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去了长乐侯府。”安嬷嬷道。
郡主眯着眼睛思索了会,轻启红唇:“那长乐侯府,是不是姓纪?”
安嬷嬷的眼皮跳了跳,她明白郡主的意思了,一个姓纪,一个姓季,偏偏同音不同字,容貌还如此相似,哪里会这么巧。
郡主了然地笑了笑,看来她的猜测还是有道理的,她正想吩咐安嬷嬷派人去查一查,却蹙了蹙眉。
她离京已经十多年,仔细想想,如今在京城都没什么可托付之人了。
安嬷嬷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提醒她道:“温公子不是还时常与您通信吗,想来还是很关心郡主的。”
郡主一怔,是了,她还有个远在京城的侄子温映寒,倒是可以帮她打听一二。
端成郡主对自己这个侄子还是很满意的,虽不到弱冠之年,却已经是闻名京城的才子玉郎了。
郡主穿过繁花掩映的长廊,轻摇竹扇,像闲话一般问道:“映寒如今在忙什么呢?”
安嬷嬷回她:“眼下不是快到秋闱了么,温公子是个有出息的,不想要爹娘给的荫官,偏要自己下场考试,说等秋闱过了便亲自来看望郡主。”
郡主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便道:“那就先让他准备秋闱吧,待他什么时候来了再论季姑娘的事。”
枝枝姑娘于她有恩,若背后真有什么身世隐秘,她一定会帮她调查清楚。
*
日子过得倒也快,七八月的酷暑过去,转眼间秋闱将至,乡试对于这一届的学子和家人来说,也算得上顶重要的一件事了,这和两年前的院试可不一样,秀才只是踏入了门槛,举人才能决定他们未来是否做官。
两年前枝枝和林氏为谢翼考前做准备的情况再一次重演,这次两人好歹有过经验了,不至于慌乱之下瞎琢磨,林氏知道太过于紧张只会加重儿子的压力,便提议和枝枝简单去寺庙给他祈福上香。
枝枝欣然应允,两人在一个晴朗的日头一同出行,林氏腿脚不好,特意雇了马车,一路赶到山下,幸好寺庙不高,枝枝和林氏互相搀扶着也很快到了庙里。
清静的寺庙只听见淳厚的钟鼓声,许是因为临近秋闱,寺庙里来求神拜佛的香客也颇多,枝枝她们等了好一会,才排着队伍进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上了香。
上完香以后,林氏把枝枝拉到一边,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银子,“去里头捐个香油钱吧。”
枝枝点头,拿着碎银子走到香案桌那边,供奉了香油钱,又翻开功德簿,工工整整在上面写下了“愿高中”三个字。
她写好后满意地合上功德簿,起身时抬眸随意一扫,看见门外庑廊下站着三个人。
一位和蔼的妇人正和庙里的住持谈论着什么,而那位妇人身边跟着的少女,显然有些百无聊赖,正眼神飘忽地四处张望着什么。
少女眉若轻烟,颜如桃李,青丝盘成发髻,鬓角斜插珠翠簪,气质温婉清透,虽然浑身上下换了个大变样,可枝枝还是一眼认出,那人和沈之恒的容貌,简直是一模一样。
枝枝的眸子顷刻间眯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那女子,女子的眼神在张望之下,也扫到了枝枝这里,两人的视线正好对上。
四目相望之下,枝枝立马确定了,这人就是沈之恒没错。
方才第一眼的时候,她还觉得有些不肯定,只是和沈之恒容貌相似,是孪生胎也未可知,说不定是兄妹。
可这相对而视的一眼,女子的眼里流露出来的却是惊恐慌乱,而后就低下了头掩饰自己,明显是认出了她。
既然能认出她来,那也只能是沈之恒本尊了。
说起来两人也单独相处过,可枝枝只觉得这位郎君十分秀气,并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何况后来,枝枝从哥哥那儿听说了她“陷害”哥哥的事,也渐渐没有和她来往了。
枝枝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哥哥书院的同窗沈之恒,居然是个女孩子。
林氏在那边等了枝枝半晌也不见她,这会儿过来寻枝枝,见她目光震惊地望着门外庑廊下,不由也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而这一眼的功夫,沈之恒已经躲到了身边妇人的身后,林氏什么也没有瞧见。
“枝枝,你看什么呢?”
