一个说书台，如此一来，食客们便完全可以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书。”
中年伙计说完之后，便抬手招呼赵御等人坐下，而他没发现的是，在众人身后默不作声的雪半城，注视着下方漆黑的天井，蓝色的眼眸之中，满是浓浓的骇然。
因为雪半城清楚的记得，之前江越对他解释过这天门关地面的复杂构造，以及远超极北之地冻土的坚固，因此其深知要在如此坚固的雄关地面之上，挖一口如此深的天井，是多么的不寻常。
随后在雪半城精神思索之际，那位中年伙计与郭岭交流比划一番之后，点点头，躬身开口道：
“郭校尉，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会上一些咱们天门关的特色菜，请贵客们稍等片刻，对了，咱们掌柜之前说了，今日说书不一会便将开始，如果贵客们有兴趣，不妨听上一听。”
这位中年小厮说完之后，脸上露出颇为自豪的神色，抬起手遥指远处，声音继续响起：
“咱们掌柜的说书，在天门关极受欢迎，这些在坐的食客们，有大部分皆是为了听掌柜说书而来。”
中年小厮的话音还未落，整个大堂内，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随后下方天井之内，亮起了一盏灯光，这一盏慢慢亮起的灯，在略显昏暗的大堂之中，就好似缓缓升入空中的孔明灯，将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吸引。
这灯光传出之后，四周微亮，随后映照出了一张台子，一帘竖起的帷幕，以及帷幕后，一个模模糊糊，看不清真切面容的身影。
“诸位的运气尚佳，掌柜立马开始说书，都无需等候，那小的这就先行告退去安排吃食，对了，郭校尉，掌柜的之前吩咐过，您若是来咱们山中酒楼吃饭，一律半价。”
中年小厮笑着行一礼离去之后，司天监天门关总指挥使郭岭上前来到正低头看着下方的赵御身旁，低声解释道：
“陛下，这山中酒楼掌柜每一次说书，都似这般不露面容，天门关内无人可知其容貌，甚至连姓甚名谁都未有半丝流露，显得神秘无比，但是便是这般神秘之人，却诡异的对老王爷的事迹了如指掌，而北安王府也对其无动于衷，怪异的很。”
“看着灯光映照在帷幕之上的身影，娇小玲珑，果然如朕之前所猜想的那般，是一个女子。”
赵御那平稳的回应声刚落，下方天井之中，骤然响起一声极为清脆的拍案之声，此声一出，宛如平地骤然响起一声惊雷，整个酒楼大堂内所有其余的声音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极为寂静。
几息之后，一道带着些许沧桑的女声缓缓自下方传出道：
“时光流转，距离上一回说书已有一段时日，近日大雪延绵不止，行事多有不便，在此情况之下，诸位能够赏脸捧场，奴家很是感激，因此今日我这做掌柜的便任性一回，今晚于山中酒楼的所有的费用，全部分文不收。”
此言一出，整个酒楼大堂内先是停顿了足足三息，随后轰然爆发出一阵极为热烈的叫好声：
“好，掌柜大气！”
而有个别脾气暴躁一些的猎户，则大手一挥，自怀中取出一把银子，重重拍在面前的桌子之上，意思是这点钱，大爷都不放在眼里，如此一来，整个大堂瞬间变得闹哄哄起来。
随后灯光之内那道帷幕后模糊的人影轻轻抬手，做了一个向下一压的手势，周围的吵杂声顿时戛然而止，等待着下方掌柜继续开口。
但是诡异的是，帷幕之后的掌柜一直沉默不言，好似给人一种欲言又止之感，过了许久之后，下方韵味十足的女声才继续向外传出道：
“那么今日说书，奴家便和诸位说一个说书女和负心汉的故事。”
这一声带着独特韵味的女声落下，赵御微微抬起头，乌木般的黑眸之中，思绪流转，而一旁的江越，直接伸手一把按住面前的桌子，整个人骤然绷紧。
第1001章 说书女和负心汉
一个说书女和负心汉的故事。
这故事很其实很简单，也很狗血。
一位落魄失意，被逼着亲手弑妻的俊俏王爷，在奔赴北疆的路上，遇到了一位父亲刚刚亡故，四处漂泊，无亲无故的说书女，自然会发生一些故事。
随后王爷带着说书女去了大夏最北端的天门关，那里很冷，黑夜要比白日多得多，是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生存的险恶之地，但是以为遇到了这辈子依靠的说书女，毫无怨言，尽心尽力地伺候着王爷的生活和起居。
那时极北雪原上的雪民部落并不安分，常常南下做些偷鸡摸狗的劫掠把戏，因此奉命镇守北疆的王爷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带兵出征，这一去，往往就是数月。
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北方刺骨的寒风，常常将站在王府门口远望的说书女那俏丽的脸蛋刮出道道口子，天际间常年飞舞的雪花，也常将其满头青丝尽皆染白，但是她都不在乎。
因为每一次在王府大门口，望着身穿血甲，杀敌而归的王爷，姑娘都会觉得这就是曾经自己说书时故事里的盖世英雄。
“每一个人都喜欢盖世英雄，每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会幻想过自己的意中人，身骑白马，披盔戴甲，带着铁血之气满盈的大军前来迎接自己。”
山中酒楼极为安静的大堂之内，来自说书女掌柜的声音淡淡缭绕于所有人耳边，虽然这句话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之色，但是不知为何，整个大堂之内，性子粗犷的猎户汉子们，却被勾动了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