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的事情要准备。
三人便商议起来。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到后宅,朝云已经等了好久了,不肯去睡,见了他们欢喜地迎出来,和扣儿手拉手站在廊下的灯光里。扣儿已经知道自己是朱雀王的外孙女了,精神变化很大,小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梁心铭也笑了,叫“云儿!”
朝云欢快道:“爹爹!”
又冲王亨叫:“师爷爷!”
王亨故意道:“我这么年轻,你叫我爷爷,都叫老了。”
朝云忙问:“那叫什么?”
王亨道:“让我想想……”
梁心铭不管一大一小掰扯,含笑问扣儿道:“扣儿,吃饭了吗?奶奶在做什么呢?”
扣儿道:“吃了。奶奶在东屋算账呢。”
梁心铭颔首,又道:“扣儿,明天你和朝云去王大人府上拜见老太太。云儿回京还没拜见长辈呢。将来你、朝云,还有赵姑娘一起跟恩师学机关术数。”
扣儿欣喜道:“是,大人。”
梁心铭见她这样高兴,心里涌出柔情,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悄声道:“刚才赵世子送本官回来的。过了明天,他就要接你去王府。王爷很惦记你呢。”
她的动作激起扣儿的濡慕之心,扣儿伸手扯着她一点衣袖,仰脸道:“大人,我舍不得大人和奶奶,还有云妹妹。”说完眼睛红了,尾音低哑不可闻。
梁心铭道:“这有什么,你想我们了,就回来住几天。”
正说着,朝云扑过来抱住梁心铭胳膊,娇声问:“爹爹,扣儿姐姐,你们说什么?”
扣儿便松开梁心铭衣袖,改为牵着朝云,告诉她:“大人要我们明天去王大人府上给老太太请安。”
朝云高兴道:“真的!扣儿姐姐,师爷爷家好大好大……爹,丹丹姐姐说,王府有个山叫火山呢……”蹦蹦跳跳地扯着梁心铭,小嘴叽叽喳喳说不停。
樱桃打起帘子。
梁心铭又陪着王亨和赵子仪吃了一顿,然后将伺候的人遣出,吩咐流年守在房门外,赵子仪和王亨也暂去了东厢书房,这才将事情对惠娘和盘托出。
惠娘便惊呆了。
她惊惧地问:“你有把握吗?”
梁心铭起身挪到炕桌这边来,坐到她身旁,握住她两手,凝视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有把握。”
惠娘不说话,身子却轻颤。
这么大的事,她当然紧张。
梁心铭用力握紧她的手,道:“惠娘,你是个奇女子,为夫能走到今天,你功不可没。我们不能永远活在黑暗中。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我……”
惠娘紧张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怀孕了嘛,随时有暴露的危险。
梁心铭轻声道:“等过了明日,我们便能开始崭新的生活,不用再担惊受怕。你想做什么都随心。记住:任何时候,为夫和云儿都在你身边!”
她依然自称“为夫”,却代表了双重的意义,既指梁心铭,也是林馨儿;既有夫妻情,亦有姐妹情;梁心铭在天之灵关注着妻女,林馨儿在尘世照顾姐姐。
惠娘含泪嗔道:“就你会说!”
