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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书文 > 其他类型 > 陈滩旧梦 > 分卷(35)
  各自三杯下肚,李犷突然开口说:我走了你不必挂念我是因为义父的慈爱收容,我的命里才有的你们。这十年来我只当是老天爷平添的一份恩赐,可这份恩赐不是我的常态,我不该习惯,我不能当做理所当然我是王朝的将军,注定是一把刀。
  张谦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一边斟酒一边道:真的不能不去吗?
  我爹爹与义父不一样义父聪明,杯酒间甘愿被释去冰权,领个闲职和犒赏远离京城;我爹爹太过简单又偏执,他甘愿为王朝之刀,而从未想过王朝是否还需要他这把刀,终究是不识时务的下场可王朝如今点了名要我出鞘,你觉得我有的选吗?
  我陪你去呢?
  陪我?李犷低头了很久,扬起脸来,笑得明朗:别自以为是了我开口叫你的第一声哥哥,就是讨好的,谄媚的;我年方十一岁,已经需要处心积虑来揣度我接下来要生存的地方。我要分析局势你是这个家里的掌上明珠,我要化身为唯你马首是瞻的小跟屁虫,骗得你的宠溺,我才能活得不错。
  这番话太刺耳,他直接了断地否定了这十年岁月的亲密与美好,将十年的真实解释成一场被编织出得美梦。
  张谦听得鼻酸又心酸:你何苦?我对你一直都很好,像亲弟弟一样。
  李犷说你真好笑啊:你是金玉香榻里爬起的公子哥,我是寄人篱下的落魄儿。你享受我崇拜你,追随你对不对?喜欢我望着你,跟着你,对不对?你以为这些是我真实的依赖对不对?
  张谦说对:可你现在想告诉我这些是你从十一岁岁就开始演的一出戏?只为了在这个府邸里活得好一些?
  李犷将壶中最后的残余倒进自己杯子里,晃着手中的铜杯用调笑的轻浮态度点头:很自私吧但这是我的生存法则而已。你若恨我,倒不如站在我的境地想想看在最没有能力的年纪,是不是骗取宠爱才是最可靠的谋生方式?
  第二天李犷便随朝廷的车驾走了。
  离开时,路人纷纷拥簇围观着那座华美的车驾传说里面坐着的是王朝最为年轻的将军。
  张谦没有去送行,站在正堂三层上依栏而望。
  那单薄孱弱,总是依赖着自己的小孩子,如今被套上绮丽的金甲,苏醒了他沉溺十年的南柯梦,要回归他腥膻浓烈的真实人生去了。
  这么想的时候,张谦又觉得恨不起他。
  一个月后张谦就随着父亲旧友的商队,带着林瑯远赴丝绸之路,离开了金陵城。
  彼时正值成都战乱那几年。娇将军李犷的传闻故事,张谦是在高昌国驻足时听到的都说蜀地一个年少貌美的少年将军,只身涉险探听敌人情报也罢,瞒天过海大乱叛军计划也罢,所有关于他英武有为的传奇故事,换得天下人喝彩讴歌,在张谦这厢却都听得胆战心惊。
  那些振奋人心的英雄传说,张谦看得透彻无非是远离战火的堂上帷幄间,朝倌们的操纵手段,安稳人心宣扬朝威而已。
  一把羸弱的刀,被极尽所能地利用。
  好在听到的一直也都是连连捷报。每次看那些讲述最新的娇将军传奇的说书客们用笑意盎然地脸来开场,张谦便能松却一口气。
  回到金陵后又正值家父病逝那阵子,一面殡仪一面是家业接承与打点。
  张谦一度想借机忘掉李犷那是庙堂之上的白玉镂刻而成的王朝偶像;纵有交集,也注定不会为了他而驻步。
  可战后李犷的信却到了。言语不多,信尾处一句没死成,我居然觉得空落落的。谦哥儿,你说以后要怎么活?
  让张谦不顾繁杂事务,收拾行囊即刻动身过了成都去。
  再见时清冷孤傲的少年,被沙场的风磋磨出了更为柔润的轮廓。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都说战场上下来的男儿会变得刚毅而粗糙;可李犷不一样,这个心头缺乏安定的人,拥有着另一套反其道而行之的生存法则就像鹅卵石,任尔消磨,我自圆滑。
  这让张谦心疼。
  有的时候张谦想:怕是自己在这段关系里错了分寸逾了矩,于是所有的爱别离和求不得,也该由自己认罪画押。
  回到府上时,院子里嘈杂得不太寻常。
  缘是府邸里下人们在忙碌着,张谦也没有心情顾他们在做什么,只是径直走。回正堂的路上被一个老家丁给无意冲撞了,张谦蹙眉:在急什么?大年夜的,快去休息吧
  那老家丁脸上苦笑着,慌张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正堂:这不是二公子回来了嘛吵着还没吃饭,要我们在你回府前张罗一顿年夜饭你们还饿着,我们哪敢休息?