林氏收回了目光,疑惑地望着枝枝,枝枝这才反应过来,又下意识往那边瞅一眼,沈之恒从后面露出一张惊慌的眼睛,似乎在对她摇头,暗示她不要说出去。
枝枝顿了顿,只好跟林氏道:“没什么,就是发呆而已。”
林氏点点头,不疑有他,道:“那我们回去吧。”
枝枝乖乖跟着林氏下山,临走前又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可那里已经没有沈之恒的身影了。
第二十九章 沈姑娘
没想到沈之恒居然是女孩子。
从寺庙回来以后,枝枝就有些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思考着这事。
她知道书院是不收女学生的,当今没有女子上学堂的先例,哪怕是再富贵的书香世家,也只能请私塾先生在家教书。
若是有未出阁少女乔装打扮,和一群男子混在一起念书,传出去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所以枝枝很不理解,沈之恒为什么要这么冒险,就算她再喜爱诗书,她的父亲就是书院夫子,完全可以在家念书。
可她不仅去了书院,还和书院里的哥哥关系挺亲近……
她甚至还特意来过登门拜访,还单独和她出去喝过茶。
枝枝想到这里恍然大悟,忽然明白为什么当初沈之恒会约她出去喝茶,一直缠着她问有关哥哥的事。
同为女子,她不会不明白,如果不是心系一个人,不可能会有这样的做法。
因为她喜欢谢翼,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女扮男装到书院念书,借着同窗的身份,和他有了朝夕相处的接触,而后又靠近他的家人,向她们打探有关谢翼的事情。
这个推断让枝枝吓了一跳,当这种赤/裸裸的男女之事暴露在她面前,而且男方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时,枝枝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许是想得太入迷,她在厨房帮林氏切菜差点切到了手,林氏担心了半天,忙让她去歇息。
枝枝到了晚上的时候还是魂不守舍的,借着吃饭的功夫偷瞥了谢翼好几眼,她不知道哥哥如今知不知晓此事。
谢翼吃的好好的,忽然感受到她飘忽不定的目光,狐疑道:“你往我身上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枝枝不自然地撇过了眼神。
她觉得哥哥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因为从哥哥对沈之恒的态度来说,一直都是不冷不淡的,显然只把她当成了个简单的同窗而已。
所以,很可能只是沈之恒的一厢情愿而已。
尽管如此,枝枝心里还是泛起了一股异样的感受,很难去形容,就像从前家里喂的那只黑毛,尽管总是一副凶凶的很难驯的样子,可后来将那只黑毛拿去卖了的时候,枝枝还是很难过。
动物相处久了都是有感情的,何况是人呢?
枝枝忍不住又看了眼谢翼,她的哥哥如今正值风华,面容清逸,眉目舒朗,一双狭长的眸子看似无情却有情。
他这样的人,注定有着大好前程,如今被女子喜爱,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吧。
枝枝漫无目的地搅着碗里的米饭,恰在此时,屋外的院门突然被人扣响,在沉默吃饭的一家人里显得格外突兀。
“谁啊?这么晚了。”林氏疑惑道。
枝枝避免再胡思乱想,连忙放下了碗筷,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小跑着到了门口,打开了院门背后的门栓,目光看到门外的人,却忽然愣住了。
沈芷荷穿着今日在寺庙的那一身女儿家的衣裳,眼神慌乱地站在门外,双手紧紧捏着衣角,显然是很紧张的样子。
“沈……”枝枝原本想习惯性叫沈公子,却及时改了口:“沈姑娘?”
