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恒不轻易显露情绪的脸此刻隐约有些崩裂,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吐出冰凉的几字:"你真令人厌恶。"
褚清清脸色微变,随后眉眼带出几分矜傲,"彼此彼此,赵子恒,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选择你,你就是个徒有华丽外表,内心却腐烂污浊的败类,你根本比不上靖阳王分毫!"
赵子恒却笑得讽刺,"你喜欢靖阳王,想嫁给他,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的虚荣心作祟而已,清清,你我其实是同一类人。"
"住口。"褚清清娇容苍白,彻底与他撕破了脸皮,"别摆出这一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模样,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靠着我爹才能够站这个位置之上,你真以为是凭你自己本事?"
赵子恒剑眉蹙起,不由捏紧了袖底下的拳头。
见他沉默,褚清清愈发得意,"被我的话刺痛到了吧?因为这就是事实,赵子恒啊赵子恒,你当初为了攀附我爹,引诱媚奴为你牵线,又不惜对我虚情假意,如今你小人得志,却又摆出一副自尊模样,未免矫情了些。"
赵子恒并未动怒,反而露出一温文儒雅的笑容,"既然你知道我是这种人,当初你又何必嫁给我?清清,你我心中皆一清二楚,这门婚事不过是你与我互相利用而已,今日你道出事实,不过是因为你求而不得,向我发泄心中的怨愤而已。"
被人道中了心事,褚清清脸一阵青一阵白,"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你我既拴在了一条红线上,那么我无法开心,你也别想得意。"
"那么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受你们摆布。"
"你想背叛我父亲不成?!"褚清清威胁道。
"你且看吧。"赵子恒转身离去,笑容一敛,变得阴沉可怖,出了屋子,拉起仍跪在雨中的媚奴的手。
媚奴两片唇不住颤抖着,担心道:"大人,这……这么做当真没事吗?"因为在雨中跪的时间过长,身子已冰冷麻木,头很沉很晕,然而她此刻却只是担心着眼前的男人会不会勉强。
赵子恒握紧了她的手,安慰她道:"没事。"
他的眼神如此的坚定温柔,媚奴决定不再有所纠结。
只要坚定地陪着他,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 * *
赵子恒带着媚奴连夜来到了他新购置的宅子,又让仆妇烧了热水,好让她沐浴暖身,自己则不过匆匆换了换了干净服饰。
媚奴泡在热水中,冰冷僵硬的身子热气被一蒸,身子渐渐回暖,不由舒服地喟叹了声,全身心地放松起来,只是让她颇觉别扭的是,她并不喜欢沐浴的时候有人在……于是转过头,对身后正拿着澡巾替她擦拭身子的侍女浅笑道:"我自己来吧。"她自己也是侍女,让一个同样身份的人服侍她沐浴,真的很让她罔知所措。
那侍女憨厚老实,闻言怯怯道:"可是大人吩咐过……"
赵子恒掀起珠帘进来,见气氛古怪,问道:"怎么了?"
见他进来,媚奴不由缩下了身子,遮住胸前春光,脸颊微微生出几分红晕。
那侍女为难地看着他,而媚奴却一脸羞容,赵子恒不由了然一笑,上前接过那侍女的澡巾,将其挥退。
待那侍女出去,赵子恒嘴边含笑,揶揄道:"不需要侍女,那便由小生来服侍小娘子沐浴可好?"说着真亲自替她擦拭起背来。
媚奴羞嗔道:"你如今已做官了,怎还如此轻薄?"
赵子恒微微一笑不反驳,"怎么样?身子暖和了么?"
"嗯,没事了。"媚奴努力忽视着身子因背后的手触碰到她的肌肤而带起的一连串战栗。
"这是我前不久购置的外宅,以后你便安心住在这,另外我已经雇了几名丫鬟仆妇,她们会服侍你饮食起居。"
听闻此言,媚奴脸上浮起担忧之色,回头道:"大人,您与老爷对抗,不会耽误您的前程么?要不咱们回褚府吧,我回去向小姐认错,她想不会或许为难我……"虽这么说,但她知道小姐必定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小姐现在已经不是她以前认识的小姐了。
赵子恒蹙眉不满道:"你别总是为我考虑,我希望你可以主动要求我为你做些什么。而且,相信我,我没有那么不堪一击,难道你不希望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我当然想!"媚奴急切的解释,又察觉过于主动,不由脸红耳赤。
因为她动作幅度过大,赵子恒不经意间瞥到了她的胸前,又忙移开,目光沉沉地望向她因激动而生起红晕的脸,"那就什么都别想了,只安心地待在我的身边,我以后再也不会辜负你了,你只要安心地待在我的身边就好。"
"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不管是荣是辱。"媚奴颤颤巍巍道,眼中隐约泛着泪花,白净柔和的脸透着纯洁无暇的气质。
赵子恒眸光渐深,"泡久了,起身吧。"将她从浴桶内拉起。
媚奴僵硬着身子,紧抿着唇,任凭他为自己擦拭干净身上的水珠,赵子恒拿过外衫裹住她的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径自走向床榻,让她坐下,自己则去拿了药膏,并搬来一杌子放在床边,自己坐在上面,准备替她涂抹药膏。
"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媚奴吃惊道。
"你的膝盖需要涂药。"赵子恒撩开她的衫摆,只见她原本白皙的膝盖此刻又肿又红,有些区域还泛着青紫色,大概是之前的伤了。
赵子恒握住她的小腿,心疼地在她膝盖上落下一吻,媚奴捂着唇,受宠若惊地看着赵子恒,赵子恒抬眸望她,笑容温和儒雅,不涉狎昵,随后打开药瓶,用手沾了些药膏抹在她的膝盖上并涂均匀,"疼么?"
