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今天得去锄地呢。”
“里正,俺家玉米还要种呢,可不能耽搁了啊。”
“是啊,里正,你给个痛快话,咱们到底能不能离开啊?”
里正被问得满头大汗,只觉要中暑了:“大家先别急,眼下还早,等大人们来了我问问看。”
不少人抬头望天:“什么还早,日头都出来了呢,平日里天还黑着就要扛着锄头下地了……”
“平日里,平日里,平日里也不会地动啊。”里正有些烦了,嘀咕了一句。
这话被人听到,登时引来一阵追问:“里正,你说咱们镇子真的会地动吗?”
里正灌了几大口水。
回答这个问题已经快把他嘴唇说干了。
总算等到郁谨出现,里正忙道:“王爷,乡亲们正急着呢。”
“急什么?”
里正苦笑道:“王爷有所不知,五六月份正是地里活多的时候,离不开人啊。”
郁谨倒是没想过这些细节,听里正这么一说,略一沉吟道:“乡亲们去地里干活没问题,但等干完了农活记得回这里睡。”
担心这些人干完了活就直接回家,他叮嘱道:“等到傍晚,里正记得安排人清点人数。”
里正擦了擦脑门的汗,小声道:“王爷,镇子上一千多人口呢,要是有人溜回去了,不一定能清点出来啊。”
“尽量吧。”
“好,好。”里正只得点头。
“龙旦,你留在这里协助里正。”
龙旦抱拳:“是。”
郁谨看一眼四周,带着二牛离去。
等到了傍晚,果然有百十人没有回来。
里正无奈,让几个人带着铜锣回到镇子上敲打,劝回了七八十人。
郁谨一整日都在钱河县城那边忙着安置新出城灾民的事,等到晚上回到乌鸡镇才听到了龙旦的禀报。
“这么说,干完农活后回到锦鲤镇的人有十一?”
十一,即是十有其一。
“主子,是这样。您说那些人是不是傻,您都这么替他们打算了,他们还回去作死。”
郁谨笑笑:“如何能强求所有人相信一个梦?”
龙旦接着道:“后来里正带人劝回去七八十人,还有十几人死活不走了。”
郁谨皱皱眉,来到暂住的院中冲过凉,回屋躺下了。
夏夜十分生动,耳边尽是鸟语虫鸣。
郁谨睡不着,思念起姜似来。
不知道阿似如何了,肚子是不是更大了?行动可还方便?
没有他在身边,会不会如他这般睡不下呢?
姜似此时确实没有睡。
数着郁谨离开的时日,她的心一直悬着。
那场残酷无情的二次地动究竟是哪一日?还是已经发生了,只是尚未传到京里来?
京城与钱河县相距不远,要是这样,八百里加急,等明日也就听到消息了。
她抚了抚高高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翻了个身。
“主子,您睡不着么?”歇在地平上的阿巧爬起来,拿一个枕头垫在姜似脚下,替她轻轻揉捏小腿。
到了孕后期,姜似夜间时而会有小腿抽痛的情况,郁谨在家时都是他替她捏腿。
阿巧做起郁谨常做的活计,姜似便越发惦记出门在外的那个人。
“睡了。”她盯着天青色的撒花帐子叹了口气,重新合上眼睛。
锦鲤镇的百姓一连在荒郊野地睡了三日,睡在帐篷里的人还好,睡在外头的人已经被咬了满身包。
而刚来时觉得新鲜的孩童过了那股新鲜劲儿,开始吵着要回家。
“娘,我想吃肉包子了,这里只有馒头和稀粥。”
“孩他爹,妮妮似乎发热了,就说睡在这野地里不行的,孩子哪受得住……”
“痒死了,我要洗澡!”
抱怨声渐渐多起来。
等到了下午,风云突变,竟然下起雨来。
这样一来,别说没帐篷的人,就是有帐篷避雨的人也受不住了。
看这雨势,要是下一整夜这帐篷禁得住吗?
更多的人嚷着要走。
里正想着郁谨的交代,急得脸红脖子粗:“不能走啊,王爷说了,最迟五日镇子就会发生地动,眼看着时间就到了,乡亲们再忍耐一下吧。”
“忍耐?”一个高壮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下这么大的雨,今晚怎么睡?里正,要忍你忍吧,我不忍了!”
