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归正传。
他们眼前这位贵妇人姓甄,原本是个小门派长老的女儿,听信了“在兑洲这地界,修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说法,一心一意嫁入豪门,年纪轻轻便给魏震华做了妾,从此几乎没有踏出过魏家一步。
她今年刚好一百五十岁,修炼疏懒,修为平平,用尽了各种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秘方,至多也只能让自己的容貌维持在五十岁左右。
“以色事人”这条路走不通,接下来,就只剩下一条“母凭子贵”了。
甄姨娘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女已经出嫁,只剩下一个千娇万宠的宝贝儿子,就是刚被聂昭打晕的海二代魏七。
魏七和母亲一样,心比天高,立志夺嫡,只可惜素质不算出挑,又没有得力的母家支持,在魏震华三十多个子嗣中排不上号,想吃口*都赶不上热乎的。
那些出身高贵的世家千金、名门闺秀,要么与魏家更有前途的公子结亲,要么和杨眉一样视婚姻如粪土,全然不将他放在眼中。
因此,母子俩另辟蹊径,决定以数量取胜。
简而言之——
既然找不到品貌一流的道侣,不如忽悠十个八个死心塌地的傻姑娘回来,让她们没名没分地住在小院里,多生几个孩子不就好了?
修仙之人亲缘淡薄,生孩子就像抽奖,一对道侣最多生两胎,已经算是天公作美。
至于孩子资质如何,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魏七灵机一动:
那我一口气讨十个老婆,和我爹一样生上个二三十胎,岂不是比别人多十倍的中奖率?
这养儿防老,多是一件美事啊!
“…………”
要不是角色扮演还没结束,聂昭真想为这母子俩天才的想法鼓鼓掌,再给他们一人一个大逼兜。
我可去你爹的吧!
你咋不跟你爹一样折戟啊,崽种!
甄姨娘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美梦里,没察觉“儿子”神情有异,越说越是慷慨激昂:
“你爹他就是偏心!我让他给你说一门好亲事,你看看他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就凭这些歪瓜裂枣,也配给你做正妻?还不如听我的,多纳几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起码拿捏起来方便些。”
聂昭:“啊对对对。”
“你再看看他宠爱的儿子,和我们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四娶了碧虚湖长老的女儿,老幺要和楚家嫡女来个亲上加亲,老九一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竟连天上的仙女都娶得!”
聂昭:“啊对对对。”
“就算仙女不乐意又怎样?仙侍仙侍,又不是正经神仙,扒了她那身羽衣,还不是任由老九摆布?”
聂昭:“啊对对对……”
“……不对,等等。”
“你他娘——我是说,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她不愿意也得认命啊!”
甄姨娘理直气壮,“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她都落了地,还当自己是仙女呢?”
“……”
百年之前,甄姨娘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儿”,也曾有过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女时代。
然而百年来,她困居在一尺见方的烂泥地里,被一根名为“继承人”的胡萝卜吊着原地打转,眼中只剩下争宠扯头花,心中只剩下后宅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
如今的她,非但自己不想离开后宅,还打心眼里嫉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子,巴不得将她们一个个从云端拽下来,恶狠狠地踩进泥地里,与自己同命运、共沉沦,一起做黯淡无光的鱼眼珠子。
“我听说仙侍都是被上神点化的,只要上神默许,你爹想留一两个在凡间做媳妇,还不是张张嘴的事儿?等哪天他心情好,娘再想想办法,帮你也讨上一个。”
“仙女好啊,身子骨受过仙界灵气滋润,与凡人不可同日而语,不知能生出怎样的好苗子。”
“儿啊,你可得加把劲,千万不能让老九生在前头了!”
“……”
“…………”
“………………”
有那么几秒钟,聂昭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好像透过甄姨娘热切扭曲的面孔,看见了一些模糊不清、摇曳不定的影子。
然后她意识到,可能是古老的“香火”成了精,幽灵一样寄居在甄姨娘脑子里,把她变成了香火的代言人。
尽管明知多半徒劳无功,她还是平心静气地开口,尝试驱赶这个幽灵:
“娘,既然仙女不乐意,为何要强留她呢?她不是摆件,也不是花肥,而是活生生的人啊。”
“再说,人家成仙也不容易,想来都是有抱负的,不是为了给谁生孩子……”
“……”
甄姨娘的唠叨声戛然而止。
她定定抬起头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聂昭,好像她突然长出了三个鼻子。
片刻后她再开口,语气几乎有些愤慨:
“为何要强留她?这还用问吗!魏家血脉一代不如一代,若不给你找个好媳妇,我上哪儿抱个好孙子?没有拿得出手的孙子,得不到家主青眼,我们这一房岂不就亡了!”
