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地上的人不争不辩,还是跪在那里,眉目冷然。那种冷,不是冷静,更像是带了隐隐约约的恨。
不应该啊,在这个时代,他会恨谁?
姜扬出列道:“陛下,定国侯的话,虽不中听,可对臣颇有启发。商贾亦是大楚百姓,更是缴纳重税,有利民生,若是强将商贾低人一头,确实不妥。”
……
人声人面都渐渐模糊远去。
狄其野终于醒来。
他睁开眼,帐布没有透入一丝外光,帅帐中依然是一灯如豆,灯油还没烧完一层,他梦到这么多事,做梦做得精疲力竭,现实中连一个时辰都没过。
梦境中的种种,太过真实。
当本心的愤怒褪去,狄其野仔细想来,尽管对养父极尽厌恶,可那个人确实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顾烈,那个人种种错待顾烈的方式,除了命运被牵连剧变的隐恨,也许算是这个时代对待孩童的缩影。
与其厌恶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狄其野更想知道,顾烈到底是好到了什么地步,竟然能在如此糟糕的错待中,成长为初遇就令他心折的主公。
狄其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顾烈的面无表情和不肯享乐,这些并不是他的心病。
它们是顾烈幼时的伤,在成长过程中从未被好好呵护,所以在伤口自行愈合后,还是留下了难消的重重疤痕。
梦境中的顾烈是有王后的,现实中的顾烈,在清涧中就对狄其野宣告了打算孑然一生的决定。
而现实中顾烈对狄其野的信任和包容,在梦境中难得一见,更不要说对狄其野死亡噩梦的过分在意。
他们在一起之前,顾烈对自己无法爱人的坚信,他们在一起之后,顾烈强烈的占_有欲和患得患失,这些才是顾烈真正的心病。
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那个与顾烈关系最亲密的人。
梦境内外的差别,是因什么而起?
这些梦,真的只是梦吗?
到底是谁,揭开了顾烈的伤口,害顾烈伤得更重?
狄其野打开枕边的木盒,将顾烈的画拿出来,看了很久。
他内心隐有预感。
他不会喜欢问题的答案。
*
打云草原自从风族回蜀后,就没有势力看管,零星的两三个游牧民族都人数极少,形不成统治势力。
西域无强敌,前世,顾烈直到楚初五年才有空闲处理打云草原,在那之前,是由雍州的安锡道兼管。
此生设立西北都护府管辖,顾烈斟酌人选,选定了左大都督左朗。
左朗别无二话,接旨准备离京赴任,临行前来顾烈面前听训,最后也只是感叹:“可惜不能与将军告别。”
他刚出政事堂,牧廉进来回禀御史台手正在查的数件要案,顾烈听完,问了几处疑点,牧廉一一解答,对案情一如既往地了如指掌。
右御史这个位置也难选人,牧廉如今做人灵光,做事也没变得不灵光,顾烈算是满意了。
正事说完,牧廉忧伤地问:“陛下,师父什么时候回来?”
“打完仗就回来了。”顾烈自己都想人想得紧,哪有闲情来安慰他。
牧廉蔫蔫地走了。
夜里,顾烈到了东宫,和顾昭一起用了晚膳,将顾昭近来的功课寻例出了几道策问,都答得极好,顾烈颇为满意,赏了顾昭一套进贡的文房四宝。
顾昭心中开心得不得了,面上却是极方正地谢过了父王。
临走前,顾昭拉着顾烈的衣袖,问:“父王,定国侯何时能回来?”
“打完仗就回来了。”顾烈安慰道。
顾昭有些惆怅,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