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二原本看见陆讷受伤,不由自主地抢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抬起下巴,嘲讽道,“打量我遮住脸就认不出来了是吗?陆讷你行啊,全不把我说过的话当一回事儿是吧?我苏漾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一个人,提起他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陆讷你出去随便逮个人问问,苏二少什么时候这么宽容过?要不是你陆讷,我犯得着这么容忍?不过也到此为止了,陈时榆以后最后给我安分守己一点,不然,我今天能让他在娱乐圈混不下去,明天我让他在整个S城混不下去。”
从被杂志砸到后就一直没吭声的陆讷,忽然问道:“是不是只要谁挡在了我们前面,你都得弄死他?”
“是!”苏二冲口而出,又凶又狠,令人毫不怀疑他话里面的真实度。
陆讷放下捂着额头的手,抬起头来,眉心的伤口有点深,伤口周围被血糊了,结了痂,细细的血流下来,流到鼻梁一侧,看起来有点可怖,陆讷的双眼漆黑如同深渊,问:“如果今天是我奶奶不同意我们俩的事儿,你要怎么办?”
苏二不吭声,死撑着不低头让步。
陆讷拧过头,望着包厢另一边,沉默了很久,说:“苏漾对不起。”
苏二愣了一下,没有想到陆讷会忽然道歉,抬头去看他,但他看不见他的眼睛,只看到他被灯光打亮的半边侧脸,显得寥落,一下子令苏二有些无所适从。
陆讷说:“很多事情,对不起,是我没考虑周全,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我要负很大的责任,对不起……”他舔了舔干涩的唇,接下来的话,让他心像灌满了铅,几次张嘴,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但他还是坚持说了出来,“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苏二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陆讷转回头来,静静地看着苏二,说:“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苏二本来已经熄下去的火一下子窜得更高了,双目狰狞,“你他妈要为了一个陈时榆跟我分手?”
“我们之间真正的问题,从来不是陈时榆。”
“怎么不是陈时榆?没有他,我们好好的!”
陆讷很长时间没说话,最后说:“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后传来苏二咬牙切齿的威胁,“陆讷你今天敢踏出这里一步,我明天就让你在S城混不下去。”
陆讷顿时,凉意从脚底心一点一点地窜起,蔓延至全身,他转过头,看向苏二——距离远了,他看不清苏二的表情,只是他高高站立的姿态如荆棘般扎着陆讷的心,但陆讷出口的语气是和缓的,甚至情真意切,他说:“苏二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苏二没吭声,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陆讷接着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分了,我愿意以后能有一个人用一颗真心,真心诚意地爱你,愿你每一天都过得快乐。”
他说完,没有再看苏二,打开门出去了。苏二站在原地,包厢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头顶的灯将他的影子投到地面,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下巴抬得很高,他的指甲已经完全陷进手心。
陆讷经过大厅的时候,遇见了罗三李明义他们,看到陆讷眉心的伤口,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别是打起来了!”
陆讷顺手用手背用力一抹,好像一点感觉不到疼似的,浑不在意地说:“没事,三哥你们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罗三有心想问几句,但看他的脸色,又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陆讷走后,几人对视了一眼,推开了包厢的门,一眼就看见苏二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大爷似的张开双臂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看见罗三他们进来,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噢,其他人呢,叫他们过来吧,咱们继续玩。”
罗三小心翼翼地走进,坐到他旁边,“我刚看见小陆额头都破了,怎么了,吵架了?”
苏二冷哼一声,“没事,脾气越发见长,惯得他毛病!”
第六十九章
陆讷走出“弥渡”,外面夜色迷离,寒风料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也像有一个大洞,冷风总这个洞口唰唰地吸进去,带走他身上的温度。很久,他才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张弛——
“怎么样,一块儿出来喝酒,”
张弛在电话那头跟他臭贫,“哟,这个点儿,是想潜规则我还是怎么地,”
陆讷脸上露出了点儿苦笑,“当我失恋行不行?”