“都说母子连心,咱们娘俩才是一家人,那些外姓女子怎么想,我哪里顾得上——”
砰!
她只来得及说到这里,便迎面吃了聂昭一记上勾拳,连叫都没叫出声,就两眼一翻,仰天倒地,人事不知地晕了过去。
“哎……”
聂昭长长叹了口气,揉着拳头感慨道:“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最是儒雅随和,骂人从来不带妈。但刚才有一瞬间,我想给魏七和他妈一人一菜刀,把他们全都砍了。”
黎幽温和地纠正道:“魏家之恶,这妇人不过是其中末流。我的建议是一视同仁,要砍就砍他全家,除了‘媳妇’一个都别留。”
聂昭深以为然:“有道理,是我格局小了。”
长庚:“……”
他早就知道,在场只有他一个文明人。
只听聂昭又道:“甄姨娘和魏七‘母子情深’,我演技再好,时间一长也难免露馅。为免夜长梦多,只能请他们母子俩一起睡会儿,回头到大牢里相会了。”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
她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踱了两步,俯视着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甄姨娘,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
“我假扮魏七,甄姨娘的角色也不能空着。你们两位,谁来扮演我娘?”
黎幽:“……”
长庚:“……”
黎幽:“我相信,仙君襟怀广阔,一定能成为一位伟大的母亲。”
长庚:“谬赞了,其实我这人最是小肚鸡肠,直到现在还记恨你与我顶嘴。我看你对聂昭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岂不正是母性的光辉?”
黎幽:“仙君想岔了,我与阿昭乃是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日久生……”
长庚:“生出了慈母之情,是吧?我知道雄性妖兽也能做母亲,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黎幽:“哪里哪里。世间情谊种类何止万千,我关心她,也可能是因为我想做她的……”
长庚:“不,你就是她母亲。”
黎幽:“不,你才是她母亲。”
长庚:“你——”
“差不多得了。”
聂昭没好气地打断他们,“要不这样,你俩划拳吧。谁赢谁演我娘,另一个演我媳妇。”
“看你们俩撕成这样,至少婆媳矛盾的部分,应该是可以本色出演的。”
黎幽/长庚:“?”
第63章 雷神锤
“你俩划拳吧。谁赢谁演我妈,另一个演我媳妇。”
三句话,让两个男人为我划拳一百轮,两个人都拼了老命抢着输。
最终,长庚以51:49的微弱优势胜出,赢得了“甄姨娘”这一光荣的母亲角色。
下面有请本人发表获奖感言:
【焯!】
——他嘴上没这么说,但他脸上写着这个字。
就在两人划拳的同时,聂昭扶着额头坐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心绪,没有化身为狂战士砍了魏家满门。
玩归玩,演归演,这一回她确实气得不轻。
黎幽和长庚也没催她动身,划完拳就恢复本相,大摇大摆离开了黄金屋。
他们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一个坐在魏七床上剥松子,用号称“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被褥来装松子壳;一个背着手来回踱步,逐个打量金丝楠木柜上摆放的古董玉器,每看一件就摇一阵头,喃喃念叨一句“没用的废物”。
也不知是在骂物件,还是在骂选物件的人。
“……”
不知为何,看着他俩游(不)刃(务)有(正)余(业)的模样,聂昭的心情也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幸好,眼前还有两个队友分摊伤害,而且会视情况和她一起骂人。
若是换了暮雪尘这个老实孩子,连骂都不知该怎么骂,两人大眼瞪小眼,搞不好真要气出病来。
“来,阿昭。”
聂昭拍拍脸颊振奋了一下精神,正要起身,忽然感觉唇边有什么物事轻轻一触,凉冰冰的十分舒适,还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甜味道。
“还是说,我现在应该自称‘妾身’,唤你一声‘相公’?随你喜欢,我都行。”
她扭头望去,只见黎幽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指间拈着一颗新鲜带露的杨梅,果肉红中透紫、紫里泛黑,与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