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课,我照样背对着教室,弹奏着《卡布里的月光》。
一曲终了,钢琴教室里大概来了三十来个人,看见背对自己上课的老师。她们忽然有些无所适从。
“老师,你弹奏的《卡布里的月光》为什么和原曲调有点不同?”
身后响起明亮的声音。
这就是那个所谓的灵魂之手天赋的学生么?
“你过来弹一曲。”
我起身。
水蓝色的长裙,女生看起来很骄傲自信。倒是有一点黄乐的味道,怪不得黄乐喜欢,真正的钢琴家必须有一颗强大到无可匹敌的内心。
的确很完美,没有一个调错误,女生的手指修长洁白,非常完美。
我情不自禁赞叹了一句。
“果然生的一双很美的手。”
“老师您的手为什么有伤痕呢?要知道我从小都必须听的一句话是,爱护你的手,胜过你的生命。因为音乐就是你的灵魂。”她颇有气势的向我发起冲击,自然是觉得弹得比我好。
“音乐是灵魂,手是生命。”这句话忽然再次浮现,这也是我从小到大听到的教诲。
“老师,你凭什么当我们的老师?我沈笙不服。”
我感受到一抹清亮的的温柔投射在我的双手上,也感受到这个站起来的骄傲女孩子的坚定,和几十个学生内心的心声。
我重新坐下来。
再次弹了一曲。《卡布里的月光》。
“这次的作业是,改编这首曲子。如果合格,以后钢琴课不用来上了,满分。只有一个人,会是满分。”
黄乐再次找到我的时候,是一周后。我把自己锁在钢琴教室里。
有个小隔间是我休息的地方,里面有一些面包泡面,热水。
“薛骁,你这次很认真了吗?”
“从未认真。”我很冷静。
“沈笙出自于音乐世家,从小师从薛伯父。她这次来,就是想找到上帝之手,打败他。她不知道你就是上帝之手,但她想证明无人可以当她的老师。她才十八岁,却已经在维也纳音乐节拿了第一。”黄乐如此说道,眉目含笑。
“黄乐,你不也曾拿过,重要么?你不也放弃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放弃的。”她忽然激烈起来。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笑。
她拿着lv气呼呼离开。我躲在小隔间里。短暂的闭着眼睛。
直到那乐曲重新响起来。整整一周,我每天都能准时听见有人静悄悄的走进钢琴教室,小心翼翼,视若珍宝的打开钢琴,这是一架昂贵的斯坦威三角钢琴,,绝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朴实的外表之下,深处的构造被一一改变,却又完美的运行。
我近乎陶醉的听着这乐曲,这天籁之音,我的音乐是沉眠的,挣扎的活着,总是会毫无概念的染上了忧郁与绝望,而这一首又一首乐曲,却始终有生的希望,有鲜活的生命和灵魂。
我从四岁开始弹钢琴,到今天,第二十八个年头,我在钢琴的世界里沉醉着迷,却从来没有过如此痴迷,因为我找不到灵魂,那些让世人称赞的弹奏,往往总是华丽的演奏技巧,再加上热烈奔放的内心,却没有那种含蓄的鲜活的生生不息的生命。
我透过小隔间的猫眼,看见那个坐在钢琴面前,面色温柔的少女,仿佛可以看见一双翅膀缓缓张开。
“喂,你好久不曾来班得瑞酒吧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来?”
“因为我每天都来啊,老九说我每天在这里弹奏钢琴,就能获得报酬。我就可以继续在南艺学习钢琴了。”
“哦,你不是会弹奏钢琴吗?”我稍稍惊讶。
“不,我只能说我可以弹奏钢琴,不能说我会弹钢琴,因为我虽然练习了十二年,可是我却仍然称得上钢琴师,更遑论是出色的钢琴师,怎么能说是会弹钢琴呢?”她粉色脸颊如婴儿般滑嫩,酒窝中如同有一点美酒。
“你每天弹奏什么?你在南艺可以学什么?”
“《卡布里的月光》。南艺的老师有着超乎其神的技艺,真的,我从来没见过有一个人弹钢琴的时候能够完全构造出一个世界。
每次我弹奏那首曲子,我就会进入到那首曲子中的世界,可是别人听我的乐曲,却始终很难进去,却认为我弹奏的不够娴熟,可是我虽然听其他的演奏也进去过世界,总感觉是不完美的,残缺的,唯独,南艺那个钢琴老师,他弹奏的钢琴,胜过维纳斯的残缺美。我真的特别喜欢他的弹奏。”她说话的时候娓娓道来,狡黠的大眼睛里是对音乐的虔诚。
“哦,看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你为什么要弹奏这个呢?”
“如果我能改编,不,不是改编,如果我能够弹奏出《卡布里的月光》的灵魂,那个老师,没准觉得我是可造之材,也许就收我为徒,我就可以去维也纳看看上帝之手留下的光辉。”她好像满是期望的要去寻找我的过去吗?
十年了,十年了,有时候我都觉得这是一个可怖的数字,我平庸的颓废的度过了十年,我写了无数的乐谱,无数的曲子,废寝忘食的钻研钢琴。即使我放弃了所谓关于音乐的梦想,可是我却从来没放弃过音乐。
“你会弹奏钢琴吗?”她停下来很认真的问我。
“会。”我笑。
“那你能给我指导吗?”
匆匆丢下这一句话,她就兴奋地冲到了台子上。
这次是《月光曲》,不,《秋日私语》,不,《卡布里的月光》。即使钢琴曲各有特色,可是灵魂是一样的,如果一场钢琴演奏,能够让你感受到不同的震撼人心的美,那就是灵魂的演奏。
老九拍了拍我的肩膀,“老薛,要知道你从来没让别人碰过这架钢琴啊。”
“老九,她谈得如何?比我如何?”我认真。
“技巧不够,感情更甚。你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咋和这样一个生气勃勃的小姑娘比?”
“说的对啊,老九,我薛某人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