电话那头静了一下,“那行,约哪儿,我马上过来。”电话那头传来他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陆讷说:“那就电影学院门口的那家烧烤店吧,好久没去了。”
“行,你先去,我随后就到。”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女人不悦的声音,陆讷恍然想起,如今张弛是有家室的人了,两人虽然还未领证,却已经住到一块儿去了,顿时有点儿过意不去,正想说算了,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电影学院门口热闹如昔,每次身处其中,都能感受一种青春的蓬勃气息扑面而来。陆讷坐下没多久,张弛就到了,裹着件羽绒服,短短的发茬在寒风中不驯地竖着,依稀可以辨出一点当年文艺青年的模样。
张弛一坐下,陆讷就往他杯中倒酒,问道,“这么晚叫你出来,你家那位是不是有意见?”
张弛将羽绒服脱下来,道,“甭理她。”他顺手拿起已经烤好的羊肉串,“来,现在我是情感专家,请尽情且详尽地剖析下案情——”
陆讷送他一个白眼,一声不吭地喝干了杯中酒。张弛嘻嘻一笑,也对干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撸串子,本来是陆讷叫张弛来陪的,结果三杯酒下肚,张弛就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陆讷抱怨他家那口子,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老爷们的张弛难得的有些多愁善感,盯着灯影儿,说:“陆讷你知道吗?我越来越觉得,每个人,都有激情澎湃的一刻,对感情也好,对梦想也好,难的是,一辈子都跟打了肾上腺素似的激情澎湃。”
陆讷没搭话,拿起酒瓶先给张弛斟满了,又给自己倒满了。
“我们这样的人,风花雪月都给了电影,余下的,就是过日子,老陆,你说是不是?我对另一半的要求真不高,长得别太对不起观众,有基本的审美,对我的工作可以不支持,但不能干涉,知冷热,我从前觉得我的要求太妈低了,多将就啊,后来我才发现,女人不仅要求侵占你的钱包,还试图肆无忌惮地侵占你的脑袋,竭尽所能地让你按她的意思来行事,女人太他妈可怕了!”
陆讷被张弛的说法逗笑,其实同是男人,陆讷知道,男人有时候喜欢在人前表现得对自己的另一半多么的不屑多么的不在乎,然而只有那些漫不经心下的小细节才是真实的心。
陆讷再次将两人的酒杯倒满了。到后来,两人都喝茫了,趴在桌上你笑我我笑你,张弛的电话响起来,他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手机拿出来,还拿倒了,对着那头喊,“媳妇儿?哎,媳妇儿,我跟你说句话啊,就一句话,心里话……没喝醉,没喝醉,真的,我跟老陆一块儿呢,陆讷,大导演!哪儿?哪儿?老陆,哪儿咱们在——”不等陆讷说话,他对着手机又掏心掏肺开了,“媳妇儿,我想跟你说句心里话,藏在心里面儿的话……”
陆讷听着张弛大着舌头,一声又一声的媳妇儿,不知怎么回事儿,鼻子一酸,眼眶一点一点地红了,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拎起酒瓶往自己杯子里倒酒,哗啦啦,酒满得都溢出来了,他看也不看,端起来咕嘟咕嘟喝完,深深吸了口气。
张弛打完那通颠三倒四的电话,发现陆讷已经猪一样的栽倒在桌上了,他用手推了推他,叫,“老陆……老陆!”陆讷纹丝不动,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陆讷的。张弛接起来,“喂——噢,时榆啊,我啊,张弛啊,我跟老陆在一块儿呢,哪儿?哦哦,电影学院门口啊,吃烧烤,你来不来?那行,我们等你啊——”
陈时榆比张弛那口子来得快,大晚上的,他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服,戴着墨镜口罩,低头走进烧烤店里,一眼就看见两个栽倒在桌上的男人,桌上全是空啤酒瓶,地上全是竹签子,鸡骨头,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狗在他们脚边嗅来嗅去。
陈时榆小心地推了推陆讷,叫他,“陆讷……陆讷?”
陆讷皱了皱鼻子哼哼,陈时榆又改去推张弛,张弛倒是一推就醒了,茫然四顾,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模样,看到陈时榆才想起来,“哦,时榆来了啊,来来,坐坐,再叫点儿东西吃。”
“别喝了,都两点了,人家都要关门了,怎么喝成这样啊?”