  二公子是已经鲜少再在张府里听得到的称呼,那是当年爹爹和姐姐都还在,自己屁股后面还总跟着一个小小身影的时候,下人们惯常对李犷的称呼。
  张谦错开那个下人,往正堂里跑去,脚步便颠得视线模糊又清晰。
  灯火明灭间,自己似乎是掉了眼泪。
  拨开沉重的被帘,正堂里暖意洋洋,翻出旧事衣着的李犷与当年的身影别无二致,斜斜坐在椅边与下人们调笑。
  随动静抬头见傻站在门前的张谦,李犷一笑:大年夜还要出去野?还差两个菜就要开饭了!
  张谦用呵气暖手来掩饰抹泪,小心翼翼又迫切地确认:不走了吧?
  该上的刀山火海也走过了,该了结的遗憾也已经了结了想通一件事哪张床睡得最舒服,到头来还是该睡那一张李犷举杯向张谦:新学到的生存法则。
  张谦咬着牙关克制情绪,避免身为已到而立之年的家主老爷,在众下人面前掉泪的情形。只望着李犷,猛然用力地点着头。
  ☆、第三十九回
  第三十九回香榻边少年缱绻事 华灯里情郎温柔声
  且说唐玉树因病之故,只将那夜热血上头与林瑯的体己话权当了自己的一遭绮梦。
  林瑯听罢和羞笑,笑了半晌又抬起头来拧住唐玉树的耳朵。
  唐玉树也正笑着,被林瑯突然的攻击搞得不明就里:诶咋了嘛?
  看来这样子的梦你是做了不少啊?林瑯一幅吃了大亏的表情。
  唐玉树被抓了包,一时辩解不得,把脸羞得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就像你没有一般
  林瑯矢口否认:君子约之以礼,我才没有做过这种下流的梦。
  唐玉树听不懂之乎者也那一套,只道:你没做过下流的梦,那你都惦记我啥子?
  我林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玉树少见林瑯那张嘴斗不过人的时候,一时觉得可爱,将头低下来几分:开腔嘛
  我不惦记你!林瑯恼羞。
  唐玉树嘴角却扬起:不惦记我咋个在纸飞飞上写我名字一遍又一遍?
  什么纸飞飞林瑯企图用揪唐玉树口音来装傻。
  那不惦记我,我走了。唐玉树佯装失落的神色。
  别走!林瑯果然急了,只加了几分力气拧住唐玉树作势要扭开的头,发现他正在偷偷收敛得逞的笑意,气得林瑯蹙了眉:你怎么还变坏了!抱怨了一句,将扭着唐玉树耳朵的手松开,换作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抚过唐玉树乌黑的眉毛,顺着侧脸划到他嘴边,感受到唐玉树急促的呼吸。
  林瑯那双瞳仁在睫毛绰约下流转至桌案的烛台,俄而嘴角挑起笑意,眼神又落回唐玉树的眸底里。那一笑惊心动魄,让唐玉树几乎丧失了全身气力。
  他再俯下身去,以供林瑯轻轻抬头,就可以吻到自己。
  却见林瑯眼神里的笑意狡黠,抬头却又迅速错开唐玉树的嘴,向他的脖颈上咬住一口,再换舌尖来轻抚咬痕。
  耳边是唐玉树喉间滑出的一声低吟。
  这声低吟让林瑯有种被认可的感觉,于是将吮吸的动作再来了一番。
  然后门就被顺儿咋咋呼呼地推开了。
  推开门儿就知道自己闯了祸,胆战心惊地刚退后几步把门儿带好,就听到屋里林瑯瓮声瓮气的一句:进来吧!
  顺儿很怂地进了来,身后是陈逆端着热茶。方才两人撞见了始料未及的画面,各自都游移着眼神不知该如何自处。
  林瑯清着嗓子从榻上站起来,往书桌前一坐:你们说巧不巧这天气也能有小飞虫,刚刚还撞我眼睛里了,你们唐少爷帮我瞧了瞧
  顺儿尴尬地替林瑯续话:那唐少爷瞧见了没?
