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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云镶嵌了一层金边,那是天火在云朵的边缘烫出的淡淡的光点。
  哈迪斯加快了步伐。
  要尽快。
  在纳西索斯醒来以前回去。
  睡神殿已经近在咫尺,哈迪斯大步踏上台阶。
  修普诺斯得到神殿的房顶上,栖息的鸽子的报信,匆匆出来迎接。然而不等他给哈迪斯编织梦境,黑发的冥王就感受到了厄洛斯的召唤。他倏然阖上双目,进入了厄洛斯的幻境。
  幻境之中,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红玫瑰。目之所及,热烈的红几乎要燃烧到碧蓝的穹顶上。这幻境太真实,真实到玫瑰花被阳光染上的金边,含在花苞里未干的露珠,还有那馥郁的香味,都呈现在哈迪斯的眼前,萦绕在他的鼻尖。
  厄洛斯依旧高高在上,展开金色的翅膀,几乎要遮蔽阳光。
  他的手里,拈着一朵红玫瑰。
  是朵花苞,将开未开。
  他把那朵花举到鼻尖嗅了嗅,好像在问哈迪斯,又像是自言自语:为什么红玫瑰能代表爱情?
  哈迪斯没打算解答他的疑惑,只道:情|爱神,我把眼泪带来了。
  厄洛斯不满于自己的疑问被忽略,他用同样的方法回敬哈迪斯,对他说的话置若罔闻,又问了一遍:这样娇弱的花,为什么能代表爱情?
  哈迪斯指出:它用尖刺保护自己,算不上娇弱。
  因为纳西索斯的缘故,他对于这娇美的红玫瑰总归有几分好感。
  见厄洛斯金色的眼眸朝自己望来,他又耐着性子,把红玫瑰的故事说给他听: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特曾为植物神阿多尼斯坠入爱河,然而植物神在打猎的时候被野猪杀死。爱与美的女神闻讯赶去,被白玫瑰的尖刺刺破了皮肤,鲜血把白花染红。所以人们用红玫瑰象征爱情。
  厄洛斯听完,歪了歪头:哈迪斯。
  哈迪斯与他对视,明晃晃的阳光刺入他黑色的眼眸,他的眼神依旧平静。
  只听厄洛斯说:有没有人告诉你,你没有讲故事的天分?
  明明应该是很动人的爱情故事,被他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来,又省略了无数细节,听起来干巴巴的,就像嚼了一块麦饼,硬,还哽喉咙。
  所以厄洛斯完全没觉得感动,反而兀自笑了:多痴情的爱与美的女神,她当时就有丈夫吧?在奥林匹斯神山上,还有她那么多的情人。
  这段故事感人在哪里呢?
  一个女神为她的情人意外亡故而悲痛,流下几滴鲜血,染红一朵玫瑰。
  然后,她投入其他情人的怀抱,汲取安慰。
  在往后的几百年里,她拥有了更多的情人。
  爱情,就是这种东西么?
  厄洛斯掐断手中的花茎,那花茎上有刺,却扎不伤他。
  看来心硬的神明,就连玫瑰花刺都会避让。
  厄洛斯放过这个话题,续上哈迪斯之前的话:你把眼泪带来了?拿给我看吧。
  哈迪斯从储物空间取出那滴眼泪,被神力封存的眼泪乘着微风,被送到了情|爱神的手上。
  拈住那滴眼泪,厄洛斯对着太阳看了看:多美的泪珠,在阳光下好像闪着光。
  可是
  他紧接着,把那滴眼泪碾碎在指尖:这不是我要的眼泪。
  他俯视着哈迪斯,眼神犀利,像一把尖刀,要插到哈迪斯心灵的缝隙里:这滴眼泪里蕴藏的,不是你的感情。他的声音平静,藏着山雨欲来的恐怖。
  哈迪斯浑然不惧,他的心灵格外坚定:这滴眼泪确实从我的眼眶里流出,我已经完成您的要求,请您兑现诺言。
  厄洛斯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像个恶作剧的孩子,天真又残忍:你要这么说也没错,那我只能撕毁诺言。你给不了我想要的那滴泪,那我就问纳西索斯要。
  哈迪斯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皱蹙双眉。
  他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厄洛斯没耐心去听。
  金色的翅膀忽然打开,强风吹拂,玫瑰花在风中不胜娇羞地低头,仍抵抗不住,被吹得花瓣乱飞。在漫天的花雨中,哈迪斯的头脑一阵阵晕眩,尽管他及时反应,要抵御这股强大的神力,却来不及。
  花香扑鼻,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现实中,睡神殿。
  修普诺斯正守着突然闭目出神的冥王,他大概猜到了冥王的神魂可能是被情|爱神厄洛斯请走了。没料到久等等不到冥王回来,反而眼看着那一袭黑袍往地上倒去。
  冥王陛下!
  纳西索斯得到讯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睡神殿。
  怎么会这样?
