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泉正低着头抄经,神情专注。身上穿着淡青褙子,素的,没有任何花色和刺绣;黑鬒鬒一头乌发,只用一根碧玉簪挽了个简单的云髻,除此外,浑身上下一丝饰物也没戴,连耳环也摘了。花朵儿一般的少女,跳出了红尘外。
王梦雪问:“你为何要这么做?”
孟清泉道:“姑奶奶觉得,我该怎么做?”一面说,一面仍然抄经,心无旁骛,也没把王梦雪当客人。
王梦雪微微蹙眉,无言。
她不是从前那个为了一只狗和王亨林馨儿吵架的女孩了,主持玄武王府内务几年,早已练就坚韧心性。她也没有被孟清泉这副模样打动,并不觉得孟清泉可怜。
孟清泉并非走投无路,以她的品貌,退亲后定能再结一门好亲事,可是她坚持一条道走到黑。反倒是王家,被孟清泉这一手拿住了,怕背上不信不义的名声,因而不敢退亲,王亨又死活不肯娶孟清泉,进退两难,才尴尬呢。
良好的教养使王梦雪无法对孟清泉口出恶言,只能用另一种方法应对,自来言语如刀,某些含蓄的话更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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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尊严都输干净了
“一开始,我并不喜欢林馨儿,”王梦雪幽幽道,“我觉得她不配大哥。谁想到,大哥是侏儒时,她没有离开他,却在舍命治好大哥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我自问,若我是她,在那种情形下也不得不妥协。而她宁可舍弃富贵生活和深爱的人,也要保留尊严。我真心敬服她!”
孟清泉抄不下去了。
也无法再保持平静。
王梦雪这是拿她和林馨儿对比:既然敬服林馨儿的骨气,当然就看不起她的死皮赖脸了。
她提着笔停顿半响,才轻声道:“她比我命好,还能保留尊严,我连尊严都输干净了。”
说完,低头继续抄经。
王梦雪深感无力。
一拳打在空处便是这样。
她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疲惫,待不下去了,这时孟清泉的乳娘走来,板脸道:“姑奶奶,我们姑娘落到这个地步,够可怜的了。请你别逼她了好吗?”
王梦雪转头,冷冷地瞅着她。
媳妇毫不畏惧地和她对视。
王梦雪站起来,对孟清泉道:“有些事,再坚持也没用。表妹明知大哥对你毫无情义,何苦执着!”说完转身往外走,一面道:“表妹歇着吧。我走了。”
孟清泉笔一顿,道:“周妈送客。”说完继续抄写。
王梦雪出了小祠堂,仿佛从干涸的沙漠来到一片绿洲,心中压抑之气一扫而空。园内花儿争奇斗艳,蜂蝶飞舞;果木枝叶繁盛,莺燕齐鸣,一阵柔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她仰望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她在心中对林馨儿道:“当年,我虽对你言语过分,说的也是真话。家世门第,谁也逾越不去!你是王家明媒正娶来的,却要以妻为妾,就因为你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娘家,无人替你做主;她虽然不得大哥承认,可身后有孟家撑腰,我王家也不敢逼迫她太甚。这亲,便退不了!”
她默默走在园中小径上,脑海中充满那个女孩子清脆的笑声,还有大哥无拘无束的叫喊,他们是那么快乐!如今,她想再看到这样率真的画面,竟看不到了。
她不由眼睛红了,迎风流泪。
王梦雪去了萱瑞堂,向老太太告辞。
到那边,发现王夫人也在,坐在老太太下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正跟老太太说着什么。
王梦雪忙上前拜见,寒暄后也坐下。
老太太问:“你去小祠堂了?”
王梦雪道:“是。”
老太太道:“她还好吗?”
王梦雪道:“铁了心不回头了。”
老太太便叹了口气。
王梦雪忍不住问:“祖母,为何你们要顺着她?”——王家并不惧一个孟家,不是吗?
老太太道:“孟远翔回京了。说:孟家女儿并未犯错,所以孟家不会退亲,绝不接受这个羞辱!王家爱怎样处置清泉,为妻为妾,都请便。你说,我们又能如何?”
王梦雪道:“他真这样说?”
老太太点点头。
王梦雪道:“这不成了……”说到这急忙打住,把“无赖”两个字生生憋在喉咙里,尴尬地看了王夫人一眼。
孟家是王夫人娘家,她不该当着王夫人的面对孟家有任何轻视,否则就是打王夫人的脸。
王夫人仿佛没有察觉,垂眸轻声道:“堂哥也是没办法,任谁家女儿经历了这些,也难再退亲嫁人。”
王梦雪道:“可是大哥他……”
王夫人道:“清泉她并未坚持要一个结果。她都去佛堂静修了,也不会对亨儿造成危害。我们何苦把人逼上绝路,让人戳脊梁骨呢?倒不如各退一步,也算积德。”
王梦雪道:“若大哥以后找到了喜欢的人怎办?”
