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轲不懂曲谱,连那填的词他也没看懂。
朱文祯人长得清秀,写的却是一手行云流水的草书,唐轲以前在医院找医生开的药方也比他这字好认。
朱文祯在唐轲脸上读到的是明显的敷衍,有些不开心,想了阵,拉着唐轲手臂硬要出门去天青苑。
唐轲拗不过,随着他一道去了。
两人在朱文祯惯常订的那隔间坐下,喊了个小倌进来,朱文祯将自己的曲谱给那小倌,将这曲子弹了。
那小倌看着十分面生,年纪也很小,应该是天青苑新买来的。
他恭恭敬敬接了朱文祯递过来的曲谱,垂着头看也不敢看朱文祯一眼,低应了声是,转身跪在琴边,小心翼翼将曲谱摆在一边,将开头那段清唱的词先唱了,一抬头,瞥见朱文祯正冷眼看着他,吓得慌慌张张垂下眼去。
他抬起衣袖,手指还未触到琴弦,指尖已经颤抖得厉害,待到指腹压上紧绷的琴弦,因实在害怕,力道没能控制好,直接将那悬空的丝弦一压到底,吓得慌忙缩回手指,琴身带出声刺耳的鸣音。
朱文祯面色冰冷,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这小倌刚来天青苑不久,新近才听说了原先的头牌凉珏的事,没料到今日便被安排来为这位湘公子弹唱,还未进门,人已经被吓得去了七魂六魄。
现在头一个音便弹走了调,只觉得自己怕是要步凉珏的后尘了,他也未听清朱文祯究竟说了什么,直接从琴边滑下来,衣袖将曲谱带至地上,也顾不得捡,朝朱文祯咚咚磕头,不住求公子饶命。
朱文祯不过是想让小可听听自己为他改的曲子,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只觉得心烦,握着酒杯的手指都不自觉收紧了。
唐轲看着朱文祯用力到有些泛白的指节,抬手将他的手握住,刚想开口,听到柳娘敲门。
柳娘被放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倌,又看向朱文祯,陪着小心说:湘公子,实在对不住,这小倌才来苑子里不久,不懂事,我这就给您换个过来。
朱文祯不想再被塞这样不懂规矩的小倌坏了兴致,便冷声吩咐:让寒潭来罢。
柳娘愣了一阵,寒潭今日一早去了老主户张老爷家中,至今还未回
朱文祯胸口微微起伏,压下怒意,那便让冷月来。
柳娘再次被噎住,冷月昨晚受了风寒,嗓子坏了,告假在家修养
柳娘话音未落,朱文祯啪一声将桌上酒杯摔了,怎么,不过买了你苑子一个小倌,如今便处处防着我了?
柳娘陪着笑脸,湘公子说的哪里话,这实在是您今日来得急,苑子里没有准备,我这就安排人去把冷月喊来
罢了,朱文祯打断她,嗓子坏了来了也是败兴。
柳娘便又笑说:我给您多领几个小倌过来,随您挑,挑到满意为止。
朱文祯没答话。
他对自己写的曲谱是有精神洁癖的,并不希望随随便便一个小倌都能过来糟蹋,刚才那出闹下来,已经触了他的底线,怎么可能还允许再多挑几个不熟悉的人过来挨个触霉头。
柳娘见朱文祯不回话,面色却是越来越沉,想再开口缓解眼前僵局,正斟酌着如何说。
唐轲却忽然探身,直接抱着朱文祯纤瘦腰身,将人在空中翻了一圈,放在自己腿上。
朱文祯惊得忘了生气,半张着嘴讲不出话来,一双眼睁得浑圆看他,脸上写满你做什么四个字。
意识还是混沌一片,身体却早已熟悉了唐轲的怀抱,朱文祯像之前在小宅院里许多个日夜那样熟练地抬手揽住唐轲脖颈,身上软下来。
待回过神,朱文祯挣了挣,恼道:你你松开!
柳娘见状揪住那小倌一道光速撤离现场,门关严实了。
唐轲将朱文祯的腰箍得更紧了些,笑着弯腰将地上的曲谱捡起来,抖了抖,掀开第一页。
朱文祯推着唐轲胸膛,力气轻得像挠痒,当着外头那些人,你怎敢如此放肆!
唐轲对朱文祯的话充耳不闻,环抱着他,举起曲谱,王爷,不如让小的给您唱曲?
朱文祯怔住,你会唱曲?