  绕过迎接他的修普诺斯,纳西索斯先去看了被睡神安置在床榻上的冥王。黑发的男神躺在柔软的被褥中,闭眼的样子好像沉溺于酣甜的睡梦,舍不得醒来。但是纳西索斯却听修普诺斯说,他无法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睡神无法唤醒的梦,是什么样的梦?
  纳西索斯想象不到。
  他握住哈迪斯的手,抵在唇边,好像亲吻,又像在汲取哈迪斯的温度:哈迪斯,怎么会这样,你还好么?哈迪斯。
  没有回应。
  冥王沉默地躺着,好像框在了画框里,变成了一幅了无生机的画像。
  纳西索斯不是很明白,他只是睡了一觉,怎么伴侣就变成了这样。他的心里好像放了个沙漏,沙子不断往下漏,带走他的力气,那沙沙的声音响在耳畔,让他心慌。但他不能心慌,他要保持理智,才能帮助哈迪斯。
  纳西索斯连着几个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把哈迪斯的手放回去,放进被子里,妥帖地替他掩好被子。才回头去看修普诺斯:把你知道的,说给我听。
  棕发的男神并不是锋芒毕露的性格,除非惹恼了他,会从他形状优美的嘴唇里听到一大串动听的,怼人的话语。更多的时候,他是懒散的,只在冥王的面前会露出一点不一样的光彩,笑会变灿烂,目光也变专注,时刻追随。
  这是第一次,修普诺斯看到他崭露锋芒。
  那一刻,他赫然发现,纳西索斯沉静的样子像极了一位神明。
  他们的冥王。
  修普诺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虽然冥王来到睡神殿以后没来得及和他说些什么,就被拉进了幻境。但是冥王的来意不难猜测。纳西索斯也是听修普诺斯说了,才知道哈迪斯在金箭神力解除以后联系过厄洛斯。
  他为了什么,一目了然。
  纳西索斯只觉得心沉甸甸的,好像被什么紧紧攥住。然而那被攥住的心脏是柔软的,炽热的,它一下又一下跳动着,酸涩中藏着欢欣。
  就像他努力奔向哈迪斯。
  原来,哈迪斯也在奔向他。
  在两位男神说话的时候,三位冥府判官并死神塔纳托斯都来了。他们是冥王的心腹,也是在失去冥王这根支柱以后,能够撑起冥界的神。
  纳西索斯以一种极度冷静的态度面对他们,与他们商讨,确定他们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同时定下了冥王短时间无法苏醒,该怎么维持冥界稳定的万全之策。
  几位冥神没料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但正是这样的男神,才配得上他们的冥王。他们纷纷心悦诚服,分配好了各自的角色。然后,他们听见纳西索斯对修普诺斯说道:修普诺斯,为我织梦,我要去接哈迪斯的神魂回来。
  他说,他要把冥王的神魂接回来。
  明明他比谁都清楚,情|爱神厄洛斯是何等强大又反复无常的神明,但他没有半点犹豫,满眼写着坚定。
  那一刻,他身披荣光,是花田里最骄傲的玫瑰。
  第50章 第五十章【二更】
  纳西索斯想见厄洛斯,厄洛斯却不肯露面了。
  修普诺斯连织了三个梦境,纳西索斯反复入梦,又从梦中醒来,在梦与醒中变得疲惫不堪,却始终没遇见厄洛斯。
  没有。
  纳西索斯缓缓睁开眼睛,嗓音微哑。
  这个梦境也没有,没有厄洛斯的踪迹。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绷紧。
  其余几位冥神已经各自忙碌起来,他们分担了修普诺斯的工作,好让睡神得以继续造梦。修普诺斯见他脸色苍白,有些不忍,但仍是问他:还要继续么?
  他无权干涉冥后的决定。
  他清楚的知道,此时的纳西索斯并不像他表现得那样理智,没有谁能用言语劝动他,他只会采纳自己的决定。
  纳西索斯闻言,微怔,然后摇了摇头:不用。
  他的声音放低,恍如叹息:不用了。
  修普诺斯见他这样,觉得心里难受。却听纳西索斯说道:既然情|爱神不想我去找他,那就等他来找我吧。我要养足精神,才好夺回哈迪斯。
  他似乎很笃定情|爱神会来找他。
  修普诺斯不是很明白。
  纳西索斯却看着他,露出冥王陷入沉睡以后的第一个笑容:辛苦你了,修普诺斯。你动用了大量神力,好好休息吧,不然等哈迪斯醒来准要怪我,怎么能这样压榨他的属下?
  他似乎是想开个玩笑,让气氛变轻松,然而那个笑容转瞬即逝,他自己都没高兴起来。
  修普诺斯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您也是。
  纳西索斯没再看他,在床头坐下,握住了哈迪斯的手。
  哈迪斯的手指依旧是温热的,他的呼吸平稳,好像睡着,依旧睡着。
  纳西索斯相信厄洛斯会来找他,或许此刻那位恶趣味的神明就在睡神殿里注视着他们,想要从他的身上得到他想要的反馈。从修普诺斯给出的信息里,纳西索斯不难拼凑出厄洛斯的所求他仍是为了那一滴眼泪。哈迪斯无法给他,他多半还会找上自己,不然他的所作所为将毫无意义。
  至于现在,他是不是正等着他耐心耗尽?
