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书对于我前后情绪的变化,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但她继续和依依快乐的拍照去了,我小声的问李木:“不带依依回家去吗?没有长久打算?”
李木笑笑:“难说哦,我当然想长久了,不然也不会在一起两年,将来的事情说不准啊!你和梁凤书应该可以长久的,在这个鬼地方,你们能在一起三年,混得又不错,等肖玲玲的事情稳定了,还是回家看看吧,妈很关心你,至少去看看妈妈。”
一直觉得家乡没有我的眷恋,虽然每到过年前后,会比较高频率的想起家乡,但仔细一想,回去能怎么样呢?而且梁凤书的家乡这么近,她都没有回去,我当然也不能回我的家乡,我这么聪明的人,得想着她的感受。
常常读到古代文人书写对故乡的眷恋,我觉得那些都是矫情,要么就是故乡有‘丰衣足食’等着他们,我出门四年了,一点没有文人书写的那些故乡眷恋感,我知道故乡的贫瘠,回去了还是得离开,那个地方根本不可能让人生活得下去,儿时的苦寒日子更不值得怀念,故乡越来越淡了,我还能想起故乡,可能是因为肖玲玲,她是故乡给我唯一的好,而这个好也将离我越来越远。
故乡的亲人呢?回想起来,好像从小也没有感受什么亲情一样,回忆里都是苦涩和生活的艰难,甚至难以想起几张慈爱的脸,连老师都像夜市上的小商小贩,哎,实在让人难过得很,竟然找不到一个爱家乡的理由。
我们依然是无忧无虑的开心样子,年轻就是好,能活得勉强像个人,就更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亲人,我和李木都很珍惜难得的见面机会,没什么理想和抱负需要谈,我们都是少小离家,历经苦难。我们不谈生活,生活需要勇气去面对,我们聊相互看过的书,那些事情看似与他和我都没有关系,却是我们能长谈下去的内容,李木都已经开始详细研读《莎士比亚》了,他一个夜场的调酒师,能有什么用?
依然是在午夜的街口分别,看着李木和依依消失在黑夜尽头,梁凤书发动车子时,我说:“我感觉李木和依依不会长久。”
“为什么呢?”梁凤书注视着前方。
“李木那么爱读书的一个人,而依依苍白得像一杯水,能长久吗?”
梁凤书快速的看我一眼:“长久的事本来就少,他们还那么年轻,何必在乎,就是你,一天到晚的胡思乱想,真想过我不要你啊?你是不是准备好了我不要你?”
我马上辩驳道:“怎么可能?我能准备什么?你是女菩萨诶,凤书,真是难为你了,转眼三年过去了,这三年你受了太多委屈,我要用一辈子好好犒劳你。”
“你少哄我,犒劳我?今天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你何必当着李木和依依的面说那些呢?我太了解你了,就以为自己很聪明,你不过是害怕肖玲玲以后要挟你,所以今天先自己招了,是不是?”