不会,唐轲否认得理直气壮,可以学嘛。
说罢学着刚才那小倌的样子,将头一句话清唱出来。
唐轲不会唱,表面工作做得倒是很足,微微仰着下颌,眉头微蹙,眼神迷离,一副十分陶醉的模样。
只不过刚唱了半句,嘴被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捂住了。
朱文祯盯着他,黑旋风唱得都比你好。
唐轲将他手指握住,在他掌心吻了吻,黑旋风是谁?
朱文祯微微偏头看他,勾起唇角笑起来,我的小马驹。
唐轲翻身将朱文祯压在榻上,你拿我跟你的马比?
朱文祯盯着唐轲,认真摇头:比不得,黑旋风要能干许多。
唐轲听到这样的话,气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抱住朱文祯要闹他。
朱文祯吓得慌慌张张偏过头去求饶,又瞅一眼门的方向,小可!
嗯?唐轲将头从朱文祯脖颈间抬起来。
朱文祯双颊泛红,我可以为你唱曲。
唐轲愣了下,你会唱?
朱文祯不答话,将唐轲推开,去琴边跪坐下来,广袖轻抚,柔荑微挑,带起一声清脆琴音。
唐轲不懂曲子,只会用一句卧槽来形容朱文祯谱的曲。
但朱文祯改的词他却是懂得,听着那词被朱文祯山涧般清冷的嗓音唱出来,唐轲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朱文祯总喜欢拉着他读自己的小说。
如果可以,他想把朱文祯锁在家里,天天逼他给自己唱这文改的曲子。
朱文祯的高傲骄矜,与戏馆茶楼的伶人截然相反,有那样的气质加持,下里巴人也能被他唱出阳春白雪的味道来。
遑论朱文祯的曲谱改得真的很好,唐轲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文可以被这样升华。
唐轲盯着朱文祯那张脸,痴痴傻傻地笑,想湘儿如果不是王爷,流落到民间去,都城跟江南的花魁就都要靠边站了。
朱文祯一曲弹完,斜倚在琴边,撑起手肘支着额侧,微偏着头望向唐轲笑。
唐轲依旧死死盯着朱文祯,内心一些肮脏的念头蠢蠢欲动,被他费尽力气压下去。
湘儿给其他人改过词谱唱过曲吗?
朱文祯微微一怔,没料到唐轲问这个,认真思索一番,以前不懂事,曾改了曲谱去苑子里打擂台,拔了头筹,被父皇知道了捉回宫去,请了季先生来教学问,再不让我踏出宫门半步,那之后便再未写过曲谱了。
唐轲点头,十分理解皇帝的良苦用心。
怎么?朱文祯不明所以。
唐轲起身,来到朱文祯身边,直接将人抱起来回到坐榻上,以后除了我,不许给任何人唱曲。
朱文祯笑得眉眼弯起来,他堂堂一个王爷,原本也不会给其他人唱曲,可听唐轲这霸道言论,还是忍不住问:为何?
唐轲声音很沉,会出事
朱文祯不明白唐轲说的出事是什么意思,坐在他腿上抬手摩挲着他衣襟,偏过头笑问:小可公子,奴的曲子,可还满意?
话说得卑微,骨子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冷傲孤高。
唐轲一把捉住他手指,不满意
朱文祯眉头轻蹙,只失神一瞬就又笑了,继续演,何处不满意?奴这就改,改到先生满意为止?
朱文祯演起来,从来都是全套戏做足,从声调到姿态,尽是轻挑模样,与他平时端着的那副清冷样貌相去甚远。
唐轲盯着他那含情脉脉的一双眼看了许久,只觉得浑身燥热,意识逐渐都被烧化了,翻身将朱文祯压在榻上,手开始不受控制。
朱文祯没料到事态会倏然朝另一个方向发展下去,待到腰带衣襟都被唐轲解了,这才慌乱起来,喘息着要将唐轲推开,做、做什么?奴卖艺不卖身,先生快放尊重些。
见小戏精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演,唐轲笑出声,手臂箍得更紧了些,不是说要让我满意为止?
朱文祯呼吸愈发急促,用力挣也挣不开唐轲的束缚,身上不受控制地软了,再演不下去,慌张呵斥:放肆!快放开本王!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怎能如此胡来!
唐轲盯着朱文祯,直到这一刻,他才恍惚将湘儿与那位高高在上的景王爷的身影重合起来。
他从前以为湘儿演的那些景王爷的戏,根本不是戏,那就是他原本的样子
唐轲笑容更甚了,丝毫不肯松手,这不就是行乐的地方?
外头都是人,让人看见成何体统!
