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微点点头。这事,实是黄院判倒霉,叫傅今做了个局给套进去了。
……
平安大街附近的小巷,一个三、四岁的小童正在门前玩耍。
明四夫人从厨房出来,喊道:“峥儿,快进来,吃饭了。”
小童答应一声,抱了球进屋。
明晟的妻子柳氏抱着个周岁左右的孩子,说道:“先洗手,瞧你脏的。”
明四夫人一脸慈祥:“小孩子,哪有不调皮的。峥儿来,跟奶奶去洗手。”
柳氏放下小女儿去盛饭。
她取出饭盒,将菜色分装出来,准备给明晟送过去。
明湘出嫁了,明昆从了军。柳氏又生了个女儿,平日婆媳俩打理家务、照料孩子,明晟则打点着笔墨小铺,日子算不上富足,却也衣食无忧。
刚提了饭盒出门,就跟人在门口撞上了。
“哎呀!”柳氏眼见饭盒摔在地上,心中大急,抬头想要理论,却发现是丈夫,“相公?你怎么回来了?”
明晟手里抓着张纸,神情激动,让柳氏提起了心:“出事了?”
“进来说。”明晟扔下句话,匆匆进屋,喊道,“娘!娘!”
明四夫人抱着孙女出来,被他这样子搞慌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你不在铺子里,回家做什么?”
虽然已经过去五年了,可当初抄家的经历,还深刻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直到明晟递来手里的纸,大声叫道:“您看这个!”
明四夫人扫了几眼,愣住了。
“到底什么事……”柳氏也看到了,啊了一声,盯着那张白纸看了又看,最后抓住明晟,满脸喜气,“相公!相公你可以考科举了!”
“是啊!我可以了……”明晟喃喃说着,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他是家里读书最好的一个,从小就以金榜题名为目标。然而,五年前突来横祸,被牵连进谋反案中,硬是断了这条路。
这五年,他一直为家里的生计忙碌,不敢让自己去想,只有那一册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泄露了些许向往。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盼到了这一天。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除了主要案犯,明家家眷不必再连坐了。
“小九还不知道,等会儿叫人去通知他。”明晟擦掉眼泪,一把抱起明峥,“峥儿,爹爹明日就找先生,给你开蒙!”
柳氏啼笑皆非,嗔道:“你也太着急了。峥儿还不到四岁,开蒙还早,先生不收的!”
明晟笑道:“那就先认认字。”
明四夫人缓过来,擦着眼泪说道:“你先顾着自己!这五年你的功课落下不少,现在捡起来还行不行?若是行的话,就先把铺子关了,专心读书。”
“这怎么行?铺子关了,岂不是坐吃山空?娘,我这几年都有看书,捡起来没问题的,可以一边看铺子一边读书。”
“这样分心了!要不,媳妇去看铺子,两个孩子我来带。”
“娘你一个人又要做家务,又要带孩子,怎么顾得过来?再说,叫娘子抛头露面也不好……”
“相公,无妨的。我早上起来,先把活做一做,再去铺子里。到饭点你给娘帮一把手,这样娘只要看着两个孩子就行……”
明四夫人以前养尊处优,操持家务自不如贫家妇人。至于柳氏,家境虽不比以前的明家,却也是个官家小姐,肯嫁过来已经是他们家信守承诺了,明晟万万不愿让她抛头露面讨生活。
一家人谁都说服不了谁,只能先吃饭。
柳氏出去收拾洒了一地的饭食。
她推开门,看到一个男人盯着自家大门出神。
柳氏吓了一跳,问道:“这位大叔,你、你找人吗?”
这人头发半白,衣裳半旧,十分沧桑。然而相貌生得好,晒得微黑的脸庞五官端正,想必年轻时颇为英俊。
柳氏觉得他很眼熟,可搜遍记忆,都没有这号人物。
男人看了她两眼,迟疑着问:“你、你是柳家小姐,晟儿的媳妇?”
他说话迟缓,带着小心翼翼的意味。
柳氏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明晟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
他大吃一惊:“爹?”
柳氏懵了。这就是公爹?