“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的,今天刚好有他们做见证,我的女菩萨,再没有什么事情瞒你了。”
她鼻子里哼哼两下:“等着啊,回去才收拾你,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说,必须要受罚。”
我握着她挡把上的手:“甘愿受罚,今晚罚我做到亮。”
……
传说中的世界末日,千年纪大灾难并没有降临,估计让很多人失望了,在我睡大街时,很是盼望一场波及全人类的大浩劫,让我与众生一起在浩劫中落入黄泉,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当时的我寻找到一点点心灵慰藉,毕竟出生时命运已经对我不公平,只能希望和众生一起公平的死去,这是唯一的公平机会。
当传说九九年会遭遇千年纪大灾难时,我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再也不希望发生什么人类大浩劫,很是痛恨这些没有来由的谣言,什么彗星撞地球啦、世界大战啦、病毒肆虐啦、外星人入侵等等。
最有鼻子有眼的也有,依据什么法国中世纪神秘预言家诺查丹玛斯,说这一年恐.怖的大王会从天而降,我认为都是谣言。难道我就这么倒霉么?刚开始过上好日子,就要和大家一起去黄泉,这对我公平吗?难道老天就为了戏弄我而玩这么大吗?难道彗星、外星人也要对付我?在我睡大街时你们不来,我刚过上好日子你们就来了,我不相信有这么巧。
报纸上说有人因为相信千年大劫难而自寻短见,我觉得那些人本来就想死,没有千年大劫难他们也难以活下去,可能他们的生活就像我睡大街时一样凄惨,所以想死,在千年大劫难这个理由中死去,可以掩饰他们无可奈何的凄凉感,简直是摆脱苦难生活的最好借口,在担心全人类的安危中身先士卒的死去,没有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世界末日没有来,有些人的末日却正在降临了,比如说耀仔那伙人,肯定也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在这一年死去,世界上哪天不死人?不只世界末日没有来,在年底,还迎来了澳门回归。没有为澳门这块土地漂泊海外多年而悲泣,却因此为自己惆怅过,仔细想想,漂泊的澳门都回归母亲的怀抱了,而我还在漂泊,能不为自己惆怅片刻吗?
这是一个只有两个季节的都市,除短暂的冬天以外,其它时间都是夏天,就算是年底一两个月的冬天,也见不到故乡冬天里的枯黄,这里是一个故意不让人看到故乡颜色的地方。
露露和小芬买的名牌真皮风衣,终于能在年底穿在身上,我们开着车到处闲逛,像时装模特一般光鲜的出入高级酒店,在海风中享受清凉,不是为世界末日没有如约而至,而是年轻的心总算有了一点自由翱翔的力量。她们俩也开始学我和梁凤书,不想家乡的人,不想家乡的事情,终究没有学完全,她们会喝着酒大骂家乡的那些人,那些让她们一辈子都不想回家乡的人,而我和梁凤书没有这些怨气,我们相拥着平静的看着漫天璀璨焰火,淡淡的说一句:“时间真快啊!又是新年了。”
正月初六是我师傅李瞎子的忌日,也是李瞎子师傅的忌日,真是师门难得的好日子,师徒忌日在同一天,应该算是好日子吧。李瞎子说他的师傅只有他一个徒弟,李瞎子也只有我一个徒弟,李瞎子死在初六与我有关,不知道李瞎子的师傅死在初六,与李瞎子有没有关系,或许是有的。
历史总是无从证实,说不定我有一天也会死在正月初六,只是我还没有徒弟,要是我没有徒弟,以后初六就没有人祭拜我们师徒三代了,不过我还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不用急着收徒弟,就算李瞎子和他师傅为了我能把师门绝技传下去,也要保佑我在教会徒弟之前别出什么意外,所以我得活够了再收徒弟,免得因果循环,徒弟学会了绝技,在正月初六送我去见先师们。
早上起来,首先沐浴更衣,在李瞎子灵位前祭拜一番。自从梁凤书知道了李瞎子的死与我有关,对李瞎子格外的好了,以前只是烧香,现在都开始供上瓜果、糖饼、鲜花、方肉,李瞎子的生活也因为我而好起来了,难道真如梧桐山遇到的那个老头子所言,李瞎子死了才能享受我的孝顺吗?还真就是这个样子。
