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今年这状元郎又年轻又俊秀,将来前途怕是不可限量啊。”
纪姝也惊讶地感叹了一句,楼下的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一双犀利的眸子望过来。
枝枝吓了一跳,连忙屈了屈身子,往窗后躲了躲,谢翼抬头瞥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了纪姝的身影。
枝枝躲在窗后抚着怦怦作跳的心,长舒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想躲,她只想这么远远地看着他,并不想让他看到她的存在。
短短一年,他们已经形同陌路,一个是新科状元,一个是侯府小姐,怎么可能还能回到从前在东吴县那般的时候。
待楼下动静小了些,枝枝平复了心情,对纪姝道:“我们回去吧。”
纪姝点点头:“好。”
*
两人回府后过了些日期,很快就到了及笄礼的这天,纪家也算热闹极了,侯府双生女同时及笄,几乎半个京城的世家贵族都来观礼赴宴了。
枝枝起了个大早,被丫鬟仆妇按在梳妆台前一顿打扮,丫鬟绿意煞有其事道:“今日可是小姐一生一次的大日子,可不能马虎大意。”
枝枝哭笑不得,怎么这话听起来像是她要成亲似的呢。
绿意又道:“我们今日可得好好打扮一番,可不能被芙蓉院那位压了下去。”
枝枝又无奈,她还没说什么呢,这小丫头总是喜欢处处和芙蓉院攀比,她提醒道:“下次可不许再这么说了,若是让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是故意针对二姐姐呢。”
绿意听着又忍不住了:“明明我们小姐才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嫡女,被她占了位置不说,还要唤她为姐姐,奴婢替小姐不服,凭什么不能说?”
枝枝笑了,还反过来安慰绿意:“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快别多说了,不然赶不上时辰了。”
绿意也怕耽误及笄礼,这才收拾了心情,拿着篦子给枝枝梳头起来。
与此同时,侯府的前院里也正热闹着,今日前来的宾客众多,且都是世家贵族的上流人士,所幸这次操办及笄礼的是侯夫人许氏,这么多年她作为贵夫人也操办过许多宴席了,这个及笄礼倒是也操持得井然有序。
及笄礼还未开始,此时宾客尚且坐在前院随意闲聊着,他们今日前来也是报了好奇之心,毕竟他们这么些年也只见过纪家二小姐纪姝,并未见过这个三小姐纪妤,听说这是纪二小姐的双生妹妹,因身子不好从小在寺庙养病,直到去年才接回府,且这一年之中从未在京城中露过面,这世家之人自然对这位神秘的纪三小姐也十分好奇,就等着及笄礼见上一见。
“嗐,不过是个在外面长大的丫头,说不定粗鄙不堪上不来台,纪家才把她藏了一年都不露面。”
“若是正经的嫡女怎么会在外面养了十多年都不曾听说过,说不定是纪家的外室之女,不是什么正统血脉。”
“可我怎么听说这纪三小姐长得像极了侯夫人,若不是亲生母女如何会容貌相似,况且侯夫人年轻时容貌一绝,想来这位纪三小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众人的八卦议论又是给这位从未露过面的纪三小姐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大家纷纷翘首以盼,等着见这位传说中的纪三小姐。
此时,纪家门前施施然走进来一人,瞬间吸引了众人的一片目光,又是一番热烈讨论。
“这人是谁,怎的如此面生?”
“好像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新科状元也来参加纪家的及笄礼了?”
谢翼就是在这样的议论与好奇中,来到了纪家的宴席上坐下。
他今日是代替他的翰林院老师前来赴宴的,世家贵女的及笄礼上多有朝堂臣子,这也是结交人士的一个好时机。
此时已有不少人认出了他,都纷纷上去和他攀谈着,谢翼皆是从容不迫应对。
前院的喧闹没过多时,便到了及笄的吉时。
开礼后宾客入席,众人纷纷安静下去,好奇地观望起来。鼓乐奏响下,两名穿着正红吉服的少女,由丫鬟婆子从后院缓缓搀扶出来。
走在前面的正是纪姝,她自小在京城世家贵族中长大,这一众的宾客早已见惯她了,此时看见她这么一身庄重打扮,也只会赞一声“姝姑娘端庄大方”,并不会有多惊艳。
后面的才是宾客想看的重头戏,他们的目光草草在纪姝身上停留了片刻,就瞬间移到了身后的枝枝身上,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着。
纪姝呼吸一滞,脚步也不由顿了一顿。
她走过去后,枝枝才缓缓出来,莲步蹁跹下得以露面,正红色的吉服衬得她艳比花娇,细若约素的腰肢更显身段袅娜,肤如凝脂,朱唇似丹,眼眉下的一颗红痣让人看了更是眼熟。
沉寂片刻后,宴席间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容貌简直是和当年的侯夫人一模一样!”
