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望地闭上眼这一次,他真的圆不回去了!
不知道暴露身份的惩罚,是系统瞬间让他心悸而死呢,还是被韩知竹怀疑地拷问至死?
如果现在躺下去装心悸发作导致晕过了去,或者装又中了魅妖的迷障,当下立刻再爬一次大师兄的床,把宿州家乡这个点带过去以围魏救赵,有没有一点自救的可能性?
程雁书心里的压力到了极点,韩知竹偏还在这压力中轻叹了一声,引得他心脏一惊,只觉真的要心悸了。
但韩知竹的语气里,却多了一分体恤和温和:听师尊说,你尚在襁褓就离开了宿州,这次再回去,可得好好看看。
极致的紧张之后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和表情,程雁书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知道这动作在韩知竹眼里大概幼稚且做作,但是这好歹是看起来为家乡愁苦的姿态,也更是极致紧张放松后必然无法遮掩的极度庆幸姿态的必要遮挡。
待程雁书放下手,看似情绪恢复了平静,韩知竹才继续道:明日薛少掌门来四镜山的时候,你
大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接待薛光光同学。程雁书立刻应承。
左右他在此地并没有什么朋友,薛明光虽然自恋,但也爽快,他初来乍到这个世界,多个朋友总是多条路。
明日薛少掌门来四镜山的时候,韩知竹重新开了口,你应该正在南极泉将铁杵磋磨成针,如有话要说,我可替你向薛少掌门转达。
程雁书在心里掰断了那根铁杵。
明晚设宴招待薛少长们。韩知竹淡然的又继续说着安排,因此破例允许你
明天晚上设宴待客=他有晚饭吃!程雁书眼睛瞬间放出了璀璨的光明。
韩知竹好看的手指拿起茶杯,悠然地喝了一口冷泉茶,才道,破例允许你明晚不需随我琴修,但你需自行打坐入定,鉴云和鸿川会在旁代为监督,勿偷懒耍滑。
程雁书在心里掰断了第二根铁杵。
抬眼看程雁书越发委屈和扭曲的表情,韩知竹依然保持着面色冷峻,只微微抬起眼皮道:怎么?你有话想说吗?
没、有。程雁书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
是吗?韩知竹抬眼,又喝了一口茶,也没有话要带给薛少掌门?
没、有。程雁书更加咬牙切齿。
好。韩知竹做出一个你可以走了的动作。
带着期待落空、欲望无法达成的不忿,程雁书猛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程雁书忽然又停住了,他微微侧转身看韩知竹,带着不确定的疑惑语气问道,大师兄,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嗯?韩知竹的眼睛越过他,看向门外树木扶疏的清幽庭院,悠然道,我为什么不高兴?
.
韩知竹为什么不高兴程雁书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非常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岂止于不高兴。
程雁书的当下,是愤怒、哀恸、绝望、积聚的负能量加载到了百分百的程度,扬手便能挥剑斩破九重天。
他哪能想到常年是盛夏景观的朱明山上的南极泉,水竟然真的是南极程度的冷啊?!
别说要把手探进去了,程雁书便是站在泉旁边三尺,也只觉寒气逼人,那水雾直直地逼入每个毛孔,随着血流运行周身,循环往复,最后简直像血液里有细小的万千根冰渣变成的小毫针,绵密不断地刺着血管壁和心脏,还有大脑。
这次韩知竹派来监督他的两个小师弟完全没有鸿川和鉴云的温暖机灵。
他们非常死板地要求四师兄按照铁杵磨成针所列明的规则,一点不错地受罚。
也就是说,程雁书要以他这具屡受重创、残弱不已的身躯,入南极泉中,在泉心凸起的石头上把铁杵研磨成针。
能想出这种刑罚的人简直是天才。
程雁书试图和两位小师弟讲道理,但不管是说明这几天受过多少次罚、受了多少次伤,小师弟依然和韩知竹一般冷肃,复读机一般反复重复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执罚中不可徇私枉法。
这是哪门子法?
这不就是他们四镜山关起门来自娱自乐的玩意吗?
但人在屋檐下这个道理程雁书近来已经体会得淋漓尽致。犯错要受罚,他也并不反感,唯一让他心里不忿的点在于,这错,不是他犯的呀。
这能找谁说理去?程雁书认命地把衣服系紧了一点,用慢动作一点一点的走进了南极泉。
看他终于走进南极泉,两位小师弟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在南极泉边打起坐来。
程雁书扑腾到泉中心,咬着打颤的牙,带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心态,磨起了那根铁杵。
动起来,那寒意多少被中和了一点。机械地磨着铁杵,监督他的小师弟的闲聊也飘进了耳中。
小师弟一八卦:大师兄平日不管迎来送往,都是交给二师兄应对。所以我说,大师兄今次特意亲自接待,想是为了白大小姐。
程雁书一怔:薛明光来了,白大小姐也来了?
