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不等人,一家人用比较快的速度吃了这顿早晚饭,末了,杨延宗撂下筷子,侧头对杨延信道:“延信留下,这趟就先别去了。”婚期马上就到了,不适宜一拖再拖,他抬头看杨重婴:“爹你说呢?”
要是往常,杨延宗向来都不会加最后一句的,他在家里发号施令惯了,这类事他一贯直接做主的。
苏瓷心里啧一声,这颜氏可真的害人不浅。
继续这么下去,怕是多孝顺的儿子都遭不住坑啊。
杨重婴点头:“也好,婚期已经延后两次,不能再延了,延信就先成了亲再说。”
父子两人起身,杨延宗与父亲一起踱步到庭院,行了好一阵,杨延宗道:“爹,娘口无遮拦,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他说:“爹这么些年的教导,从小手把手教我习武,战场杀敌,教诲训诫,俱是真知灼见,孩儿至今仍牢牢记在心上。”
杨重婴长吁一口气,实话说,他心里确实添了一些复杂情绪,但儿子这般坦诚尊敬,也不关他儿子的事,他儿子这般能干,素来是他的骄傲,这种祖坟冒青烟的事,多少人羡慕不来。
他拍拍杨延宗的肩膀:“好了,爹都知道,你放心出门就是。”
父子俩聊了一阵,杨重婴心里转过弯也就舒服了,父子相处好歹恢复从前。
杨重婴叮嘱几句,杨延宗拱手:“那,父亲,孩子这就去了。”
“一切谨慎小心。”
“是!”
杨延宗转身快步而去,暗青披风扬起猎猎而飞,待出至前院,杨重婴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才稍稍放缓脚步,伸手按了按眉心。
很难不头疼。
不过到底解决了,这个插曲总算了告了一段落。
他回身,冲苏瓷招手:“上车。”
苏瓷背着两个大包袱,身后阿正和几个小伙子也各自背几个,她一股脑把包袱都扔上去,杨延宗在后面一托她腰臀,她就跃上了高高的车辕,钻进里头,回身露出半个脑袋,给杨延宗比了一个好了的手势。
杨延宗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确认她坐好了,一翻身上马,沉声令:“出发!”
一行人迅速沿着夯土大道拐上原野,与大部队汇合,往北而去。
听到很清晰的沓沓沓军靴落地声,实话说真的有点让人热血沸腾的,不过苏瓷兴致勃勃围观一会儿之后就不行了,妈呀这车实在太颠了。
马车避震不好,郊野行军也不是时时有路的,她特地准备的厚垫子都不好使,颠了小半个时辰屁股都发麻了。
杨延宗一身黑甲,戎装整齐骑在战马上,冰冷的甲胄让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比以往更加冷硬英武,通身气势凭添上几分说不出的凌厉肃杀感,他注意到苏瓷撩起车帘在探头探脑,放缓了几步与车并行,微微俯身:“怎么了?”
苏瓷说:“我想骑马。”
行,那就骑呗,本来想着有车她坐着舒服一点,她不乐意就算了,马本来就备着的。
杨延宗吩咐一句,她的马很快就被牵上来了,那是一匹温驯的枣红色大马,杨延宗伸手一拉她,一转一托,苏瓷已经稳稳落在马鞍上了。
她很高兴,侧头冲他露齿一笑。
杨延宗微微笑了下。
两人并骑行了一会儿,直至有人来禀事他才一提马缰掉头往后面去了。
苏瓷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眨眨眼睛。
咦?他好像不生气了耶。
两人相处,好像今天他回家开始,就恢复正常了。
不是好像,是确实。
苏瓷脑筋转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杨大佬变化的原因,难道被他老娘刺激了?但两事也不搭界啊!
行,不管了,恢复就行。
苏瓷想不通就算了,反正杨延宗恢复她就乐得高兴,偷摸着考察了半天,确定他确实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她就乐颠颠就把这个问题丢在脑后去了。
然后四舍五入,她直接把之前那茬子事当没发生过了。
……
由于半下午才出发,所以今夜是连夜行军的,到了暮色渐深的时候,杨延宗问她:“困吗?”