“这长相怎么可能不是纪家的亲生女儿!”
“看这纪三小姐举止气度皆是不凡,倒是更有侯府嫡女的风范。”
人群议论之中,唯有一人在席间捏紧了拳头,目光紧紧地眯起来。
怎么可能?这是枝枝,他做梦都不会认错,枝枝现在怎么会在纪家,还成了侯府小姐!
谢翼惊诧之下忆起一年前的旧事,他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匆忙解决掉所有事情,然后迅速去郡主府找枝枝,却被告知枝枝已经离去。
郡主始终不愿告诉谢翼枝枝究竟去了哪里,谢翼无奈之下只得自行调查,发现枝枝的离开似乎跟温映寒有关,两人都从东吴县去了京城。
谢翼就这样以为枝枝最终选择了温映寒,既是后悔那些时日冷落了她,又是痛心她不告而别离自己而去,所以在后来来到京城礼从恩师,也从未去打听两人的消息。
却没想到,枝枝并没有跟温映寒在一起,而是转眼间成了侯门之女。
谢翼是何其聪慧之人,借着众人方才的八卦议论,也将这件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席间及笄礼正在继续,今日及笄礼请来的正宾是国公府的夫人,她平日里就和许氏相交甚好,此次也是主动愿为许氏的两个女儿插笄。
纪姝和枝枝先揖拜了父母,接着给国公夫人行礼,国公夫人也回小礼,盥手后为两位姑娘梳头理妆。
这时执事也呈上来两个小匣子,这是早已准备好的冠笄和冠朵,需要国公夫人插戴在两个姑娘的发髻上。
第一个受礼的自然是纪姝,国公夫人也算是看着纪姝长大的,微笑着从执事的手中打开了匣子,取出翡翠宝石的冠笄戴在纪姝头上,随后要拿出冠朵点插在冠笄之上。
只是从匣子里取出冠朵的时候,国公夫人面上的微笑却顿了一顿,这冠朵远远看着耀眼翡翠,拿在手中却似乎不太对劲,仔细一看冠朵下的宝石明显缺了一颗。
如此一来,国公夫人就不能将这残破的冠朵插在纪姝头上了,这么多宾客看着的及笄礼,小姑娘戴一个残破的冠朵太过失礼,国公夫人瞬间用求救的目光看了看许氏。
在一旁观礼的许氏也不由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自己筹备了这么久的及笄礼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纰漏,她完全都没发现这支冠朵是什么时候残破的,一颗心也揪起来。
她下意识去看另一个匣子里装着的冠朵,那支一模一样的冠朵却是华美万分,幸好并无什么异常。
及笄礼准备的冠笄和和冠朵都是没有备份的,今日的一式两份,一份是为纪姝准备,一份是为枝枝准备,现在完好无损的冠朵只剩下了一支,许氏就这么陷入了困境。
若是这支给枝枝,纪姝就只剩一支残破的冠朵;若是这支给纪姝,枝枝就没有了冠朵可插。
一心想着一碗水端平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十分为难。
两个都是她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实在不知道该将这支完好的冠朵给谁。
纪姝看到了国公夫人和许氏的难题,连忙笑着状若不在乎般推让道:“娘,夫人,这冠朵戴在妹妹头上才好看。”
国公夫人是看着纪姝长大的,对小姑娘的感情也颇深,听见她对妹妹如此退让,也不由得看了看身后那个从未见过纪家三小姐。
没料到,枝枝也对她露出一笑:“夫人,给姐姐吧,我不在乎这些虚礼的。”
她知道世家长大的女孩都在乎这些名义上的条条框框,她从小就在乡野之中长大,对这冠朵的意义并不看重,无论今日有没有这支冠朵,她都是一个已经及笄的女孩了。
两个姐妹这般的友好推让落在宾客眼里又是另一番意象,他们倒是耐足了性子等着看好戏,虽然只是一支小小的冠朵,却也是代表着永乐侯夫人的心,一个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女儿,一个是在外长大的女儿,看看侯夫人到底会向着谁些。
许氏更加为难了,紧蹙着眉头望着两个女儿,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将这支冠朵给谁。在一旁默默看了好久的纪娆终于忍不住了,她是纪家的嫡长女,从小被老太太抱去养,对许氏和纪姝的感情算不得多浓厚,在这样的事件中也看得最为清醒,当即出声道:“冠朵给妤儿吧。”
毕竟感情再如何,妤儿才是她的亲妹妹,纪家的嫡亲女儿,怎可让她在外人面前失了下乘。
而纪娆身旁的纪轩也听不惯了,他是纪家的嫡子,纪姝和枝枝的哥哥,枝枝“死”的时候他还小,对这个亲妹妹的印象不深,而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是纪姝,他们兄妹俩的感情也最为深厚,心也是向着纪姝的,反驳道:“姝儿是姐姐,这冠朵该给姝儿才是。”
这下许氏还未决下心来,这对姐弟俩又矛盾上了,众宾客看好戏的心情又加重了些。
枝枝到底是无奈,低下声吩咐了一句,绿意很快回了一趟后宅,替枝枝取回来一支簪子。
“夫人,请以此为冠朵,为我插笄吧。”枝枝将那簪子献到国公夫人面前。
取出来的簪子就是那支比翼连枝簪,枝枝当初离开时什么都没有带,只带了这支簪子回来,如今也算是派上用场。
国公夫人接过这支比翼连枝簪,见簪子鸾枝缠绕得雕刻一绝,丝毫不比那冠朵的颜色差,她询问道:“你确定用这支?”
