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娘又惊又喜,竭力忍住,才没失态。
梁心铭却一派平静,心中甚至想:“太亏了。将来那画肯定要升值。”
一安交了银子,又对梁心铭道:“我们大人说,明早出发,请梁解元于辰时在渔梁渡头会齐。解元只需带上要紧东西,其他一概不用准备。船上什么都齐全的。”
梁心铭应了,又问道:“为何这样急迫?”
一安笑道:“我们老太太想趁这机会给大人完婚呢,所以催他早回去。”
李惠娘心中一惊,忙看向梁心铭。
梁心铭笑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岂不赶上吃喜酒了?”
一安道:“还没定呢。老太太派人来叫大人回家商议。若议定了,办起来也容易,家里样样都是预备齐的。”
他见王亨对梁心铭颇为看重,才把内情告诉梁心铭;再者,梁心铭与他们同行,若王亨真要成亲,梁心铭定会参加婚礼,事先说与梁心铭知道,也不算他多嘴多舌。
梁心铭道:“哦!”
交代完毕,一安告辞了。
梁心铭送他出去。
等转回来,李惠娘问:“我们还要跟他们走吗?”
梁心铭道:“为什么不?”
李惠娘心想:“跟去添堵吗?”嘴上却说道:“我待会上街去。你有什么要买的?”
梁心铭道:“你看着办吧。”说完便进房去了。
第22章 我们陪你回家
李惠娘气得想骂人,可是想想梁心铭若无其事的样子,又不敢骂。梁心铭遇事冷静沉着,她若在一旁咋咋呼呼的,岂不让梁心铭心烦意乱?为了不打扰梁心铭,她便揣了些银子,拿了个篮子,牵着小朝云上街去了。
第二个来的是巡抚府的管家,送了五百两来。
梁心铭也收了,另外取出一幅画给管家。画的也是黄山松,树下大石上坐了个捧桃的白胡子老寿星,说是赠给老太太的。管家笑着收了,回去向巡抚大人复命。
林巡抚很明显想笼络梁心铭,故而借着买画,送盘缠给梁心铭;梁心铭也要经营人脉,觉得这人还算可交,领受了他这份心意,又另送一幅福寿双全的画给老太太,表明自己感激和答谢之意,为将来见面留个余地。
第三个来的是布政使家的下人,送了两百两。
看着三千两银子,梁心铭心中踏实多了。
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她在窗下书桌上铺开一张空白横幅,一端用镇纸压住,另一端拿本书压住,然后慢慢研墨,一面出神。
好一会才自语道:“成亲吗?那我可要恭贺你!”
说完低头,凝神贯注,在纸上写下“百年好合”四个字。一气呵成,字体优美之极。写好,将笔放下,将横幅拿起来举着,端正了观看。似乎很满意,眼中溢笑。
看了一会,她捏住条幅中间,毫无预兆的,“嗤”一声撕成两半;再把两半叠在一起,又“嗤”一声,撕成两半;再叠加,再撕……撕成碎片后,手一松,纸片如雪花般从指间纷纷飘落,落得满地都是。
她笑道:“百年好合?做梦!”
……
次日清晨,梁心铭夫妻领着小朝云离开了租住的小院。
一打开院门,发现外面站了许多街坊邻居,有张奶奶、豆腐西施司马彩云等人,七嘴八舌说着恭贺的话。
司马彩云上前一步,给梁心铭跪下,一是谢他关心,才使她免除一场灾难;二是赔罪,说都是因为她,才害得梁心铭惹上官司,差点毁了前程;三是送别梁家人。
梁心铭瞅了李惠娘一眼。
惠娘赶紧上前扶起司马彩云,拉着她手笑道:“彩云妹子,别说那些见外话。你也不容易。毒老虎死了,妹子人品相貌都是上上等的,找个好人家嫁了,安心过日子吧。”
司马彩云含泪点头,鼓起勇气道:“希望梁老爷高中进士,梁奶奶诰命加身。”她难受得很,强撑着说祝福的话。
今日一别,这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再见梁心铭了。
李慧娘忙谢她,又诚恳地安慰了她一番。
梁心铭对周围抱拳道:“多谢街坊父老照应,后会有期!”
……
渔梁渡头,巡抚大人带领一干官员来送行。
梁心铭见许多箱篓堆在渡头,王亨正问都是什么,众人回说是徽州土产,不成敬意,望翰林大人笑纳。王亨上前看了看,确是些山珍野味、茶叶药材等,随口道:“既如此盛情,就收了。”于是一抬抬都抬上了船。
当然,洪飞等人都有一份。
众官员见王亨这样好说话,都十分欢喜。
巡抚大人转向梁心铭,肃然道:“青云,此去京城,定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莫要辜负了徽州父老的期盼!”真诚的口气,俨然徽州父老的希望都压在梁心铭肩上。
梁心铭躬身拜道:“学生谢大人教诲!”