只在家里祭拜还不够,梁凤书建议要去弘法寺虔诚祭拜,让各位神佛给李瞎子带个话,让他原谅徒弟我的冲动行为,保佑我能光耀师门。我也很愿意去仙湖植物园、去梧桐山、去弘法寺,希望能再遇到那个老头子,看看他是何方神圣,为何要在梦中提醒我不忘从前。
露露和小芬早已洗漱打扮好,她们知道这是我师傅和师傅的师傅的忌日,要去弘法寺祷告上天各路神佛,她们也好趁机出游赏美景,尤其是小芬,被梁凤书罚在家里搞清洁、看书,在这特别的日子里,终于可以与我们一起出游,显得格外兴奋。读完了几本名著,小芬看上去更美了。对我简直就是惩罚,每天在我面前晃荡,我甚至有些后悔她们姐妹俩打赌那天晚上,我该让露露赢的。
我又一次进入梧桐山,这次与往常不一样,往常主要是打着看风景的幌子,希望能再一次遇到那个老头子,虽然我会卜卦算命,依然无法确认那个老头子的来历,又或者那年除夕在山顶上,我和梁凤书都产生了幻觉,有可能吗?两个人都产生幻觉。
在师傅的忌日这一天祭拜他,以及祭拜师傅的师傅,为的是对生活憧憬的念想,万一他们真能在我生活中捣鬼呢?不能证伪的,就无法否定其存在,保存一份敬意。我的生活好起来了,靠的就是师门传下来的技艺,祭拜他们,还有感激和畏惧。
这一次与往常不一样的是,我想给阿辉和强仔找一块归宿地,等过完元宵节去看他们时,好告诉他们,都快死的人了,应该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万一不满意呢,到时候也恐怕来不及,如果他们同意我选的地方,会走得也安详一些。
从寺庙出来,已经有一条小道通往山顶,不用再像第一次一样沿着溪流道攀登,只不过小道更曲折,更幽远。新年伊始,回乡的人们还没有回来,城市依旧空荡荡,山中更是寂静无人,通往山顶的幽幽小路只有我们四人,略微寒凉的风让露露和小芬面色凝重,我很奇怪,她们也是山里出来的人,不该有恐惧才是。
身外是莽莽丛林,远来的海风抚弄着这座都市边缘最高的山,风里残留着海的味道,掀起丛林层层绿波时,依然不减从大海而来的张狂,呜呜的风声像是寂寥中的悲泣,哭诉着久远得无法追忆的悲伤,风裹挟着残枝落叶在山路上徘徊,像是提醒着我们四个年轻人:“你们来了,我依然在。”
梁凤书紧紧的拉着我的手,像是警惕着随时会出现什么山鬼,露露和小芬手牵手,故作轻松的走在前面,不时的回头看我们,害怕突然回头我们不见了,我是想这样吓吓她们,被梁凤书的眼神阻止了。
平日里叽叽喳喳的三个女人,此刻安静了很多,我很满意,她们说得最多的是:“还要走多久啊?”
我提醒她们:“别光顾着走,仔细看看,阿辉和强仔的骨灰埋哪里比较合适,也不知道这座山欢不欢迎他们哦。”
露露埋冤道:“麦子哥,也就是你好心,还答应耀仔给他们两个做这事,骨灰撒寺庙周围不行吗?非得埋在山上,这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埋,更不能垒坟头,也不能立个碑什么的,不真成了孤魂野鬼了吗?”
小芬拉着露露放慢脚步,紧靠着我和梁凤书往前走,胆怯的四下张着说道:“能不能不说这些,本来就吓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哥,你自己看,你说埋哪里就埋哪里,哎,也真是可怜,以前觉得他们活得挺风光的,没想到是这结局,露露姐,好在我们有嫂子,是不是?”
三个女人又叽叽喳喳开了,即没有主题,也没有营养,三两句就跳跃一件事情,我听起来全然无味,却猛然发现,自己没有一个知心的男姓友人,耀仔他们没有出事之前,隔三岔五的聚一次,男人们一起喝着酒,七荤八素的闹一通,现在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自出事以后,除了算命跟客户说话,好像就没怎么跟男人对话了。
#####《中秋吟》
风里桂花酒,酒浓夜悠悠。
悠游弄月影,影舞广寒楼。
楼外伐月树,树摇明月羞。
羞怯诉鹤梦,梦醒泊杭州。
---杨千意2108中秋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