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几个人也道:“对,对,加个微信,回头有需要找你啊。”
方靖很开心,她看了一眼孟文飞,孟文飞点点头,方靖跟大家把微信都加了。
席散了,大家各自告别,各回各家。
孟文飞要送方靖,方靖没拒绝。孟文飞要帮她背她那个又大又沉的包,她也没拒绝。孟文飞觉得她有些醉了,完全清醒的她是很倔的,要强又独立,怎么会乖乖地把包交出来。
况且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两眼亮晶晶,活泼得不像话。说好了打车,她一口答应,站不到三秒却开始往前蹦。孟文飞也没阻止她,跟着她走。
方靖蹦了一段,突然回头,面朝着他倒着走:“飞哥,飞哥,他们真的会再找我做家宴吗?”
“有可能。要是他们找你,你要告诉我,我帮你把把关。”
“好呀。”方靖笑得眼睛更亮了,转过身继续蹦着走:“我要再研究些喜庆菜谱出来,好看又好吃。今天这回经验不足,好多地方没做好,下回一定得改了。”
“做得很好呀,好看又好吃。”孟文飞学着方靖的语气。
方靖不蹦了,慢慢走,摇着头:“菜凉得快,应该准备好电磁炉的。桌子长,大家夹菜不方便,应该分盘装的。有些菜为了摆盘好看份量不太够。素菜有些少了,菜品总体偏油腻了些,我没搭配好。餐后甜点也不行,我对烘焙不在行,烘焙工具、材料成本高,我没什么机会练……”
方靖一样样数着这顿饭的缺点,孟文飞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别在意,明明很好吃,大家都很满意。菜有些凉也是因为大家要等你上桌。”
方靖还是不满意:“我查了查,家宴大厨也是团队的,几个人一起做。我太自满了,觉得自己速度可以,但其实还不行。下回如果菜量太大的就不能接,影响菜品口味就不好了。卖相上还得再练练,甜品这块也得加强。”
孟文飞顺着她的意道:“好,下回人不多的活你再接。”今天这样的真的累,他是看着方靖如何高强度的作业,那时钟摆在一旁滴答滴答,四个小时,她简直像个机器一样分秒必争。
方靖点点头,然后又笑起来:“希望他们真的会找我做家宴。这个挣得比小时工多呢,我能多存些钱。”
“财迷。”孟文飞笑她。“存了钱然后呢?”
“然后如果顺利,我三到四年之内就能还清债了。”
“然后呢?开店吗?”
“啊,那还不行。”方靖晃脑袋,“没有本钱,不着急再开店呢。还完了债,我要谈恋爱。”
“……”这目标,果然是满脑子浪漫的小姑娘。
“25岁就能谈恋爱呢,我以前以为30岁以后才可以。”方靖的语气像是她捡了大便宜似的。“然后跟男朋友一起努力存钱,一起开店。”
所以她脑子里预想的男朋友是开店合伙人吗?
没等孟文飞开口,方靖又说:“啊,也不一定呢,万一那时候没遇上合适的对象呢。”
“什么样的才是合适的?”孟文飞问。跟她一样喜欢做菜?理想是开店?志向是做厨神?要多帅?高吗?有钱吗?
方靖站定了,认真想,然后道:“就是会让我心跳得很快的那种,怦怦怦怦。”
孟文飞笑起来,这是什么比喻。
“是真的呀,我知道那种感觉,我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同学,是我们班长。那时候感觉就是,怦怦怦怦。”
孟文飞忽然想起方靖说的那话了——要治暗恋,穷就行。
“你没跟他表白吗?”
方靖摇摇头:“那时候家里欠了很多钱,我觉得一辈子都还不完。我跟外婆两个人过,每天要做的事很多。可是真的好喜欢他啊,他长得很帅,学习成绩也很好。对同学也很好呢,常常帮助我。他一笑起来,整个教室都亮了。他是我每天去学校的动力,看到他就觉得很有精神,开心。可我那会已经立好人生目标了,外婆年纪大了,我得担起家里重担,以后我还要继承外婆的店,肯定不考大学了,家里的债我也得负责,所以不能谈恋爱呀。既然不能恋爱,就不用表白了。”
“遗憾吗?”孟文飞忍不住问。
方靖想了想:“不。就算时光倒流回去,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他成绩很好的,考上了b大,今年毕业了。”
“还有联系吗?”