她总能被梁心铭鼓起信心和勇气,再难的事经梁心铭一说,都不算事。当年,她们怀着各自的仇恨携手出山时,梁心铭就是这样鼓励她的。当时她一点不害怕,而是充满斗志。现在,梁心铭说“你是个奇女子”,又说“你想做什么都随心”,便轻轻松松地让她看到了新生活的美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不再戒备、放松的日子。
说了一阵,彼此达成共识。
惠娘便道:“你早些睡吧。明天这是大事,就跟打仗一样,睡好了才有精神对付他们。”
梁心铭点点头,起身下炕,在惠娘陪同下去洗浴间,热乎乎地泡了个澡,随意套了件家常皮袄、散了发,坐到炕上,吩咐道:“叫人请恩师进来。”
惠娘见她褪了官服,乌黑长发披一肩,然眉宇间威严不减,从容依旧,忽觉眼睛有些酸胀——馨儿一直都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挡在自己前面。可她并不是真男人,而是个女人。在这紧要关头,她又怀着身子,更需要人安慰。自己安慰不了她,须得王亨来,才能令她安心。
惠娘起身出去,腾出地方来给她和王亨说话。在外面,她碰见进来的王亨,低声对他道:“大人好好宽慰她,让她安心睡。不睡好了怎么能挨过明天呢。”
王亨忙点头,躬身对她施礼。
惠娘忙侧身让开。
王亨进来,和梁心铭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脱了靴子上炕,坐到她身后,伸手揽住她腰身,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他低首、身子前倾,用脸颊轻轻蹭着她耳畔的乌发,轻声唤“馨儿!”触及她白玉般的耳垂,凉凉的,他下意识就想张口含住它,却又止住了,怕惹得她心绪躁动,回头该睡不着了,得让她安稳入睡才行。
他摸索着,把手探进梁心铭的皮袄,又往中衣里摸索,终于抚上小腹。感受了一下,没有上次在山洞里摸着平滑,有些微微鼓起。他手一顿,一股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从心底升起,全身一阵轻颤,喃喃叫“馨儿!”
他的身上流着她的血。
她的腹中孕育他的骨肉。
这一刻,血脉相连的感觉无比清晰。
第733章 婆婆跪了一夜
梁心铭扭头转脸,红唇轻轻蹭上他的面颊,却没有激情,心头一片宁静,连明天的大事也不能搅扰她。
静夜中传来更鼓声。
王亨静静地拥着她。
他不敢撩拨她,如何才能让她安然入睡呢?他便说起当年为了哄她胡诌的故事:“话说盘古开天辟地,一斧头下去,阳清为天,阴浊为地,没有人。于是盘古就造人,用泥土捏造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梁心铭静静听着,嘴角含笑。
“……谁知这天男人病了,女人以血喂男人,把男人治好了。男人和女人从此血脉相连、心有灵犀。他们死后投胎转世,第二世又做了夫妻……生生世世,不论他们投胎到哪里,隔了万水千山,最后总能做夫妻……”
“这一世,女人投胎到徽州地界,在小户人家做女儿;男人却出身京城豪门世家……”
梁心铭合着双目,呼吸绵长。
王亨抱着她起身,嘴里继续低语,“无论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进入里间,将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直起身,手撑在两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
王亨出来,对惠娘道:“有劳姐姐照顾她。明早寅时三刻叫她起来,我过来接她。”
惠娘忙屈膝道:“大人放心。”
王亨又和赵子仪交代几句才离开。今夜,他不能留下来陪梁心铭,必须回府与父亲商议,做妥善安排。
王府,王谏正教训王充。
王充三千两银子替青楼女子赎身,还被人告上公堂,王谏早知道了,只是忙于公务,不得抽空过问。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王谏也年轻过,年轻时也是风流才子,也与书生们逛过花楼看过美人听过歌曲的,很清楚儿子的花俏心思:定是看上了那红豆,又不好赎回来做妾,怕长辈不许,还怕影响名声,于是掏银子替红豆赎身,假意说助红豆脱离苦海。有了这恩情在,今后来往是必然的,那红豆就成了王充的红颜知己。既是红颜知己,红豆怎会轻易嫁别人呢?一般人也不敢跟王少爷抢媳妇。等将来王充成了亲、做了官,有了自主权,便能接红豆回家了。眼下这行径,不过是掩耳盗铃,风雅又干净。
外人评价此事,才不会赞王充善心呢,只会说王家真有财势,王少爷三千两银子替青楼女子赎身。
王谏气儿子糊涂,忙到天黑落衙,不顾一身疲惫,命人将王充叫到书房,也不重新问原委,就打起来。
他一向威严,略一放脸,晚辈们便噤若寒蝉,所以他从未对子侄晚辈动过手,便是王亨脾气乖张、死活不肯娶孟清泉,他也不曾打过,主要是他清楚:哪怕把王亨打死了,王亨也不会屈服的,今儿却为王充开张了。
发作时,因手边没有趁手的棍棒,一抬眼,瞧见墙上挂着别人送的马鞭,便一把扯下来,挥鞭抽向王充。
王充被打的抱头哭叫,又不敢跑。
王谏抽了十几鞭,停下来骂;骂了一阵,又抽。王充不服气,说梁大人都没判他不是呢,父亲怎么打他?想利用梁心铭挡父亲。王谏气得更骂,然后再抽……
正教训,王亨回来了,拦住王谏劝道:“父亲息怒,别气坏了身子,等儿子来教导他。”
王谏打也打了,气也消了,再一听长子这番话甚为贴心,宽慰不少,哼道:“都是为父太放纵他了。”
王充则愕然看着大哥,难道大哥也要打他一顿?这很有可能,今天他差点给梁心铭惹了大麻烦呢。
王亨脸一沉,喝道:“还不去!等我来扶你?”