我也觉得是。小师弟二答,我们大师兄天人之姿,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但处处均是上乘,和白大小姐绝对地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呀。
可不是,简直是绝世佳偶。小师弟一眉飞色舞起来,而且铸心堂和四镜山两相联姻简直是超强结合,师尊肯定也乐见其成。
很好,很好。
大师兄在那边和白大小姐莺歌燕舞、活色生香、飞黄腾达,而他这个立志成为大师兄道侣的四师弟,孤寂地在这里牙关打战、凄凄惨惨、磨铁杵。
这对照组,简直人间真实。
在人屋檐下,在人屋檐下。程雁书在心里鞭打着那把他绑过来就扔下不管的系统,却也只能化无奈为动力,把郁闷转化成发泄,加快了磨铁杵的动作。
只是磨了已有半个时辰,那铁杵仍是半点也没有被他折服的趋势。
苦着脸,程雁书拿起铁杵靠近眼前,仔细端详检查,企图找出他努力过的痕迹。但别说磨成针了,现实一点说,简直连一丝磨损的痕迹都看不到。
眯着眼对着铁杵无可奈何之际,程雁书身后突然响起了韩知竹的声音:你这是在干什么?
第17章
程雁书没回头,只把铁杵举过头顶,一点也没掩饰语气里嘲讽之意:打算竭尽全力,精诚所至,实现把铁杵磨成针的奇迹呀。
背后的人没有说话,但足音沉稳地从背后转到了程雁书的身侧,最后停在程雁书右侧的泉岸边上。
浑身湿透抖抖索索站在南极泉里的程雁书仰头向右侧方看去。
氤氲水雾中韩知竹冷肃、端方、如高岭之花的气质,真如月下谪仙,飘逸到不真实。
看了程雁书举着的铁杵一瞬,韩知竹摇了摇头:不得法,如何能成?
得法?程雁书眨眨眼,十分纯真,怎么得法?跪下来对着它嗑十万八千个响头,成不成?
韩知竹不理会程雁书的嘲讽,却道:我做一次,你仔细领悟。
等等。程雁书忽然把高举着的铁杵收回来捂在了怀里,大师兄,你不是应该没有空吗?
没有空?韩知竹看着他,日课已毕,何出此言?
程雁书的话语里有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情绪:这个时候,你不是正该陪着贵客吗?
什么贵客?
贵客,当然是白大小姐啊。
这是你二师兄的事情,我们不需干涉。韩知竹道,白大小姐和薛少掌门,临风自有安排。
他轻咳一声,示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即右手抬起,向着程雁书微微一扬:仔细看。
程雁书捂在怀里的铁杵瞬间被一股柔劲带动着飞了出去,继而声响清脆地落在了南极泉心的石头上。
韩知竹向着南极泉一挥手指,在空中状似随意地画了一个圈。圈画成时,南极泉里的水瞬时也跟着手指的轨迹扬起,集结成一条拇指粗的水线,飞出水面,在空中结成了圈。
韩知竹手指再一动,那圈又展开成水线,被控制着向石头上的铁杵锉磨而去。
水线打上铁杵的瞬间,蒸腾出无数水雾,须臾,水雾散去,铁杵已然细了一圈。
会了吗?韩知竹收回手势,问。
程雁书心里充满了无奈这明显是超过他能力范畴的能量运用,他一个初来乍到这个世界,且原主还异常缺乏资源的外人,能会?
但大师兄看着他的目光又带着平日所少见的鼓励和支持。
为了不辜负这种难得的信任,程雁书缓缓抬起了手。
他侥幸地想,万一,可以呢?