  唐玉树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哦已经掉出来了。
  哦那就好。顺儿倒着姜茶继续配合,迅速把话题转移了过去:哦,刚才碰到老爷,说是一会儿想要见见玉树哥。
  嗯行,我们一会儿过去。林瑯接过递来的姜茶:倒完茶去安排一下后面去烧几桶水,给你玉树哥洗个澡,躺这么多天浑身都是馊味儿。
  顺儿连连点头,将唐玉树的茶憋着笑递了过去。就迅速拉着陈逆又一块儿跑出了林瑯的寝房。
  被顺儿打破了的气氛,此时也不好再强行续下。
  林瑯转头去看坐在榻上喝着姜茶的唐玉树,唐玉树也正看向他。
  窗下传来陈逆即使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清晰可辩的一句话:数九隆冬的怎么会又小飞虫呢?
  林瑯用手掌捂了自己的脸,恨不能掐死自己。
  接着又传来顺儿嗤嗤的笑声:就是就是!嘴上说着都是馊味儿,还要啃人家!
  林瑯转身推开窗咆哮道:你俩是不是皮痒痒?!
  戌时,林府正堂。
  林老爷拨着胡须望着对面坐着的唐玉树,摇头晃脑地品着茶:尝尝吧既然是蜀地来的客人,帮我品品这雨城露芽,味道够不够正?
  唐玉树硬着头皮面对着林老爷矍铄而凌厉的眼神,心底里暗道果然林家的眼睛都是一个样又将眼神缓缓转移到林瑯脸上,只见他把玩着朱樱绒簪缠在下巴上的丝带,紧紧盯着他的爹爹。
  唐玉树虽然迟钝,也明白这气氛的确是不太对。只道着谢谢伯伯,端起茶盏凑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咹我的这杯咋个是白水
  林瑯抄过唐玉树的杯子,冲林老爷道:你欺负他干啥!
  林老爷被林瑯的反应吓到,却又不悦起来:我怎么欺负他了?
  林瑯没耐心:你不是说要见见他吗?现在拿他取乐,有没有意思?!
  林老爷更不悦:他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你怎么向着他!
  林瑯啧了一声:你幼不幼稚!我哪有向着谁?
  顺儿适时跑了上来打圆场:茶可能是那些不长眼睛的下人倒错了,我
  你说谁不长眼睛呢?!林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皮松了是不是?
  顺儿没忍住笑:老爷原来茶是你倒的呀?
  林老爷阴谋无意间败露,却还硬着嘴不肯认:诶?你,你胡说!
  顺儿也不再拆台了,机灵地上前来端走唐玉树面前的茶盏:我去给唐少爷换一杯。
  林老爷无差别攻击:唐少爷?他怎么成你少爷了?你卖身契可是在林府的!
  我俩是把兄弟,顺儿叫一声唐少爷不应该吗?!林瑯把自己的茶杯推给唐玉树:你再这样我们现在就回陈滩!
  林老爷才怂了,小声嘟囔着儿大不中留,胳膊肘直往外拐气不过又惹不起,只得差使顺儿:去去去,换一杯。
  唐玉树看这个场景有点懵,也不明白林老爷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只赔笑着:没得事没得事,我喝白水就行
  见唐玉树那小子的性子还挺好,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这个林老爷咋咋呼呼地失了身份,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清了两声嗓子向唐玉树道:你咳!来接他走的?
  是嘞。唐玉树僵硬地点头。
  林老爷:哦,什么时候走?
  今天。
  今天?!
  料想爹爹听罢计划一定会是这种反应,林瑯接过话茬:一会儿要带他去秦淮河畔看看金陵的烟火,吃顿好的,然后直接回陈滩我现在可是掌柜的,爹你也知道饭馆儿到了节日时可都是最赚钱的,我们哪能说扔就扔下!
  林老爷:那人驿站不过年啊?没有车马你怎么走?
  林瑯:骑马唐玉树骑!
  林老爷:冻着怎么办!
  林瑯:怎么会冻着!
  林老爷:不行最起码初三才能走!
  林瑯:没得商量,我们馆子生意好,已经荒了半个月没开张,可架不住再拖。
  林老爷:不行!三天你们能赚多少,我十倍给你。
  林瑯摇头:赔多少都不行!不是赚多少的事情,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过程积累!这几日正是最热的关头,客流量足,消费心态足,话题讨论度足你若真不让我们回去张罗个开门红,那今年我都没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