困可以到车上睡会,这车除了他们的私人物资之外,另外一个用途就是考虑到苏瓷困可以上车咪一下。
不过苏瓷不困,她这还是第一次跟着行军,兴奋着呢,“不用,我不困。”她兴致勃勃左顾右盼一阵:“咱们不用快一点的吗?”
她不大懂,但目前这行军速度真心不算快的,而且军士规模也不算很大,人数约莫就两三万。
杨延宗淡淡道:“我们是第二批。”
所以不十分赶,在接到徐老将军军报的第一天,阳都亲备军当天已经开拔了。
“粮草和我们慢一步。”
而且杨延宗这趟前往,挂的也只是军事顾问的头衔,急什么急?
“哦。”
苏瓷恍然大悟:“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呀?”
杨延宗说:“后天。”
很快的,不用携带辎重的轻便军日行大概八十里到一百里,而阳都距北疆重镇皋边其实非常近,也就二百里刚出头的路程,当初太宗皇帝设这个陪都的意义就是“天子守国门”,并且还留下训诫每任皇帝都不得视其如空置,如非特殊情况至少得有一半时间驻跸阳都。
就是生怕京城近江南,锦绣温柔之乡会腐蚀帝王意志,让其不知凶险,一代弱过一代,到最后沦落到前朝末年时那般连马都不会骑的皇帝。
本朝皇帝弱倒不算弱的,比前朝理想多了,就是不知为毛总是没有儿子,闹得腥风血雨乱糟糟的,失控了也不止一次。
就这么跟着大部队行进了两天,在第三天午后抵达了皋边,这是个艳阳正炽时分,夏日草木丰茂郁郁葱葱,忽听见前方有人喊:“到大皋岭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立马好奇扒着弦窗往外探头一看,不由哇一声。
只见前方天空湛蓝,一碧如洗的苍穹之下,有一道巍峨山岳如同屏障,从左往右连绵不绝一路延伸至目力尽头,山势苍浑,其上修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天堑般的长城,伏山梁而往两边不断延伸开去,延绵不绝,气势雄浑。而视线最中心,是建立在山上的皋边城。它牢牢卡在两山断裂的缺口之中,严丝合缝,整个城墙墙体乃至目力所见的民居都是用大块的黑石修筑的,最前方的是一个巨大的方正塔头,如同一个虎头,执矛兵士全副代价,肃然瞭望巡守,这一整个皋边城就像一个盘踞在山间的猛虎,苍浑雄劲气势磅礴得撼动人心。
苏瓷赶紧下车上马,睁大眼睛,一路上目不暇接,经过三验三检,他们进入了皋边城,然后没多久还看见了那个声名震动大庆的徐世恭徐老将军。
见到这位,不管是杨延宗还是季元昊,抑或同来的任何一个武将,甚至还有监军童继恩,都纷纷下马见礼。
老将军年愈七旬,但看着身板硬朗,精神矍铄,目光炯炯,他戴甲配刀,花白的胡须和两鬓,都不掩他的铁骨铮铮。
老将军也没废话,找个借口打发掉了童继恩后,带着杨延宗几人沿着城墙往前方行去。
一转过另一面,又是另一个幅景象,猎猎劲风,迂回的山势尽头,隐约可见茫茫草原,但此时已被连天的北戎营帐占据,黑压压的北戎大军目前已经占据了古关口,并以对皋边发动过两次攻击,不过规模都不算很大。
“皋边以北的百姓能撤的都撤回来了,目前战况不算很激烈,”北戎去年两年环境不好,不肯轻率消耗的,“只要再狠狠击败北戎一两次,我们就该占上风了。”
老将军大半辈子镇守北疆,可谓经验丰富,那为什么战况不算很凶险,老将军的八百里军报去说得这么十万火急呢?