王充如获大赦,忙忍着浑身疼痛,给父亲磕了个头,又冲王亨躬身施礼,然后退出去了。
王谏瞅一眼王亨,心想他倒护着这个庶弟,忍不住一阵欣慰,这总比人家手足相残要好不是。
王亨眼下可没心情管教弟弟,当下,他扶着王谏在椅子上坐下,低声将梁心铭的决定说了。
王谏一惊,旋即又平静下来。
他道:“是该公开了。”
他命王亨:“请你叔爷爷来。”
王亨的三太爷王瑾,也是他和馨儿的授业恩师,前天才从徽州华阳镇回来,与林钰林大人同行。林钰林原是徽州巡抚,如今被召入京,任都察院右都御史。
王瑾也是进士,极有才华,因初入官场便遭挫折,仗着王家才全身而退,后来便隐居到黄山去了。他今生最得意的弟子便是王亨和林馨儿,后来王亢等人去了华阳镇,学业也是他教授,却再没一个资质比得上王亨和林馨儿。
王瑾自己不肯受官场束缚,却极为关注王亨在仕途的发展。王谏从老仆那里得知梁心铭就是林馨儿,立即给徽州华阳镇的三叔去了信,要他查当年的事。王瑾这才知道梁心铭的身份,惊喜交集。
王亨和林馨儿不仅是王瑾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的侄孙和侄孙媳,更是王家孙辈最出息的人,同时还是他理想的实践者。王瑾并非不想做官,恰恰相反,他有着所有读书人的抱负,只是不知如何施展。一个王亨叱咤官场就令他自豪了,听说梁心铭就是林馨儿,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王瑾以为,林馨儿不仅是王家的荣耀,也是他王瑾的荣耀,身为王家辈分最高的族老,他当即下定决心:哪怕倾全族之力,也要保住这个侄孙媳。
他这次进京,便是带着秘密回来的。
当下,王瑾被请来了。
大半生不问世事、宁可退隐也不肯向世俗屈服的老太爷,一进门便对王谏道:“答应玄武王!”
玄武王向王家求亲了。
王谏暂未应承。
王瑾要侄儿答应,是想利用王晓雪联姻,争取玄武王府的支持,在梁心铭公开身份时,多一份保障。
王谏摇头道:“不可。”
唉,这个三叔,怪不得在官场立不住,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一点没变。
王瑾不悦道:“为何?晓雪与张世子已经那样了,皇上也下旨休了张世子妃,这门亲怎么不能结?”
王亨忙请叔爷爷坐下。
王瑾在上首坐了。
就听王谏道:“现在不能答应,正要趁此机会看他反应。倘若他怕沾惹麻烦不肯援手,选择明哲保身,而我们又答应了亲事,到时候难道再退亲不成!”还有个缘故王谏不好说出口:他不知玄武王到底有没有谋反之心,他很看不透张正和这个人,不得不谨慎行事。
王亨也道:“不必扯上妹妹的亲事。青云连朱雀王和赵世子都没告诉呢。该做的努力我们都做在前头了,现在很不必画蛇添足,上下奔走反而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