"不疼。"媚奴摇了摇头,"大人,你身份尊贵,怎好让你为我做这些事。"媚奴虽因他的体贴感到十分甜蜜,但到底他是主,她是仆,这么做未免过于逾矩。
赵子恒一脸无谓的样子,"尊贵么?以前在家读书之时,我可是亲自下田耕种呢。"
"耕地?"媚奴惊讶道,想象不到看起来身娇体贵,一身书生气的他竟会做这等农活,不免怀疑他是否在和她开玩笑。
赵子恒笑了笑,"是呢。想象不到吧?那时父母去世,家中只有我一人,若不耕地,便无法维持生计,最艰难的时候还给过富人家当杂工,作为一个读书人却耕地,给人当杂工,因此时常被同年学子嘲笑,说我为五斗米折腰,丢尽了读书人的风骨呢,可见我并不如你说的那般尊贵。"这些往事他从不愿让人知道,但在她面前,却很自然地说了出来,或许是确定她不会嫌弃自己吧,而且他并不希望她总是以自卑的心态面对他。
媚奴闻言为他忿忿不平起来,"不是这样的。大人您有着鸿鹄之志,并为之努力着,那些凡事靠着家里,百无一用的酸腐书生才没有资格说您。"
一边寒窗苦读,一边又要做活维持生计,可以想象那种日子有多艰难,好在大人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他如今到底如愿入了仕途,可惜她不为什么早点遇见他呢,若是那时便遇见了他,她愿为其执箕帚,竭尽所能的照顾他衣食,免他饥饿寒凉,在他被人冷言讥讽时,安慰他体贴他,免他落寞酸楚。
她纯净的眸中有着对他毫不掩饰的心疼,令赵子恒心升暖意,他一心追求权力,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到头来却并未从中过得半分快乐,只是愈发相信世态炎凉,心也愈发冰冷坚硬。
赵子恒伸手抚向她的脸颊,柔情道:"不要再说'您',以'你'称呼。"
"好。"媚奴点点头,他所希望的,她会尽量做到。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为官,依旧清贫,你还愿意跟着我么?"赵子恒忽然问道。
他小心翼翼询问的样子令媚奴心口微紧,伸手扶着他的肩头,坚定且深情道:"男耕女织,清茶淡饭。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对我来说,即是天堂了。"
赵子恒眼眶中浮起淡淡的水雾,突然起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信她。
"媚奴,你相信我,我以后不会负你了,再也不会了。"赵子恒声音微透着哽咽。
媚奴第一次主动,抚着她的背,"大人,我也不会负你。"忽然又有些担心道:"大人,你是读书之人,而我却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呢,无法与您同心唱随,久而久之,大人必然会觉得我粗陋吧?"
"我不需要你识字。"赵子恒笑道,"只希望你我一直心意相通。"
这样啊……媚奴唇边不禁挂起了一抹幸福的笑容,正在此时,赵子恒却忽然将她推到在床,自己也欺身而上。
望着神色变得很奇怪的赵子恒,媚奴有些局促不安,"大……大人。"
赵子恒哑声失笑,暧昧道:"似乎那夜之后,我们就没有在一起过了。"
媚奴俏脸顿生红晕,他指的是那夜,那夜与今夜一般,同样下着大雨,她主动上门寻他,结果他要她留下来陪他,然后两人就发生了关系。
只是那样的事媚奴并不觉美好,而且很疼啊,"大……大人想要么?"