沈芷荷点点头,抬眸望着枝枝,诚恳道:“枝枝姑娘,对不起,我之前不是有意要瞒你的,这些事我以后再向你解释,眼下你可以帮我叫敬辞兄出来一下吗?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她一脸诚挚,语气却带着些不确定,枝枝疑惑地扫视她一眼,不知道她这闹得是哪出。她并没有将沈之恒的真实身份告诉谢翼,可她如今这么一来,不就全都暴露了吗?
可见她都这么说了,枝枝也只好点点头:“好,你等一下,我进去叫他。”
枝枝进屋后,神色复杂地看了谢翼一眼,“哥,沈……”
枝枝突然不知道该对他说沈公子还是沈姑娘,犹豫了一下只好道:“沈之恒在外面,她说她有话跟你说。”
“沈之恒?”谢翼狐疑地蹙起了眉,转而带着些不耐:“他来做什么?”
这人成天就喜欢黏着他,现在莫名其妙又跑到家门口来找他了?
“沈公子来了?”林氏态度倒是不错,她对沈之恒印象很好,温和道:“他吃过没有?请他一起进来吃一顿吧。”
“哎别。”枝枝连忙阻止,她隐约知道沈之恒这次来所为何事了,对谢翼郑重其事道:“你出去看看吧。”
谢翼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又往外瞟了一眼,终究是站起了身。
*
谢翼刚打开院门的时候,看见眼前垂眉敛目的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沈芷荷抬起了头,对着他叫了一声“敬辞兄”,谢翼才认出来。
他倒是没枝枝那么惊讶,只是联想了一遍以前的事情,似乎都能想得通了,反而笑了笑:“原来你是女的啊……”
沈芷荷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很奇怪的,以前作男子打扮的时候都能厚着脸皮缠着他,现在恢复真实身份站在他面前,反倒羞涩起来了,她抬起头望着他,一双潋滟的眸子含着水雾,“对不起,之前不是有意瞒你……”
见她这个态度,原本一向对她冷淡的谢翼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挠了挠头道:“哦……没事……”
他说着扬起了眉,问道:“枝枝说你找我有事?”
沈芷荷闻言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忽而又低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羞赧,咬着唇紧张不安,嗫嚅道:“我……”
其实她今日去寺庙,也是去为谢翼的秋闱祈福的。乡试快到了,书院里的学子都会下场比试,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无法考试的,唯一能为他做的,也就是去寺庙上香求佛了。
她是和母亲一起去的,平日里母女俩也常去上香,沈芷荷并没有多打扮自己,可她没想到,就这么偶遇了枝枝。
身份暴露得太快,她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待到反应过来时,枝枝已经离去了,沈芷荷越想越慌乱,不知道枝枝回去以后会不会告诉她的哥哥。
沈芷荷回家思虑了一下午,终于下定了决心,这一次乡试以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能在书院里和谢翼做同窗了,既如此,何不借着这次机会来找他,和他说清楚呢。
自己这个秘密已经掩藏在心底快两年了,如今家里父母也催促自己早点离开书院回家相看人家准备出嫁,她谁都不想嫁,唯一所思所念,不过一个谢敬辞而已。
所以她下定决心以真实身份站在他面前,向他表明心意,赌一个可能性。
思及此,她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再抬起头时,已经换上了一副清媚的笑容:“敬辞兄,我……我知道在书院的这段日子,时常让你觉得困扰,但是我……”
谢翼看着她这副娇羞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心里毫无波澜泛起。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莫名想起了枝枝,不知道那丫头在屋里做什么,方才进来叫他时,一脸的神色复杂,分明是知晓了什么。
谢翼此时忽然涌起一阵不耐,他甚至现在就想转身进屋,看看那丫头在做什么,跟她说说话。
而眼前的沈芷荷还是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蠕动着双唇:“我……我其实一早就对你……”
“沈姑娘——”谢翼忽然叫住了她,
沈芷荷的话突然被打断,她抬起瞳眸不解地望着他。
“天色晚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