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才刚刚跑出去,便有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吹过来,浓烈的阴气里,慢慢浮现出幽暗的人影。
这些人影身材高大,虽然看不清相貌,却能看到盔甲的模样。
箫声转为凄厉。
已经显形成功的那些,齐齐挥舞手中的大刀或长枪,发出一声厉吼。
“怎么回事?”有胡兵喊道。
“不知道啊!”
“齐军,这是齐军!”
“巴东大人不说是假的吗?杀掉他们就好了。”
胡人凶悍,虽然这些阴气浓重的黑影,在夜色里极为恐怖,但他们还是一个个提起长刀,砍杀过去。
依照刚才的经验,只要砍中了,这些齐兵就会变成一张纸。
可是这一回,和他们想象中不一样了。
大刀砍过去,只是将阴气击散了一些,对方却提起武器,重重还击而来。
“啊!”有人被砍伤了,他们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为什么不变成纸?”
“好疼!我的肩膀!”
被砍中的胡兵几乎整条手臂都被卸下来,更可怕的是,伤口迅速被黑气占据,转变成腥臭的黑水。
“啊啊啊……”那个胡兵惨叫起来,抱着手臂直打滚。
黑气蔓延,很快整个人都变得青黑,眼睛发直,缩在地上痉挛不止。
其他胡人惊住了。
有的凶悍地大喝,也有人跪地祈求天神的庇佑。
这一幕不仅发生在一个地方,整个中军,迅速陷入了另一种混乱。
滕老大喊:“找人!快点找人!别的不要管,只要弄死招魂的人,就能解决了!”
可营地这么大,一时之间,哪里找得到?
仿佛应和他的喊声,箫声又变了调子。
滕老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腾起了阴气,体内似乎有东西在流失。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因为你们才是真正的阵眼。”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滕老转过头,看到踏步而来的女子。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雁山古道的小镇里,那时他只以为,这女子会些玄术而已,哪怕救走了纳苏,也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第二次相见,居然会是如此情形。
“你……”
明微解开胡人的皮帽,丢到一旁。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伪装,在胡人的军营里,一眼就能找出来。
“抓住她——”滕老喊道。
明微握着箫站在原地,嘴边浮起一抹嘲弄的笑。
这些活死人还没碰到她,就听耳边传来幽幽琴声。
宁休已经寻了个地方落下来,此时坐在一面山坡上,专注地弹奏着搁在膝上的琴。
以往,他的琴声总是充满杀伐之气,此刻却柔情似水。
可是,这样的柔情似水,比杀机满溢更叫人恐惧。
因为滕老发现,体内力量流失的速度更快了。
“怎么会这样……”
“生死有命。”明微悲悯地看着他们,“生有生路,死有死道,既然你们已经死了,怎么好再走生路?”
“不,不……我们要为公主报仇,你去死……”
张三跌跌撞撞上前,一掌向她拍来。
明微避都没避,看着张三离她还有半丈远,就生生停住了。
“啊——”婉转的琴声中,张三身上的阴气流失得更快,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的脸庞,迅速凹陷下去,迅速变成了一具干尸,僵立在原地。
“当家的!”张三婆娘凄厉地大叫一声,冲上前去。
但她一接触到张三,也跟着僵立住了,很快变成了第二具干尸。
琴声婉转,夜风拂动,乍听起来,诗意而悠远。
然而伴随着它们的,却是叫人惊惧的一幕。
这些活死人,一个个变成干尸,成为战场上阴气的来源。
宁休停下弹奏,背起琴囊,几个纵跃,便到了明微身边。
“这些是多年战死于此的齐军?”
“嗯。”明微看着阴兵与胡人厮杀,轻声道,“他们虽然死了,但生前强大的意念,一直保存到了现在。哪怕已经失去了记忆,也还记得杀敌的本能。”
阴气中,更多的齐军魂魄被唤醒过来,加入杀伐。
宁休看着其中一个身影道:“那个也是齐军吗?”盔甲完全不同。
明微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顿了一下,才道:“看他的军服样式,恐怕是前燕的战士。”
“竟是前燕……”
明微注视着他们,道:“异族入侵,哪里还有朝代之分?齐国也好,前燕也罢,都是一样的祖先,一样的血缘。哪怕前燕已经覆灭,这些战死于此的前燕战士,仍是民族的英雄。他们曾经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保卫着身后的家国,哪怕已经改朝换代,他们仍记着自己的使命。”
阴气中,喊杀声仿佛从遥远的历史传来,那是从来不曾变过的守护家国的决心。
其他部族的胡兵,此时站在中军营前踯躅不前。
“大人,我们怎么办?”格桑部的领兵大将问阿鲁。
阿鲁思索半晌,最后道:“走,我们回去!”
“是!”领兵大将高兴地领命。
看这情形就知道麻烦了,他们干嘛要凑上去?格桑部勇士的性命不值钱吗?
格桑部一走,其他观望的部族,也都走了。
哲林部的势力相对较小,将领犹豫着问:“大王子,我们就这样走了,事后怎么向苏图大汗交代?”
那位大王子道:“别人都走了,我们凑什么热闹?他苏图先撑过这一关再说吧。如果撑不过去……哼!”
第441章 退兵
格桑部的大营帐里,郭栩谈笑自如,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中军的厮杀。
他甚至有心情向侍奉的下仆再要一碗奶茶,与之探讨煮法。
格桑大汗反而没那么冷静。
听了郭栩那句话后,他就陷入了沉默。
身为一部大汗,他当然知道郭栩说那些,为的是挑拨格桑部与雪狼部的关系。
但,他不能不多想一想。
因为郭栩说中了他最担心的事。
这一仗结束,苏图站稳脚跟,以后还会有格桑部吗?
要知道,乞胡部已经被完全吞并了。他们的战士要么死了,要么逃了,妇人小孩和牛羊被其他各部瓜分,他格桑部也分了一部分。
刚刚经历过那样一场内乱,草原上死尸遍地,苏图却不肯休养生息,其野心昭然若揭。
而攻城的时候,其他部族都被派往最凶险的地方。
一想到这两个月损失的战士,格桑大汗就心痛得滴血。
之前内战,他们已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现在再损耗,想要恢复到先前的规模,恐怕要等妇人生出下一代了。
听起来,好像格桑部得了大便宜,把乞胡部的家当给分了。
可人都没了,放羊都不够,这也就是表面的便宜而已。
但是,听从这个中原人的?
格桑大王对他有着来自血脉的不信任。
几百年来,他们被中原人骗得还少吗?
这个中原人,就是希望他们自相残杀来的。
他这样接待他,不过是想叫苏图知道,自己还有别的选择,逼迫他给格桑部更大的好处。
叫他真的背叛部族,他从未想过。
脑海里,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大喊,这是中原人,怎么能信他?
另一个阴冷冷地说,苏图就可信吗?要是格桑部被他吞并了,怎么对得起祖先?
格桑大汗一时下不了决心,便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这是郭栩之前特意送来的。
中原人的酒,倒是真的好喝。
格桑大汗快把一整壶都喝完了,外面传来了阿鲁的声音:“大汗。”
格桑大汗猛地搁下酒碗:“你怎么回来了?”
阿鲁掀起帐帘,恭敬行过礼,回道:“中军有很多不知道哪里来的齐军,阿鲁不希望战士无辜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