巡抚大人冲旁边一挥手,一个体面的媳妇带着几个女人抬了两个箱子走来,放在梁心铭一家人面前。
那媳妇先对李惠娘屈膝施礼,然后道:“奴婢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受夫人所托,特来送梁奶奶和姑娘。这些点心果子,给奶奶姑娘在路上吃的,一点心意,还望梁奶奶不要推拒。”
梁心铭急忙携李惠娘拜谢,也收了。
巡抚大人又拿出两封书信和一张名帖,交给梁心铭,道:“这是两封荐书,你到了京城,持本官名帖去徽州会馆找一位姓严的老爷。有什么要帮衬的,只管跟严老爷说。都是同乡,大凡徽州的举子进京应试,他们一般都尽力照拂。虽说你有王翰林照应,本官此举有些画蛇添足,但你初上京城,多认识些人,总有好处。再者王翰林公务繁忙,兴许有照顾不过来的地方,这些人就能帮上了。”
这话不仅体贴,也有提醒王亨的意思:别进京就把梁心铭丢在一旁,谁让他在鹿鸣宴上承诺照应人家呢。
王亨笑道:“巡抚大人放心,本官会照应青云。”
林巡抚笑道:“翰林大人自是一言九鼎。”
梁心铭心领了这情义,接了书信和名帖,再三感谢。
谢罢,又向其他人告辞。
其中,黄县令对她十分热情,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话,俨然同她是患难之交。她一边悄悄使劲把手夺回来,一边意味深长道:“学生祝大人官运亨通,直上青云。大人,后会有期!”她可不是讽刺,像黄县令这种官,是官场不倒翁。没准将来哪一天,他们就又碰上了。
黄县令眉开眼笑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本官也祝梁举人明年蟾宫折桂、直上青云!”
说话间,下人们将箱子送上船,梁心铭等人也都上船,挥手冲岸上众人告别,也告别了徽州府城。
梁心铭站在船尾,看着徽州城被远远被抛在船后,一转弯又被青山遮住,意味着她科举的乡试落下帷幕,等再开场,就是在京城的贡院,进行会试。
京城吗?她很期待……
王家住在离徽州城约几十里地的华阳镇。
洪飞、梁心铭,还有此次的副主考官礼部侍郎周大人,大家都坐在官船的舱厅内喝茶。王亨已经去了官服和官帽,换了一身天青色、领口绣如意纹的锦衣,翩翩少年郎,很随意地靠在舱房窗边,眼望着外面的青山绿水。
洪飞问道:“你不是要回家看未婚妻?”
王亨头也不回地应道:“当然。”
洪飞击掌笑道:“我等自然也一同去了。”
第23章 今天天气真好!
王亨拒绝道:“不。”
他说,他要在前面和大家分路,叫众人先去贺城王家别苑等他,说他回家看看,去去就来。
洪飞失笑道:“去去就来?恐怕王家已经张灯结彩,正等你回去拜堂呢。我看,我们大家还是一起去王家,一来拜望老太太和太太,然后吃你的喜酒,一举两得!”
周大人也赞同,也说要去恭贺。
王亨并不应声,只看着窗外。
周大人是个实诚君子,见王亨不接话,也不再纠缠追问。
他是北边人,不惯坐船,船行到这会儿,早觉得胸中恶烦、无法忍耐,急忙告罪一声,去舱房内歇息了。
这时,小厮煮开了水,梁心铭便起身接过铜壶,亲自为大家泡茶。她似乎心无旁骛、专注手上动作,其实谁都没发现,她已经将茶具冲洗了几遍。
好容易泡好,她捧了一盏茶,送到王亨面前。
王亨低头一看:茶盏中漂着一朵金黄的小菊花,叶片层层密密,恍若还在枝头随风摇曳;柳黄色清亮的茶水,在青花茶盏的衬托下,甘爽怡人,还没喝便觉口齿生津。
他猛抬头,目光落在梁心铭浓密的睫毛上。
太阳已升上天空,阳光破开晨雾,照在青山绿水间。梁心铭依然是一身青灰长衫,俊雅的面庞在阳光照射下格外白皙如玉,隐隐透着浅浅的粉色。
王亨激动问道:“你怎会泡这茶?谁教你的?”
梁心铭睫毛微垂,回道:“学生这茶艺是天生地养的。昔日在山中摘了野茶,便取了泉水来烹煮,并无一定的讲究。然山势险恶,能摘的野茶有限,学生便常以竹叶、松针、菊花等来代替,不过取其清香而已。”
说完转身,捧起另一盏茶送到洪飞面前。
洪飞笑道:“好一个天生地养!”说罢低头喝了一口,又道:“果然与寻常的菊花茶不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梁心铭道:“也不是错觉。是黄山的水好。”
说着话,自己也端起一杯,慢慢喝着。
王亨一直注视着她,目光怔怔的,迷惑。
少时,一安进来请示王亨:“大爷,那些东西可都要带回老家去?”他是指刚才收的那些特产。
王亨道:“挑好的留一半,敬献给皇上尝个新鲜。”
一安忙答应,转身出去了。
梁心铭心中一动,想这人有些手段,如此一来,便是御史弹劾,皇上也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罚他。
她奉承道:“恩师对皇上忠心,天日可表。”
王亨瞅着她笑道:“你嘴上夸我,心里怕不这么想。你疑惑为师收礼收得痛快,就不怕御史弹劾?现在见我要带一半给皇上,猜我是为了保全自身。对不对?”
梁心铭哪肯承认,半真半假道:“学生没想到什么保全。难道分送些给皇上,就能免了罪了?”
王亨随意道:“不过是些土物,他们送,我们收了,他们也就心安了;我若不收,他们也不会从此就断绝送往迎来。‘水至清无鱼’,这天下的官儿都是一样的。若不随大流,定会遭到排挤。至于御史弹劾?从来只听说官员贪污受贿获罪,可没听说为了些土产被抄家的!”
洪飞失笑道:“你收了礼,还编出这一番大道理来。”
又转向梁心铭道:“王兄这是告诫你:守住大义和大节,不用在小事上钻牛角尖。抗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