“有班级群,不过大家不常说话。我猜他们都有自己的小群吧。我读书那会,成绩并不算好,而且我要早回家,不参加晚自习,也不参加班级活动,我家庭情况不好,老师也照顾我,所以我跟同学们相处的时间少。加上我嘴也笨不爱说话,就没什么朋友。”
孟文飞不知道说什么好。
“飞哥,你恋爱五次,都是什么感觉呀?”
“……”嗯,孟文飞再次肯定,这小姑娘醉了,不是有点,恐怕醉得比较深。
方靖的眼睛这么亮,单纯清澈,此时水润润的,像小鹿的眼睛。她看着他,充满了好奇。
“嗯,挺开心的。”孟文飞斟酌半天,小心答:“恋爱是件开心的事。”
其实他交的第一个女朋友,动机并不单纯。那时候还是高中,陶晓露缠他缠得紧,可他一直当她是妹妹,而且姜俊看向陶晓露的眼神含意再明显不过。于是他拒绝了陶晓露,那姑娘却不接受,大有越挫越勇之势。这时候一个同年级的女生向他表白,那女生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在学校里颇有些名气。孟文飞觉得有这样一个女朋友挺有面子,而且有了女朋友,就能摆脱陶晓露了。于是孟文飞就接受了。
初次约会,初次翘课,初吻,与亲如兄弟的姜俊第一次起冲突,初次冷战,初次体会女生的多疑与臭脾气,初次体验分手的感觉。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许多事情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青春的烙印却是深刻。无法复制,再没有完全一样的了。
孟文飞想起第二任女友,那也是高中,邻校的女孩。跟他的前任开朗自信不一样,这姑娘腼腆害羞,他们在甜品店偶遇,后来两校朋友间相约一起玩又偶遇,再后来女孩来找他,红着脸表白,那怯生生的模样多可爱。于是他接受了。
后来为什么分手?具体的事情孟文飞有些想不起来。但究其根由是他脾气有点大,他不喜欢跟人吵,他一生气就冷战,不解释不说话。那姑娘敏感脆弱,她一矫情一试探他就烦,他不爱哄人,于是恶性循环。她提了分手,他同意了。
再后来的两任是大学时谈的,第五任是他工作后。
细细算起来,五任女友,外貌性格都不一样。而无一例外,都没有走到最后。
孟文飞抬眼,看到方靖还在看他。她的眼神干净纯粹,她问他:“后来不开心了,就分开了吗?”
孟文飞仔细想想:“也不全是因为不开心,年纪越大,考虑的东西越多。单纯以心跳速度和喜怒心情来恋爱,只有年轻时候才有了。年纪大了,再找对象,会考虑经济、考虑工作前途、考虑双方家庭、考虑生儿育女、考虑人际关系、考虑房子……不是单纯的开不开心的问题。”
方靖的小脸垮下来,皱了皱鼻子。
孟文飞教育她:“你现在年纪轻轻,不要总是老气横秋的,想恋爱,就找个值得爱的对象好好谈,年轻时候该做的事就去做,时间过去了,就再没有了。债务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
“当然是问题,大问题。”方靖摇着头:“谈恋爱很花钱的。”
孟文飞笑起来:“这不是男方该考虑的事吗?”
“这跟性别有什么关系。”方靖一脸老成地道:“如果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肯定希望自己能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他面前呀,那就得花钱买化妆品买衣服买鞋。还有,我喜欢他,肯定就会想每天看到他呀,那就会耽误打工挣钱的时间。钱花得多了,收入还少了,太耽误还债了。当然不行。”
孟文飞失笑,小丫头还挺现实的。他道:“可是如果有个可靠的男朋友,他会给你依靠,你就不再是一个人扛了。”
“那就更不行了。依赖惯了,万一他跟我在一起不开心走了,我就扛不起来了。必须把债都还清了,不亏欠任何人,这才好放心做别的事。”
方靖转身往前走,孟文飞跟在她身后,听着她慢悠悠地继续道:“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哭得可伤心了。爸爸去世的时候,我抱着外婆抹眼泪。后来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就没有哭了。我怕一哭了,就软弱了。只有我一个人了,没什么好哭的。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爸爸去世的时候外婆没流泪,她一定想着我就只有她这个依靠了,她不能软弱。那几年,外婆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其实我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的,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早做好心理准备了。”
孟文飞听着这些话,心里的愧疚更深。因为他的武断和多疑,让她在那个烤肉店这么差的环境里多受了十多天的苦。
孟文飞刚想说“对不起”,却见方靖猛地回头,对他道:“可是我也是很幸运的。自从遇着了你和姜大哥后,好事一件连着一件呢。那个拆迁的事,都传了两三年了,一直没动静。我还想着恐怕得再等个五六年的,但是突然就有了,赔偿金比我预想得还多,比卖房子强太多。我发了一笔横财,大钱能还掉,顿时轻松了。然后找工作,当天来城里当天就在烤肉店开工了,一天工资没耽误。接着又遇着飞哥你,有了新工作,再然后居然接着姜大哥的家宴的活了,之后也许还有机会接活。你看,一连串全是好事。还认识了好多同事和新朋友,大家都对我都很好。我以前,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朋友,生活没这么热闹的。”
她说着说着喜形于色,又开始蹦:“我算了算,真的比几个月前盘算的时间加快了好多,所有的计划能提前好几年呢。我25岁要还完债,然后谈恋爱,接着30岁之前结婚,32岁之前生孩子,35岁之后,我要跟老公一起开店,我做主厨,他接待客人。我们一家人努力打拼,买套小房子,每天开开心心的,我要做最好吃的饭菜,老公孩子都喜欢吃,客人也都夸好吃。”
前面就是个公交车站,站台上没有人。方靖越说越兴奋,蹦上了站台的椅子,高举双臂,抬头对着月亮喊:“哇,太棒了,感觉自己就是人生赢家。”
傻瓜!