"这次我会很温柔。"赵子恒眸中似乎有一簇火苗,热烈却又不失温暖。
媚奴被他的眼神所蛊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之后却是满脸娇羞,不敢直视他的双眸。
第一百章 刺杀
半夜时分,大雨依旧未止。
在这阴沉恐怖的天色中,室内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电光闪过,映出一张满含仇怨的脸,那人手中执着一把利刃,正散发出凛冽的光芒,紧接着雷声轰鸣,震慑了整座凤凰山。
脚步微响,转眼间那人已至床边,借着电光闪过,手起刀落却发现刺空,身后突起响动,她蓦然回身,却见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却长身淡定地立于她身后。
松油灯被点着,室内瞬间明亮了起来,照着来人,素靥黛眉,长裙窄衫,正是梅英。
梅英望着花煜,眸中浮起仇恨的光芒,花煜也回望着她,眼神却充满了慈爱之色。
从他那张苍老却不失俊美的脸上似乎能够找到些许花洛的影子,梅英仇怨的眼忽变得有些迷茫,语气幽幽:"是你杀了她。"神色沉重且纠结。
雷声轰鸣,不绝于耳,山中本就阴冷潮湿,如遇大雨,更是寒气逼人,可尽管如此,却依旧抵不过她内心的严寒,若是此刻杀了他,她和花洛就再也回不去了,可杀母之仇又不得不报。
"你真的认为是我杀了你娘亲?"花煜微微叹了口气,平静道。
"我亲眼看见的。"躺在血泊中的娘亲,还有手执血刃的花煜,那些模糊虚幻的画面逐渐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最终成为了她认定的真相,这样的真相像千斤重物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她无数次问上天,它为什么这般捉弄于她?
无法遗忘,无法原谅,但她更痛恨自己的懦弱。
"孩子,有时候眼见未必是实。”花煜虽然已放下过去不过问尘俗,但他依旧希望将此事解释清楚,毕竟她已经是他的儿媳,若任由这误会发展下去,她与花洛的夫妻情分只怕将缘止于此。
“你娘亲并非我所杀,我去到那之时,她已经奄奄一息,真正的凶手已经逃离现场。你娘亲曾是我心爱之人,失去她以后,我曾一度痛不欲生。"
"我不想听你的狡辩!我只想为我娘亲报仇!"梅英眼眶通红,有着激动之色。
花煜见她因仇恨而失去了理智,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于是又轻叹了口气,"那你就动手吧。"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梅英举起泛着寒光的匕首,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最终停在他面前。
花煜神色自若,"我理解你如今心情,不论我说再多你都不会相信,你既一心认定是我杀了你的母亲,那么你就动手吧。"
花煜望着她的眸有着和蔼慈祥,然而在梅英的眼中却完全不是,他便如同狰狞的鬼怪一般,曾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尤其是他那双眼,曾是她午夜梦回时分,挥之不去的恶梦。
梅英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却发红,拿着匕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伴随着一道电光闪过,梅英猛地将刀子刺入他的胸膛,血液喷涌而出,一声轰雷兜头打来,梅英蓦然抽出匕首,眼神受惊地望着他那流血伤口,张皇失措地倒退几步,匕首砰然落地。
与此同时,花洛推门而入,看到这番情景,不由惊愕万分,"华儿……"今夜睡前他便察觉她神色异常,只是并未想太多,然半夜醒来,却发现身旁无人,便知事情,他为什么不早点意识到她的痛苦,心口如刀绞般剧痛起来。
梅英回身撞见花洛含着痛楚的眸子,滚烫的泪水立即夺眶而出,无法再面对他,转身冲出雷雨之中。
"华儿!"花洛一惊,刚想去追又担心花煜伤势,“父亲,你怎么样?"花洛扶住他,神色略有些迷乱。
这时墨香也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大惊失色。
"我没事,刀刺入的并不深,那孩子她并没有想要我的命,你快去把她找回来,这我怕她会发生危险。"花煜虚弱道。
墨香一旁抢声道:"爷,奴婢去吧!"
"我去。墨香,替我照顾我爹。"花洛沉声道,言罢急如星火般飞奔而出。
雨势愈发张扬泼天似的,电光闪闪,雷声滚滚。
梅英在雨夜中奔走,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是泪。
山道陡峭险峻,天色昏冥,已然遍不清路径,随时有跌落悬崖的危险,梅英却不管不顾地想逃离此处。
不知走了多久,浑浑噩噩的,记起当初,她也是这般逃跑的,最后她晕倒在路旁,被她的养娘所救,之后她便大病了一场,高烧不退,再醒来之后,她便丧失了记忆,忘了一切。她一直都是这么懦弱,不坚强。
夕阳西下,霞染的杏花林中。
那白衣少年含笑着将一朵杏花簪在她的发鬓上,飘然而下的粉白花雨裹着夕阳遗落下的醉红,衬得她的脸笑靥如花。
“洛哥哥,等华儿长大了,你嫁给我华儿可好?”
少年轻扬眉,浅笑出声,“男孩不能嫁给女孩,只能是娶媳妇儿。”
他解释道。
“那洛哥哥以后你娶我,我给你当媳妇儿,给你洗衣服,做饭,生小娃娃好不好呀?”她又期待道。
“好啊,等丫头长大了,如果还这么可爱的话,洛哥哥就娶你做媳妇儿。”
少年神色温暖,语气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