“就是,不忍了!”不少人纷纷附和。
吵着要走的人聚在一起,冒雨往前走去。
匆匆赶来的郁谨站在前方,雨水湿透了他的衣裳。
“王爷,这些人死活吵着要回去。”龙旦迎上来道。
郁谨点点头,擦一把快要进眼睛里的雨水,扬声问:“乡亲们真的要回去?”
雨声不小,可他的声音却好似有穿透力,落入众人耳中。
高壮汉子喊道:“王爷,我们都在这里住了好几日了,哪来的地动?现在又下起了雨,这里实在没办法睡人,我们要回去了。”
“乡亲们若现在就回去,剩下一半补贴银就没了。”龙旦喊道。
高壮汉子摇摇头:“俺情愿不要了也要回去,俺的娃娃发烧了。”
紧挨着高壮汉子而站的妇人怀中抱着个幼童,头上盖着个草叶编织的帽子,小脸似乎因为发烧红扑扑的,正睁大眼睛看着郁谨。
与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对上,郁谨本来冷下来的心柔软几分:“一两银。”
“什么?”众人一时不解其意。
郁谨淡淡道:“按人头算,除了先前说好的补贴,留下来的人一人可得一两银。”
不少决心要回家的人狠狠抹了一把雨水。
一两银能顶他们在地里刨大半年了,下雨算什么,下刀子也可以睡这里!
第556章 灾至
大部分人为了这一两银子留下,可还有极少数人非要回去不可。
如那高壮汉子,平日里仗着一把子力气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到了冬日农闲还能去搬货补贴家用,日子就比寻常人家好过不少,自然不愿意为了一两银而留在毫无遮挡的荒郊野地里淋雨。
“一两银又怎么了?孩子病了,多少银都补贴不了。回到家里能遮风挡雨,再让婆娘熬一锅红糖姜水喝了,别提多舒服了。”
被高壮汉子一说,又有三五人站到了他身边。
郁谨扫了一眼,与汉子在一起的约莫百十人。
对这些执意要走的人,他不准备再劝。
他是可以再加银子,只要加的足够,不怕这些人不留下来,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给这些人加了银,原本选择留下来的人要不要加呢?
一千多人,加了之后那么一大笔银钱都要燕王府出?
不加,先前愿意留下的觉得不公,定会有更多人吵着回去。
更何况在郁谨看来,对于陷入困境者可以出手相助,但最终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不惜名声,已经尽力做了能做的,剩下就看这些人自己的选择了。
郁谨这般想着,目光再次落在坚持要回镇子的这群人身上。
几乎都是一家一家人,男女老少皆有,其中有十多个孩子。
或许是将要为人父,郁谨那颗心对稚儿很容易就软下来。
如果说大人的命运能自己选择,这些孩子却没有选择的机会,他们只能听父母的安排。
他再次开口:“从这里回到镇子上至少要两刻钟,这些孩子淋这么久的雨,就是没病也要生病了。与其让孩子冒雨回去,不如留在帐篷里,至少帐篷能防风挡雨,各位觉得呢?”
有几户要走的人家,当娘的看看怀中或手上牵的孩子,一时犹豫了:“孩儿他爹,要不等雨停了再说吧。王爷说得对,冒雨带着孩子回去,说不定没病也要病了……”
当家的男人听了媳妇的话,再看看可怜巴巴的娃娃,遂点了头:“成,那就等雨停了再说吧。”
这几户的老人妇孺就躲回了帐篷。
还剩下几十个成人与四五个孩童。
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有几家的男人就道:“要不你们也先回帐篷躲雨吧,我先回家收拾收拾,反正留在这里也是睡在外头,没个遮挡。”
妇人便牵着孩子进了帐篷。
这么一来,执意要走的人中就只剩下了两个幼童。
见郁谨望过来,高壮汉子道:“王爷不要劝了,俺是一定要回去的。孩子病了,留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熬不住。”
另一家带着孩子的附和道:“是啊,我家孩子也病了,还是回去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