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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井
  用完药,这日又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你随手从书架上拣了本闲书,走到宫殿外的小花园中,越过拱桥,踱到荷塘边的树荫下,其下设了一张酸枝木美人榻。
  你懒懒地躺在上面,一页一页翻着真到日头高照,这都是些什么过时的东西呀。
  你颇感无趣,把递话本的小宫女叫了过来,“这就是最好的话本吗?文辞虽美,但里头的女人怎么见了个破落的男人就什么也不顾了?”
  小宫女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只呐呐道,“这些话本都是坊间大热的,奴婢就买来了。”
  “娘娘,这些话本都是些穷书生写的。哪个男人不梦着有个神妃仙子般痴恋自己了?”春草摇着扇,同你打趣道。
  你乐得笑出了声,把书随手丢在一旁,“小月牙,下次你去书坊,别买那些没意思的。把那吕雉、武则天、杨太真的野史和传奇带几本来看看。”
  你正和小宫女说话之际,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奔进了宫门,“母妃!母妃!”
  狸奴欢快地跑进殿门,轻巧地扑进你怀里。
  “母妃,今天我写了好多个大字,手都酸了。”狸奴把小小的手举到你面前,大睁着水灵灵的眼睛,“好累呀,母妃,我不想写字了。”
  你抓住她举起的白生生的小手,亲了亲,哄道,“狸奴不想写字,想干什么呀?”
  狸奴眼睛滴溜滴溜地转,“我也不知道,但就是不想写字,好累,狸奴想和母妃玩。”
  “等狸奴学完了字,便差不多可出宫开府,到时狸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你附在狸奴的耳边,悄声说。
  “那狸奴要学字,学完了就带母妃出去玩。”狸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狸奴有这份心便好,不要和其他人说哦。”其实公主哪能奉养生母了?你无奈地笑了笑。
  “唉,母妃,这是什么书吗?”
  狸奴看到你放到榻边的书 ,一下子注意力便转移了,小手伸出去翻看。
  你刚想阻止,却见狸奴捧起来 ,一脸认真地说道,“我认识这个字,这是鸟鸟传。”
  你看着书上写的莺莺二字,笑道“对,是鸟鸟。”
  “鸟鸟?讲得是鸟儿飞起来的故事吗?”狸奴歪着头问道。
  “对呀。”你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肉,“狸奴,告诉母妃今天你学了多少字呀。”
  “有天、地、人、和、草、长……唉,还有什么来着。”狸奴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着,时不时还低头思索。
  你看着十分好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好啦,我们去殿里吃些点心。”
  吃完点心后,狸奴有些倦了,缠着你要一起睡。
  你不困,哄她入睡后,便捻了几根绣线,坐到床边绣帕子,时不时看几眼狸奴白嫩的小脸,若是一直这样闲适倒也不错,你想。
  日头偏西,光影浮动。
  春草进来小声禀报道,“太皇太后宫里来人。”
  你停下手中的活计,小小的帕子上,一只活灵活现的猫已经初具雏形了。
  “本宫知道了。”同时你内心纳罕,太皇太后向来不太管后宫诸事,这会子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你隐隐感觉不安,但是太皇太后手段高明,你曾见识过,她的昭令绝不是你借口称病便能忽悠过去的。
  “春草,把今早我看的话本拿过来。”你吩咐道。
  春草迅速把话本找到递给你。
  你翻了几页后,就拿起那本“鸟鸟传”便扔进炭火盘里,新白的纸张瞬间被火苗吞噬殆尽,只余一团焦黑。
  你又起身到书桌旁,写了一个纸条,递给春草。
  “如果我今晚没有回来,你便去摄政王。”这是你吃亏后留下来习惯,一开始留的是交代后事的家书,后来是一些求助的密信。
  你整理了下仪容,扑上雪白的玉簪粉,使自己看上去憔悴些。
  你再到床边,深深看了还在熟睡的狸奴一眼,转身离去,踱步到了宫门。
  宫门早有几个太监并一顶轿子在等候,为首的太监见了你满脸堆笑道,“太皇贵妃娘娘,太皇太后请您去一趟。”
  你上了舆轿,没几步路就到了慈宁宫。
  但那宫女太监却不是引你往主殿去,他们带着你穿花拂柳,逶迤去到这宫中一个偏僻所在。
  这是花园里的一个小角,荒草丛生,掩逸着一口水缸大小的井,井壁四周长满青苔上,井上横着一架牵牛花,花蔓下垂,亭亭地在黄昏的风中摇曳。
  太皇太后穿着一件青灰色宝相花纹织锦袍,背光立在井边,摇着团扇,看不清楚脸。身后拥立着两个高大的老嬷嬷,低头木着脸。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
  “起来吧。”她的声音不带多少感情色彩。
  “不知太皇太后找臣妾是为何事了?”
  “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过来一点。”
  你谨慎上前,脚上踏到枯叶,发出吱呀吱呀的碎声。
  “姜妃进宫多久了?”
  “臣妾进宫大概五六年了吧。”
  “五年,呵 ,还短呀。哀家在这宫里几十年了。”
  “太皇太后资历丰富,臣妾自然比不得。”
  “我的琰儿去的早 ,他在时也对后宫众人不薄 ,更尤为偏宠你,许多的风雨你是没没经过的。”
  “自先帝驾崩后,臣妾日日思念陛下,每每深夜总梦见自己一人处在廷中,却怎么找也找不到陛下。”你低头做哀伤状。
  “你念着琰儿就好,姜妃,你看这口井,你看到了什么。”
  你侧过身子,偏头往井里觑,井水清澈,倒映着昏黄的天空,你和太后的身影,还有几片枯叶和牵牛花的花瓣浮在水面上,荡出一圈圈波纹。
  “没什么,几片枯叶罢了”
  你在往井里看时,余光注意着太后一行人的动作。
  她还在站在那里,“昔日我为昭帝的妃子时,不知看见过多少丑事。如嫔妃耐不住寂寞,勾了大内侍卫,颠鸾倒凤。可惜呀,这事怎瞒地过圣听了?那奸夫一刀被砍了脑袋,那贱人慌不择路,最后自己跌入了井里,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连带着他的族人,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她侧脸看来,昏黄的夕阳斜照,她的脸一半隐藏于晦暗中。
  你看见他那露在光中的半张脸上,篆刻着一只蛇般的长眸。
  太皇太后用长长的银色錾花护甲挑起一朵牵牛拨弄,“姜妃,你说,她是不是活该。”
  “她违逆宫规,是该如此。”你把目光从井上收回,垂眸温顺道,背地里捏了一把冷汗,她特地找我过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和庆王的事泄露了?
  “本宫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我愈发地同情那嫔妃了,这可真是大逆不道吧,姜妃。”
  “太皇太后慈悲为怀,故而——”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一切都要这么办呀。”太皇太后忽而打断了你,她尖利的护甲掐下一朵牵牛花,牵牛花失去了依附,落进了井中。
  “太皇太后英明,按规矩办就好。”你一身冷汗尽出 ,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答道。
  “姜妃,你明白就好。”她轻笑道,“留我这用晚膳吧。”
  你福礼道,“不烦扰太皇太后了,若没有什么事,臣妾就告退了。狸奴还在殿里等臣妾一起用膳了。”
  “姜妃,你要我留我这用膳。”太后拉过的手,安抚道。
  还不待你再次婉拒,你忽然感到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