孟文飞仰头看着她,她的眼睛亮得不像话,脸蛋在站台灯光的映照下闪着光。她穷得叮铛响,连房子都租不起,身上背着债,需要兼着多份工作。她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学历,没有靠山,她一无所有。她有的,是会流逝的青春,不敢哭的倔强,还有高超的厨艺,不服输的努力,以及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然后她说,她是人生赢家。
“傻瓜!”孟文飞对她说。
方靖站得高高的,低头对他笑。
那笑容,透着天真的美好,在孟文飞心底最柔软的位置,重重撞了一下。
第16章
孟文飞仰头看了方靖多久,方靖就对他笑了多久。
傻乎乎的模样。
孟文飞不禁想,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知道自己在对谁笑吗?
“人生赢家。”孟文飞喊她,“你要下来吗?”
方靖歪了歪头想半天,似乎在理解这话的意思,然后点点头。“要下来。”
孟文飞伸出双臂准备接着她:“你小心点,别摔了。”摸不清她到底醉得多深,生怕她一脑袋撞着。
结果手刚伸出去,方靖已经很勇猛地“咚”一下跳了下来,没跳到他的臂弯里,跳到了另一边。跳下来之后稍一踉跄,自己站稳了。然后她精神抖擞地大步向前走,似乎忘了身边还有个飞哥。
孟文飞无奈,继续跟在她身后。
这次方靖没说话,默默大步走着,走了好一会,越走越慢。孟文飞觉得她大概是累了,正想把她叫停,方靖却忽然自己停下了,然后她叫了起来:“哎呀,我的包呢?”
孟文飞:“……”
方靖摸摸自己的肩膀和后背,背后没有包,她急得直打转,四下张望:“我的包不见了,我记得背出来了呀,下电梯的时候我还拉了拉肩带的。”
孟文飞:“……”
拉了拉肩带这么小的动作都记得,就记不得她把包从背上卸下来交到他手里这么大的动作吗?
“飞哥,飞哥,我得回去一趟,我的包忘拿了,肯定落在姜大哥家里了。”方靖一边说一边往回走,脸上全是焦急。
孟文飞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方靖还要走,嚷着:“那里头有我全部家当,不能丢。”
孟文飞无语,她的全部家当就是刀具厨房小用品吗?
“包在我这里。”
方靖反应了一会,围着孟文飞转圈圈。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终于看到他背上的大背包了。她大声叹息,很高兴:“啊,没丢,它在这儿呢,飞哥。”
孟文飞也叹息。然后他感觉到后背一沉。
方靖在他背后抱住了背包,整个人压在了包上。
孟文飞没防备,被撞得向前踏了一步,然后站稳了。
他听见方靖在他背后嘟囔:“太好了,找到了。”
过了一会又听她说:“这个大包,还是班长送我的呢。”
那这包还保养得挺好的。孟文飞心想。
他等着方靖起来,但等了一会,她竟没动。
“外婆,今天我真高兴……有些累呢。”方靖的声音像说梦话。
孟文飞叹气,侧头对身后道:“回去了,好吗?”
“嗯。”方靖答应了,却仍是不动。
孟文飞让她靠着,伸手招停一辆出租车。
她累了,他知道。四个小时高强度的紧张工作,宴席上的笑闹兴奋,现在放松下来,肯定会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