朱文祯勉力维持着王爷的架子,可神色却愈发慌乱起来,看到唐轲那朗眉星目上布满的阴霾,吓得翻身想往外逃,刚爬了半步又被唐轲捉住腰拉回怀里。
唐轲声音沉闷,王爷放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朱文祯还要开口争辩,话被堵进唐轲的吻里,只余下喘息和急促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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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在天青苑闹到后面朱文祯是真的恼了,唐轲看出来,慌张收了手,没做出格的事。
憋了半日,回到宅子便控制不住,折腾整晚,第二天被怀里滚烫的一团热醒,发现朱文祯烧得厉害,吓得出门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开了药忙前忙后伺候,到日头西沉了才终于哄着朱文祯睡着。
唐轲守了朱文祯半天,听到外头有人敲门,迎出去。
大理寺卿吴守则亲自领着一队人来了唐轲的小宅院。
吴守则身长体阔,一张方正的脸上却长了副浓眉大眼,冲淡了原本看着有些严肃的面容,多出几分天真感觉来。
他开门见山表明来意,将皇上的私印呈给唐轲。
唐轲拿了与一直随身带着的那张纸上的印比了,朝吴守则恭敬一礼,抬手想领人进去。
吴守则只站在院内未往里去,上头下令,明晚前需给出详细案件判定结果,时间紧迫,还望唐先生体谅,随我去大理寺一趟。
唐轲点头,正要再说什么,见吴守则视线越过他肩头望向后面厢房方向,神色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唐轲跟着他转头,看到朱文祯正随意披着唐轲的外衣站在门外看着这边。
吴守则慌慌张张收回视线,再不敢朝朱文祯看一眼,恭敬拱手行礼,喊声王爷。
朱文祯随意嗯一声,嗓子有些哑。
唐轲对吴守则道:能不能麻烦吴大人在外面等我会?
吴守则满口应了,转身往院外去。
唐轲赶去门口,怎么出来了?抬手摸着朱文祯额头,掌心触到发烫的皮肤,眉头拧住,将人抱起来往屋里去,烧还没退,不要乱跑。
朱文祯环着唐轲的脖颈由他抱着躺回床上去,吴守则过来做什么?是我父皇派来的?调查章家茶楼那件案子?
唐轲从床边面盆里将毛巾拧干,给朱文祯擦了擦脸侧和脖颈,是章家茶楼那事,我要跟他去趟大理寺,你在家休息,不要乱想,等我回来,有什么事让外面禁卫军的人去大理寺找我就行。
朱文祯抬手握住唐轲手腕,我随你一同去大理寺。
唐轲手上一滞,笑了笑,不行,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我尽快回来,放心,不会有事的。
朱文祯还是不放心,怕他父皇为难小可。
唐轲笑着在他额头轻吻一下,你父皇不会为难我的,我觉得他其实还挺喜欢我的。
朱文祯朝唐轲眨眨眼,当真?
当然了,唐轲挺起胸膛,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你男人魅力大着呢。
朱文祯笑起来,原本苍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晕,怎的如此没脸没皮。
唐轲在他微红的脸颊又亲了亲,我尽早回来,我回来之前你好好待在这屋里,绝不能踏出院门半步,知道吗?
朱文祯听话点头。
唐轲将水、药、吃的、换洗衣服都准备好,又交代了许多,这才出了院子去找吴守则。
吴守则靠坐在门外一棵枯树边,下巴轻点着,像是下一秒就要睡着,见唐轲出来,立即撑着手起身迎过来,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丝毫不见久等的恼怒。
唐轲还是认真和他道歉,吴守则笑着摇头,摆手道:王爷从小身体不好,唐先生费心了。
唐轲想到自己前一晚做的那些事,脸上闪过赧色,被他压下去,又审视着吴守则,你与王爷从小认识?
吴守则坦然道:我原是陛下的御前带刀侍卫,前几年才调去的大理寺。
唐轲点头,那就难怪皇上能信得过将私印给他了。
一行人骑马赶去大理寺,吴守则直接将唐轲领去后堂调查室,屏退下属,只两人单独留在房内。
唐轲被带去一张占据半个房间面积的木桌边上,见上头摆满了大大小小厚薄不一的文牒、记录簿、人物画像和档案。
不同的资料被分门别类放成一沓一沓,中间以错综复杂的圈线勾连,看着像作战地形图似的。
唐轲盯着看得入神,吴守则道:这是以你提供的信息做引子,牵出的所有太子暗中安插和拉拢的暗线和党羽,这上面的资料我都核对过一遍了,涉及狱厂暗室的部分我已单独标记出来,希望唐先生可以帮忙复核。
唐轲郑重点头,看向吴守则,这些资料,可以随意给我看?
吴守则笑,陛下吩咐了,涉及太子一案,所有信息均可对唐先生公开,无须任何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