  他是不是在暗中欣赏他的焦躁?
  纳西索斯垂眸,看向沉睡的伴侣,他必须耐心,不能焦躁。
  哈迪斯需要他的帮助,他必须做他的依靠。
  时间静静流逝,终于,纳西索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玫瑰香,然后,他被拉进了厄洛斯的幻境。
  熟悉的地方,是他们的寝殿。
  纳西索斯睁开双眼,来不及寻找厄洛斯的身影,垂在床头的手就被捉住。轻轻的吻落在他的手指上,他目光上移,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
  是哈迪斯?
  还是幻象?
  纳西索斯一时分辨不出来。
  太像了,那微微舒展的双眉,那双眉下漆黑的眼眸,那眼眸里浓浓的爱恋,还有握着他手的力度,落在他皮肤上唇的滚烫和那唇与手磨蹭在一块儿的亲昵,都像极了哈迪斯会给他的。
  上一次的幻境没这么真实。
  不,这应该不是厄洛斯的幻境。
  那么,这是哪里?
  不等纳西索斯细细去想,哈迪斯的声音响起:早安,我的纳西索斯。有个消息我应该告诉你。
  他说话的声音打断了纳西索斯的思考,纳西索斯带着疑惑向他望去,换来他倾身,落在他眼睛上的一个吻。纳西索斯几乎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睫毛微颤,搔在哈迪斯的嘴唇上。
  好在,哈迪斯不像他那么怕痒。
  纳西索斯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处在这样的情景下,但他能够判断出来,眼前的人是他的伴侣。哈迪斯不会伤害他。所以他顺着黑发男神的话往下说:什么消息?你好好说话,怎么突然凑过来!
  哈迪斯撤身回去,仍用一种欣赏的眼神看着他的双眸。
  你的眼睛很好看。别这样看我,我会忍不住又想吻你。
  熟悉的情话,让纳西索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哈迪斯碰碰他的脸颊:高兴点,纳西索斯,悬在我们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你应该笑一笑。
  什么?纳西索斯这样问着,心里却隐隐有种预感。
  哈迪斯用温柔的目光看他:从今以后,我的纳西索斯再不用向我确认金箭神力解除以后,我们会怎么样了。因为,今天早上神力已经解除,而我依然爱你。
  神力解除。
  而我,依然爱你。
  和现实并不相同的走向,却是纳西索斯的期望,也是哈迪斯潜藏在心里的,最完美的结局。
  纳西索斯似乎明白了什么。
  厄洛斯确实将他拉进了幻境,但是幻境的主人不是可恨的情|爱神,而是躺在睡神的床榻上,迟迟不醒的冥王哈迪斯。
  这是哈迪斯的幻境,是他最想要改变的事情。
  这个念头浮出水面的那一刻,纳西索斯感觉自己的眼眶热了起来。
  真糟糕。
  他的鼻子也变得酸酸的,好像有蚂蚁在里面挠痒痒。
  心揪成了一团,胸口变得闷闷的。
  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纳西索斯把自己扑进伴侣的怀里,鼻头在哈迪斯的衣服上蹭蹭,好缓解那股酸意,不让自己没出息的掉下泪来。
  不掉眼泪,不要掉眼泪。
  哈迪斯希望他笑的,他应该笑一笑。
  哈迪斯,我很高兴,我真的好高兴。
  明明是高兴的,发自内心的高兴,可他眼底的湿意却越来越浓。
  真是糟糕。
  我也爱你。
  纳西索斯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像恩纳的山林在雨前起了淡淡的雾。哈迪斯的怀抱显然没有止泪的功效,反而让他的心更加软成一团。他改把手撑在床面上,抬眸向伴侣望去就在这个时候,冥王寝殿的装潢渐渐淡了颜色。他依旧在床上,只是换成了恩纳的木屋里,那张小小的木床。
  纳西索斯有些怔忪,不等他反应过来,哈迪斯的大手抚上他的脸颊。
  纳西索斯,你乖,躺下,我来帮你降温。
  好熟悉的说法。
  在恩纳的木屋里,他曾经攀着哈迪斯的肩膀,把他拉倒在床上,要他吻他,帮他降温。
  那一次,哈迪斯拒绝了他,拒绝了那场无爱的结合。
  然而在幻境里,他希望他能满足他。
  这是哈迪斯的幻境,哪怕陷入沉睡,他都想着他。
  两处地点,两次事件,都是为了弥补缺憾,给他一个圆满。
  他的哈迪斯该有多好。
  哪怕被厄洛斯取走了热爱,他还是发自内心,要给他一个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