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给了他们之后,他们果然没让人失望,红龙果然死了,而我也果然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怎么说呢,红龙真的很蠢,蠢得都让人觉得有点可爱了。当它以为你是自己人的时候,你问它什么它都告诉你,甚至你没问的,它也告诉你了。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它吗?”弟弟的手指缓慢地抚上了昆汀的头顶,他的手指穿过昆汀的黑发,动作温柔得像是抚摸情人的脸颊,而他的眼神却是与动作完全相反的样子。
如同情人间呢喃低语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昆汀在这说话声里,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裂粉碎的声音。好像有什么被他一直珍藏在心里头的东西,被人硬生生地从胸腔里拉扯出来,它们被举过了头顶,然后又被恶狠狠地砸摔向地面,那是无声的碎裂声,但他知道它们确实已经碎成千片万片,再也拼凑不回来了。
昆汀分明感觉自己已经在多年前死去了停止了跳动的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又开始被人拉扯一般地疼痛了起来。弟弟轻笑了一声,声音却冷的像冰:“哥哥,我想杀了那个人哦,在我很多年前看到他触碰哥哥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我每天都在这样想,想得我已经完全忍不下去了。我杀了红龙也是为了这个目的,龙血对他的伤害是很大的样子呢,而且红龙身上有上古卷轴,那里头封印的是地狱之火,我不仅要叫他死,我还要叫他神魂不留——哥哥你知道吗,明明我的身子已经被治愈好了,可是因为修习了光明教会的秘术,还是活不久的。”
弟弟的手指停留在昆汀的头顶,他的指尖隐约闪现出了点点的光芒,光属性的魔法元素凝聚在他指尖缠绕不去。弟弟轻声说:“其实哪怕我身体没有一点问题,我也会这么做的。反正我也不能跟哥哥一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我迟早有一天会变老,会死。我之前问过威灵顿公爵,可不可以把我变成吸血鬼,他说不可以,因为我身体对光元素的亲和力太强,像我这样的人,是肯定无法成功转化成吸血鬼的,连尝试的必要都不需要,肯定是百分百的死亡下场。”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得做什么,我必须得做些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在想,干脆和哥哥死在一起好了,我杀了哥哥,再杀了自己,这样我们就能永永远远地在一起了。可是我后来发现,我那么喜欢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哥哥啊,你是我水乳交融、血脉相连的哥哥,你是我最喜欢的,最照顾我的哥哥,我怎么可能,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
所有虚假的面具全部被撕扯下来之后,弟弟终于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样子,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弯着嘴角笑一笑,曾经属于孩子的秀气精致的面容,早已变成了成年人的俊秀,他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早就不是了。弟弟低下头,一个吻落在昆汀的脸颊上,闭目敛去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指尖的光明力顺着身体接触,尽数由着他的指尖没入昆汀的身体里,他轻声道:“哥哥,我不想要你忘记我,所以你恨我吧,请你恨我吧,最好恨我恨进了骨头里,恨得永生永世都忘不了我。我不要被你忘记,我要你这辈子都恨得忘不了我。”
——
城堡最顶上就是宋观办公的地方,得知主角受弟弟死掉这件事的时候,宋观正在奋笔批改底下人报上来各种项目建设申请。一下子得知这个死讯,他手一抖就在纸上拖曳开一道长长的歪扭墨迹。宋观本来还以为弟弟是能再坚持两天的,至少会拖一段时间再去世,没想到弟弟说死就死,这离世的速度也太快了,让他没一点心理准备。