徐老将军一手按住佩剑,一边转过身来,对面前杨延宗等人说:“能打仗的人不多了,跟北戎交战经验丰富的年青一辈就更加少。”
他看向杨延宗,徐老将军曾经和西北军合作过好几次,他很看好杨延宗的,“我不希望大庆年青一辈的将才就这么内耗折完了。”
好将才都死光了,等老的这一辈都去了,以后靠什么来挡这如狼似虎的外寇呢?
老将军不为别的,他只知道,他眼前的这些青壮年将领,不管是属于哪一党哪一派,却没一个是向着北戎的,外寇来袭,他们会毫不犹豫刀口向外,这就可以了。
不说杨延宗,就连季元昊,也不禁心悦诚服,纷纷拱手:“谢老将军,老将军高义!”
“诶,”老将军摆摆手,“你们少给老子带高帽子,老子可告诉你们,”他瞥了杨延宗一眼,道:“你们折腾归折腾,都悠着点,不许给战事拖后腿。”
老将军心明眼亮,瞥瞥那边的童继恩,对朝局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很,他没法阻住什么,但在他地盘上就得守他的规矩,折腾可以,但不许过了。
他大手一挥,当什么顾问,他全部抹了,把杨延宗等人都给重新任命为领军的大将,“来了就给老子打仗,当什么司马祭酒,乱七八糟的!”
苏瓷忍不住笑了笑,这个老将军声音洪亮好生豪迈,性情又爽朗大气得很,她一时十分之有好感。
徐老将军也看见她了,他掩嘴咳嗽两声,到底是年纪大了点,然后余光忽看见一个眉目妍丽的女娃娃,他“咦”了一声,“怎么会有个女娃娃,谁带来的?”
他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似的,苏瓷忍不住扑哧一笑,不等杨延宗给她解释,她自己大大方方上前几步,抱拳一礼:“老将军,我是军医啊。”
“军医?”老将军出奇上下打量,“老子的营里不藏女人,军医的话,倒也能例外,你给老子说说,你会什么?”
“跌打损伤,刀剑外创,尤未擅长。各种疑难杂症也很擅长。”
苏瓷眨眨眼睛:“我还进宫给皇帝陛下和小赵王殿下治过伤呢。”
这么一说,老将军立马把人对上号了!本来半信半疑的,立马哈哈大笑:“好啊,既然是个好军医,那就留下吧!老子给你破个例哈哈哈”
他当场叫了人给苏瓷做了个特殊的腰牌,苏瓷笑嘻嘻道谢了。
她瞄了杨延宗一眼,杨延宗微微勾唇,瞥了她一眼。
之后就是两人各自熟悉自己的手头事务,苏瓷还去了一趟她工作的军医营,杨延宗抽空送的,等两人忙完一切停当安置下来,天色已经入黑了。
杨延宗把苏瓷安排在自己隔壁的小间,不过小间和他的营房是相连的,那两人照样还是同居一室。
阿照点亮灯烛,把食盒提上来,两人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各自梳洗完毕,再等杨延宗处理好一些临时事情回来,苏瓷已经穿着雪白的寝衣趴在床上了,她托着腮帮子,脚丫子翘起没穿袜子,露出几个圆滚滚白生生的脚趾头,一见杨延宗回来,斜眼看他:“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前头的事儿,就这么完了?那童继恩过来干嘛呢?
老皇帝好不容易抓住了好机会,不能这么简单对三大王府松手的吧?
而且老将军今天的话,很明显是意有所指啊。
她心痒痒,一见杨延宗回来就蹭蹭跳下地,很狗腿给杨大佬倒了杯热茶,大眼睛期待看着他,希望他给解惑。
杨延宗却微微一笑,接过她的茶喝了,另一只大手将她两只手都抓在掌心里。
“这个你先别管。”
他不接她这个话茬,却微微笑一挑眉道:“我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烛光晕黄,他此刻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把她的两只手都攒在手心,微微摩挲着,垂眸看着她。
苏瓷:“……”
她眨眨眼睛。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苏瓷:大哥,你想干什么?
……就,怪怪的,让她心里有点毛毛的。
第53章
反攻战第二天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