枝枝点点头。
国公夫人顺应地为她戴上了翡翠宝石的冠笄,又将这支比翼连枝簪斜插在了冠笄一侧,却见这支碧绿清透的簪子点缀在红艳欲滴的冠笄发间,竟比那支冠朵更显娇艳俏丽。
众人也看得愣了愣,没想到这纪三小姐只用素簪点缀,竟也艳比冠朵。
接下来就是及笄礼的后续,国公夫人唱词祝酒,枝枝和纪姝拜礼答礼,程序一步步顺利完成。
待礼成后回了后院,绿意才伺候枝枝褪下庄重的服饰,绿意捏着那支比翼连枝簪看了许久,奇怪道:“这支簪子是什么时候添置的,奴婢怎么都不记得了……”
枝枝笑了笑,拿过簪子随手插在了发间,道:“走吧,去前院。”
及笄礼完成了,宴席还在继续着。
换下了繁复厚重的服饰,枝枝走路也轻快了许多,待到前院的时候纪姝还没有出来。
她坐在许氏身边,任由许氏给宴席上的各家宾客介绍道:“……对,这就是我从小长在外面的小女儿,名为纪妤……”
枝枝也顺着母亲向宴席上的宾客微笑致意,她在府上已经待了一年,各方面礼仪都挑不出一丝错处,看着就和一个从小长在世家的贵女没什么两样。
待枝枝的目光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之后,她的微笑却忽然滞住了,眼光动也不动地盯着对面坐着的男人。
谢翼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深暗的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氏注意到女儿的僵硬,顺着她的目光向对方看了一眼,问道:“那是今年的新科状元,怎么,妤儿也认识?”
枝枝被母亲的话打断恍惚,慌乱地收回了目光,状若不经意地看向了别处,漫不经心道:“……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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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枝枝在昏暗的灯火下拆散了发髻,只穿一身单薄的里衣坐在铜镜前,用篦子一点一点地梳着长发。
今日的及笄礼发生了太多事,她不仅身体上有些劳累,心思也还在不断波动着。
她万万没想到就在自己的及笄礼上碰见了谢翼,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她连躲都没法躲。
他不仅看见了她现在的身份,还看见了今日及笄礼的状况,甚至还看见了她用他送的簪子救急。
枝枝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慌,若是他日后在朝堂上发展得宜,两人今后见面的时机恐怕只多不少。
绿意将她换下来的衣服整理好,要拿出去送到后院的浆洗房去,临出门前看了眼透着风的窗子,问了声:“小姐,夜里凉,奴婢将窗子关上吧?”
枝枝心口还赌着,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想吹会儿风。”
绿意点头退了出去,枝枝坐在铜镜前又静坐了片刻,任思绪发散着,可春日的晚风到底清凉,枝枝只穿着单衣,一会儿便觉凉意沁骨,连忙站起身去关窗。
就在她手臂碰上窗扇的时候,忽然觉得底下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上了自己的手腕,紧接着眼前就看见窗户外面跃进来一人,踩着窗户纵身一跳就跃进了屋。
枝枝第一反应是想惊叫,可待她看清此人的模样之后,却是不由得愣住了,惊诧地睁大眼睛:“你……”
谢翼□□的时候似乎是蹭到了什么东西,他垂着眸子随手抹了一把唇角,而后对她扬起了下巴:“怎么,不认识?”
枝枝以为他是问自己不认识他了,怔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分明是听到了今日席间她对许氏说的不认识他,反过来问她呢。
毕竟她今日刚在及笄礼上戴了他送的比翼连枝簪,转头就说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