她嫁过来,明晟便解释过。明四老爷心中有愧,出了狱就没回家。但每个月,他都会托人送银两过来。那时明晟不过十七岁,明湘和明昆一个十四,一个九岁,明四夫人又不会做活,要是没有这些钱,日子更是难过。
明四夫人听得声音,出来看到明四老爷。
他这样子,与当初白皙俊秀的模样相差何其大?这五年,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老爷……”她只喊了一声,就已经哽咽了。
第803章 新年
今年冬天,过得格外平静。
一些暗中窥伺、想看杨殊笑话的人,惊讶地发现,根本没有笑话可看。
京城的防务,完全没有出乱子,卫恒守得好好的。
接手江阳大营的曹勇,第一时间上了贺表。
过两个月,宗叙的喜报也到了——却是西戎有几个部族,听说先帝病逝,想闹点事,趁着过年讨要好处,哪知道宗叙一点便宜不给,二话不说带兵过了谷梁关。
好嘛,红包没讨着,白给宗叙送了个理由,接连拿下两个小部族。
杨殊啼笑皆非,知道宗叙意在扩大版图,便下旨不轻不重地斥了几句,又大大褒奖一番,任他放手施为。
余者,在他登位后各有封赏。
郭栩升为次相,首相依照资历升的,是个老好人,平日很识趣,他十分满意。蒋文峰早就进了政事堂,身上又多了一些头衔。还有裴家等人,在关键时候站出来,皆论功行赏。
叫人吃惊的是,傅今竟然没有入朝,又回三台书院去了。
倒叫磨刀霍霍,准备跟他争一争的郭栩好生茫然。
——从龙之功,他不借机施展抱负,居然还回去教书?
教个鬼的书!傅今回是回去了,可书也不教了。他先前教书,为的是隐藏自己,现在不用隐藏了,还教什么?
那些蠢货,他才懒得教呢!
回三台书院,不过觉得这里住着不错。离京城近,想来就来,又清净,风景又好。
他还有一屋子酒在那里,怎么能便宜别人!
离京前,他对蒋文峰说:“郭栩那个傻子,他爱争让他争。急流勇退,我在圣上心里的地位,始终比他高一层,他怎么可能争得过。你日后留意些,这老小子节操有限,现下大权在握,别让他得意忘形。”
蒋文峰答应一声,心情十分复杂。
傅今笑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蒋文峰道:“学生……觉得自己从来就没看懂过先生。”
“有什么看不懂的?”傅今不以为意,“我为圣上争位,原因有二。其一,受当年思怀太子所托。其二,先帝所做所为,令我不快。现下大事已成,留下争名逐利,实非所求。”
“……先生高义。”
傅今摆手:“得了吧,高什么义?我不要名利,实是这东西费心得很。我才不想像吕相那样,真的鞠躬尽瘁。”
蒋文峰无言以对。
“行了,你别送了。三台书院才多远,一天就能打个来回,日后我想吃猪头肉了,还不得回来买?”
“……”蒋文峰躬身,“先生走好。”
“要说再会,别说走好!”傅今不满,“说得我好像要驾鹤西游似的。”
蒋文峰只得改口:“先生再会。”
傅今勉强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他上了车,回头又嘱咐:“我在京里的宅子,你帮我多看着啊!回头我还来住。”
蒋文峰答应。
这时,一匹马疾驰而来,“吁”一声在他们面前停下。
阿玄滚鞍下马:“先生,傅先生!”
傅今挑眉:“哟,杨将军,你该不会代圣上来送傅某吧?”
阿玄笑着称是,从马鞍旁边解下几个油纸包。
“陛下吩咐,叫我送几包卤肉给先生。”
傅今哈哈大笑,接过卤肉,说道:“替我谢恩,还是圣上懂我的心思。”
他再次上了车,带着这几包卤肉出了城门,晃晃悠悠地远去了。
城门酒楼上,有两个人正往这边看。
郭家侄子不解地问:“六叔,您既然来送,为什么不现身?”
郭栩闷闷地喝了口酒,说道:“现什么身?我现在都被他比下去了,现身不是自讨没趣吗?”
郭家侄子更不解了:“您升了官,现在地位在傅先生之上啊!”
“这哪里是地位的事!”郭栩受不了他这蠢样,敲了下他的脑袋,“怎么跟了我这么久,还这么不开窍?”
郭家侄子陪笑:“侄儿自然比不上六叔,家里谁能比得上六叔呢?”
郭栩想想也是。自家只是小地主出身,论家底完全比不上那些世家大族,能出他这么个人才,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哎,还是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吧。首相之位,他再熬几年资历就能到手,费心经营二十年,郭家必然也会成为大族。
唔,傅今走了也好。这家伙,年纪不比他长几岁,要真留下来,自己未必争得过……
郭栩灌下一口酒,叫侄儿去结账:“赶紧回了,新君登位,又正值年关,公务多着呢,没时间浪费。”
新旧交替中,新年就这样到来了。
正好国丧过去,云京张灯结彩,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