据属下报告,弟弟死了之后,大少爷非常伤心。宋观本来正在考虑自己去死的问题,他还在思考自己是今天晚上把大少爷叫到跟前,还是过一段时间把大少爷叫到自己跟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宋观他想要不还是等明天晚上吧,今天晚上就把人叫上也太不是人,而且空个一天也好给个大少爷一个缓冲的时间,让对方多准备准备搞死他这个吸血鬼老大的计划,免得心神不定的情况下没能把他这个吸血鬼老大给弄死,那就不好交代了。总不好叫他被捅一刀没死然后还再自捅一刀吧,宋观想了想,觉得到时候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情,自己搞不好会真的这么干,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居然有点惨兮兮的。
第二天晚上,宋观把大少爷叫到自己的房间里,被叫过来的大少爷看起来憔悴极了,宋观想了想,把人拉到身前,心里头决心一下,说非礼就非礼,他低头对准对方的嘴就给亲了上去。
亲着亲着他还真就来感觉了,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宋观感觉自己身体发麻,没一会儿就不能动了,这跟上次误食龙血一个样子。作为能毒倒一只二代吸血鬼的毒药,这毒药也是非常不凡的。眼见着手脚无力的自己被人抱到椅子上,然后被解开了衣衫扣子,眨眼就被脱了个干干净净,宋观暗自祈祷自己能死得快一点,别太被折磨拖延,而这期间他抬头对上大少爷的眼睛,那双金色眸子在这个晚上看起来比平日里都要亮眼,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宋观总觉得对方看起来怪怪的,可能是因为对方的眼神看起来特别像是千言万语在其中,简直有些“含情脉脉”的意味在里头,“含情脉脉”得要叫人发指了。
但宋观也没多想,姑且就当对方一直是想弄死他,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所以太激动,更何况接下来就是扒皮抽经的极刑,也实在是让他没空再去多想。
这一通极刑实施得非常利索,只是其中过程太血腥所以也就不再赘述。皮肉剥离时,宋观着实是疼得厉害,他的手脚都被钉在了十字架上,那些血顺着他的手腕脚腕,顺着手臂脚背掌心湿漉漉地往地板上滴淌。血液滴滴答答地一直淌下来,铺在底下的绒绒的地毯像蛰伏许久的恶鬼一样,贪婪地吮吸着不断滴落的鲜红血液,但血液太多了,来不及渗透,就积成了一滩。
地狱之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已经疼得有点要崩溃的宋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一切好歹是要结束了。
这个时候的宋观已经是疼得无力去想别的事情了,他未曾留意到的是,原来应该离去的大少爷一直跪在他的跟前。十字架上钉着的本是受难的神明,而如今却钉着一个吸血鬼,也真是讽刺。周遭的大火熊熊燃烧着,像是要将人烧得粉身碎骨,那是来自地狱的火焰,一旦出现,便无人能够阻止,便无人能够熄灭。昆汀在大火燃烧起来的那一刻,终于挣脱了弟弟临死之前给他施下的傀儡术。
这样强行的挣脱使得他身体受损巨大,差不多是立时就呕出了一口黑血,昆汀缓慢抹去嘴角的血迹,他抬头看着十字架上被钉着的那个血肉模糊的吸血鬼,脑中的记忆凌乱成没有关联的点线面。他想起很多事情,比如说小的时候弟弟身体不好,总爱发脾气,只有见着他的时候才能收敛一二。有一次地上跪着一个女仆,面容秀气,眼里含着泪水,但不敢哭。弟弟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指着那个女仆对母亲说,这个下人在应该照顾主人的时间里,总是偷溜出去私会情人,应当受到相应惩罚。
这本来没有他什么事情的,只是他看向那个女仆的时候,想起自己是对这个女孩儿有一点印象,好像是有一次他正好撞见对方在角落里念书,边上没有其他人跟着,所以他和对方说过几句话。对方被惊动的时候,那个表情就像是什么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这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失礼了。所以那一次弟弟发脾气,他替那个女孩儿跟母亲求过一次情,但他怎么也不记得那个女孩儿最后是怎么了。他只记得自己那件事情不久之后,自己就生过病,然而再前面一点的事情,包括自己是怎么生病的,却是全都不记得了。
弟弟,弟弟,弟弟。仿佛是少时最常听见的一个词,母亲总是跟他说,昆汀,你弟弟身体不好,你要好好对他啊,你是哥哥,你要好好照顾他。弟弟他只是还小不懂事,你难道忍心责备他吗?昆汀,他是你弟弟,我和你父亲有一日离开这个世间之后,弟弟就是你最亲的亲人了,没有人会比你们更亲密,所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你难道还不帮他,反而帮着别人吗?