王夫人坚定道:“那就娶回来!孟家说过,为妻为妾,都无所谓。所以,这件事并无大碍。”
真无大碍吗?
那怎不见你们开心呢?
王梦雪闷闷不乐地离开了,马车出二门时,她听见王亨的声音,刚落衙回家,忙叫停车。
丫鬟掀开车帘,王梦雪探头叫道:“大哥。”
王亨跳下马,淡淡道:“妹妹回来了。”
王梦雪道:“是,回来看望祖母。”
王亨点点头,便准备走开。
他与王梦雪一向不多话,她出嫁后,见面机会更少,比陌生人也强不了多少,能招呼一声就不错了。
王梦雪忙道:“大哥等等。”
王亨站住,诧异地看着她。
王梦雪轻轻挥了挥手,丫鬟婆子一齐后退,她才道:“不论大哥做怎样决定,妹妹都支持大哥。”
王亨道:“妹妹怎么忽然说这话?”
这个堂妹,怎么忽然贴上来了?
王梦雪道:“之前祖母他们都要退亲的,后来不知怎么了,大伯母忽然改了主意,不想退了。妹妹看祖母那样子,还是想退的,只是碍于大伯母的脸面,才不好坚持。大哥不妨去问问大伯母,到底怎么回事。”
王亨道:“之前他们都要退?”
王梦雪道:“是。”一面将前几天王夫人委托她劝孟清泉的事说了,又将今天她和孟清泉的对话一并说了。
王亨心一沉,道:“知道了。多谢妹妹。”
王梦雪道:“兄妹说什么谢。大哥若有需要妹妹帮助的,只管来找妹妹,妹妹定不会推辞。”
王亨点头,送她离开。
她走后,王亨思索王夫人态度转变的原因,一时想不明白,便暂时丢开,先去给母亲和祖母请安。王夫人和老太太都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质问她们,发一顿脾气,谁知他跟没事人一样,请安罢就离开了,什么也没提。
众人都诧异不已,到次日才明白缘故。
次日,松山桃梨园,春宴。
新科进士齐聚,还有许多文人墨客都来了。
三月下旬,桃梨园的桃花和梨花正开得绚烂,铺天盖地的红白,美的震撼人心!人都说桃李是俗艳的花,比不得兰花清雅,比不得梅花高洁,也比不得牡丹雍容华贵,其实都是文人墨客人性化的形容罢了。不论是谁,亲自面对这浓艳的芳菲,都很难不受感染和震动。
梁心铭的心情就像这桃花,粉艳艳的。
她和周昌从桃林一路走来,找寻王亨。
一找就找到了梨树林中。
第136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远远的,她看见白雪世界中一点红,光耀夺目。仔细一瞧,正是王亨。他今天穿了一件暗红色广袖袍服,很随便地半躺在梨树下的草地上,锦衣如云堆叠,如墨乌发从双肩倾泻而下,落在胸前。一手支撑着下巴,一手举着小小的粉彩花鸟小酒杯,独自饮酒。一安在旁跪坐着,帮倒酒。
别人都是在地上铺了毡子再坐,他就这么随便躺在草地上,仿佛游玩走累了,就地坐下来,姿态悠闲、慵懒,不用刻意讲究,无需外物衬托,并不失半分贵气。
梁心铭看看树上,再看看树下人,抿嘴笑了。
王亨听见动静,双目如星,光芒射了过来,定格在梁心铭脸上,不由一愣,总觉她笑的有内容。
梁心铭忙上前拜见:“见过恩师。”
周昌也见了,又道:“王大人怎么一个人独乐呢?”问完便后悔唐突了。如今王亨和孟姑娘的事谁不知道?他一个人独自待在这里饮酒,定是心情不好。
王亨没理他,示意梁心铭坐。
梁心铭和周昌也在草地上坐下来。
一安忙又拿出两个同样的杯,给二人斟酒。
王亨问梁心铭:“青云刚笑什么?”
梁心铭装糊涂,道:“没笑什么。”
王亨道:“不对,你笑里有文章。”
周昌失声道:“笑里都有文章?王翰林连这也看出来了?你们真不愧是师徒,心有灵犀。”
梁心铭横了他一眼,乱用成语!
她对王亨道:“恩师真要听?”
王亨点头道:“要听。”
梁心铭道:“恩师听了不恼,不会怪学生无礼?”
王亨犹豫了一下,最终道:“不怪。”
梁心铭便道:“学生刚才远远看过来,恩师躺在树下,头上大片梨花,想到一句诗‘一树梨花压海棠’……”
“别说了!”王亨急忙制止。
“咳咳……”周昌剧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