张弛挥挥手,“别提了,失恋,想不到这小子闷声不响地就恋上了,我们陆导啊,那是大老爷们的身,十四岁小姑娘的心。”
陈时榆一愣,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莫测,张弛还在神神叨叨,“我次奥,我居然还忘问到底是啥样的妞了。”
陈时榆打断他,“行了,都这点了,散了吧,你怎么回去,我给你叫辆出租?”
“不……不用,我,我媳妇儿来接我——”话刚说完,就见张弛忽然一个激灵亢奋起来,冲着门口狗儿似的招手,“媳妇儿,这儿,这儿!”
陈时榆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个子高挑的女人裹着臃肿的羽绒服走进烧烤店,脸上也戴了口罩,与陈时榆淡淡地打过招呼,两个人也没交流,各自将醉鬼弄上车。
陈时榆的公寓在十七楼,他住在这里的日子很有限,也就最近,留在这儿的时间多了。不用赶通告,不用睁开眼睛总有那么几秒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来S城之后,这段日子算是他过得最最清闲的,然而他整夜整夜的失眠,要喝很多的酒,趁着酒劲儿才能勉强睡几个小时,有时候怔怔地坐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巍峨的大厦,四壁的冰冷如同潮水般涌向他,他会很害怕,会希望有个人能陪着他。
他将陆讷半扶半抱到床上,给他脱了外套,拉过被子给他盖上,用从洗手间里拧了一把热毛巾,细细地给他擦了脸和手。陆讷睡得很熟,就这样也没有醒,胸膛微微起伏,床头灯柔和的灯光下,他的五官古典而英俊。
陈时榆坐在床边,有些看入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他的鬓角,一下一下,缱绻而柔情,心里被自己的理智牢牢禁锢的小兽在这样的夜色里,这样的场景下,越发狂躁,试图冲破牢笼。
“别提了,失恋,想不到这小子闷声不响地就恋上了,我们陆导啊,那是大老爷们的身,十四岁小姑娘的心。”
张弛的话在耳边响起,心底有个小人在不断地挥旗呐喊。陈时榆闭上眼睛,身子忽然倒向床,挨着床沿,他蜷起身子,努力地靠近陆讷,陆讷带着酒气的鼻息就在离他三四厘米的地方,与他的鼻息纠缠。他睁开眼睛,看见陆讷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边,忽然想哭。
陆讷迷迷糊糊间好像做梦了,梦见开车去一个地方玩儿,他和苏漾两人兴高采烈的,跟小朋友去春游似的,苏漾一本正经地讲了一个关于“一双幸福的拖鞋”的故事,把陆讷笑得不行,外面阳光明媚春花灿烂。后来车子开进一条杳无人烟的路,渐渐两边的风景荒凉起来,他们开错了道,迷路了,陆讷说:“都赖你,我就说刚应该左拐,你还非不信,看吧看吧,没路了。”
苏漾坚持己见,不肯低头,两人都认为自己没错,试图说服对方,让对方跟着自己走,渐渐的,小小的车厢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斗兽场,两个人开始冷战,谁也不说话,都在心里较着劲儿。终于,陆讷打开车门,大踏步地离开了。
陆讷走出一段路,转回头去,发现来时路连着苏漾和车子都不见了,只剩一片白茫茫的大雾。陆讷大惊,紧追几步,然而他找不到他了,他的心里忽然一阵慌张,人就醒了。
醒来,心里面依旧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空落感,他翻了个身,陈时榆的脸印入眼帘,他就穿着衣服压着陆讷的被子蜷在床沿,陆讷吓得唰的从床上坐起来。他一动,陈时榆就醒了,镇定地坐起来,趿上拖鞋,自然而然地问:“你醒了,要喝水吗?”
“你怎么在这儿?”刚问出口就意识到了,“这是你家?我怎么在这儿?”
“忘了?你跟张弛两人在烧烤店喝醉了。”
陆讷瞬间记起来了,捂着有些头疼地脑袋,左右找手机,“几点了?我回去了。”
陈时榆的脸色僵了僵,说:“你可以住这儿,还是你担心被媒体拍到你跟我在一块儿影响你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