昆汀捂着脸笑起来,他甚至有点混乱的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火焰将人烧得骨头都疼了,他有些吃力地站起来,他看着十字架上的那个人,不再去想别的,不去再用力去回忆着什么,火焰扭曲了视线,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仿佛生锈坏掉了一般,他很吃力地才能走到那个十字架跟前,而十字架前他这一个短暂的凝固姿势,如同他脑海里所有驳杂的画面,在最后都停留在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晚上,父母俱死,遍地横尸,他在绝望之下抱着求最后一点侥幸的念头,敲碎了那口摆钟,在敲碎那口摆钟之前,没有人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的,是那天晚上高悬的血月,还有那人握住他手的冰凉温度——那是冰凉的尸体温度。但他也始终记得那人铂金色的长发,如同苍白月光一样流泻下来,他记得向自己看过来的那一双灰绿色的眼睛,目光相触里他有一瞬错觉仿佛时间在此凝固。这是极具欺骗性的表象,被咬住颈项的时候,他还在茫然地想着,这个人是会是神明吗?
然而没有神明,被他亲手放出来的,是一个饥饿了上百年的吸血鬼,那个人咬破了他的肌肤,他感到血液从自己的身体里急剧流逝,身体在逐渐变得冰凉,而等他再次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然变成了一个吸血鬼。
应该仇恨吗?或许是应该的,明明他之后生命里的所有苦难屈辱,都是因为这个人而起的,然而地狱之火的灼烧里,他却伸手拥住了这个被他之前亲手剥去了一张皮的吸血鬼。疯了吧,疯了吧,火焰在吞噬所有,倘若有眼泪的话,那些眼泪也都会被这熊熊燃烧的地狱之火,给焚烧殆尽的吧。但烧尽了又没什么,这本来就是这样廉价脆弱又没有意义的东西。
生命的最后一刻,昆汀抱紧了这个吸血鬼,连同这个吸血鬼身后的十字架。他是他的Father,是他的父,他的生命因他而终止,同时随后的,他那没有尽止的,与血液为伴的污脏不堪的生命,也是因他而始。所有的结束都是因为他,所有的开始也是因为他。他是他的仇敌,是他那掺杂不清的感情的寄托,他是他的宿命,也许所有一切都在二十年前的相遇之初,就注定了全部都要走向毁灭。
那么就毁灭吧。
那么就全都毁灭吧。
那么就全都一起毁灭吧。
痛苦的绝望的伤心的悲痛的不能置信的,随便是什么感情,眼泪在火焰高温里被蒸腾出一点惨白的水汽,它们散入空气里便也就什么都不剩了,连同烧融在一起的两具相拥的尸骨,到最后什么都没留下,飞灰不剩。
【玩家死亡。系统确认玩家死亡。任务进程追踪更新中,自动退出第十周目游戏,现在进入倒计时阶段——】
【十……】
【九……】
……
……
【二……】
【一……】
入目熟悉的白色雾气让人一见之后,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这样单调枯燥的颜色,对于饱受痛楚折磨的宋观来说,实在是让人感动得想要流泪。这个空间标志性的白色真是太让人觉得亲切了,一旦进入这个系统空间,就意味着先前遭遇的所有痛觉都会被清洗得一干二净,让人觉得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宋观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冷不丁一转眼,却是刚好撞到了鸡蛋君麻木空洞的表情。
鸡蛋君:“……”
宋观:“……”
不用多说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