学着韩知竹的起手,程雁书照猫画虎的在空中画了个圈。
南极泉岿然不动,毫无动静。
程雁书叹口气,摊开手,非常诚恳地向韩知竹认输:大师兄,你看,不会。
那便再来,用丹田的灵力。韩知竹手指一动,水线再次磋磨上铁杵。
很好,铁杵又细了一圈。
这次不待韩知竹开口,程雁书又照猫画虎地做了一遍动作。
然后他很冷静地再次摊开手,面向韩知竹:大师兄,你看,我不会。
韩知竹叹口气,水线又一次成形,再次磋磨上铁杵。
迎着韩知竹的目光,程雁书这一次连照猫画虎的动作都不做了,只看着韩知竹,笑意盈盈:大师兄,我不会。
韩知竹动了动手指,却没有水线再被凝成。他皱眉道:雁书,不可如此取巧。
被看出来了。程雁书笑而不语。反正,铁杵已经细了三分之二,也算意外之得了。
这意外之得把他心里原本塞满的郁闷全都赶走了。他仰头,笑得眉眼弯弯:大师兄,我真的想学呀。你再教我两次呗。
看着韩知竹隐忍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笑得更明朗了。
韩知竹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他叹口气:你自己领悟吧。
程雁书拿起那已经细了很多的铁杵,举起来向着泉岸边的韩知竹笑:大师兄,这已经算是铁杵磨成针了吧?
不算。韩知竹哭笑不得地摇头,四师弟,别胡闹。
说着他转过身欲走,身后程雁书却又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大师兄的语气,和之前那故意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完全不同,像是流浪的小猫,呜咽的发出求救的声响。
心里一沉,韩知竹立时停住脚步,转头看程雁书,语带关切地急问:怎么了?
程雁书双手抱胸,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大师兄,我真的好冷。
你未用灵力御寒?韩知竹惊道。
自嘲地一笑,程雁书语气里全都是可怜兮兮和自暴自弃的无奈。他说:大师兄,我不会用灵力了,我也好像没有灵力。
韩知竹心里猛地一沉。
而程雁书带着那无奈,脸色惨白地向水面栽去了。
最后一丝意识被抽离时,他并没有感觉到冰冷的水花四溅的刺激,倒是觉得轻飘飘的,有个暖暖的所在环绕着他,非常舒服。
程雁书便无意识地向那温暖贴了过去。
韩知竹感觉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程雁书像一只慵懒的猫。被程雁书蹭着的侧颈有些痒,还有些酥麻,冰冷的侧脸贴上他的皮肤,不知怎地却激出了一片灼热。
他这四师弟,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一个人为什么会忽然转变整个性子呢?
他回忆起从前四师弟的模样,和自己从前和四师弟的相处。
他的回忆里确实尽是恨铁不成钢的遗憾,以及怎么引导都无法将四师弟引回正道的不虞和无奈。
而四师弟曾经的乖张冷戾,肆意妄为,也是从未收敛。
但此刻垂眼看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程雁书,韩知竹只觉,是同一张脸,给他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人是会忽然改变的吗?
还是有什么他尚不可探知的隐秘藏在其中?
这想法让韩知竹的心略紧了一紧。
到了程雁书的房间,把他放在床上后,程雁书却并没有虚弱地松开手安躺休息,反而更加揽紧了韩知竹的颈脖,不肯放开。
紧贴着的脸颊逐渐从冰冷被暖热,他却像仍然渴求温暖一样,又把脸贴得更紧了一点。
韩知竹坐在床边,静静地让程雁书又抱了一会后,抿了抿唇,轻轻拉开了程雁书的手。
细细盖好薄被,又抬手抚上程雁书的额头试试温度,韩知竹的眼里终是落下一点安心。
程雁书却又虚弱地抬起手,盖上了韩知竹附在他额头上的手背,紧紧握住。
任由程雁书握着左手,韩知竹抬起右手,再抵住程雁书的脉搏。
他又皱了眉:程雁书的脉象异常浅浮,体内的气实在是虚,几乎虚到气若游丝。
但程雁书还是又艰难的抬起手,握住了韩知竹抵着自己脉搏的这只手,紧紧握住。
两只手紧抓着韩知竹都肯不松开的他,像是在一个噩梦里紧紧抓住了自己唯一的救赎。
第18章
懒洋洋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时,程雁书才发觉,已经是天光大白。
丹田里有柔和的气流缓慢涌动,奇妙地将一种非常特别的舒服畅快的感受浸漫入四肢百骸。
视线无意地向窗外看时掠过床边,程雁书忽然一怔他不是在受罚中吗?怎么会有早餐这么珍贵的东西出现?!
床边的小几上分明放着一碗白粥,一碟咸菜!
靠碟边压着一张纸,非常好看的毛笔字在上面留下了五个字,一个署名:
我顺的,快吃。鸿川。
最最最重要的是,那张纸上面,压着一根任由谁看了,也得评判为针的金属。
倏地看向桌上,平日放在那里的铁杵,杳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