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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时倦从那座呼啸山庄里抽离出来的注意力终于落到自己的身体上,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当初在审讯室时那种疲惫和无力感,以及随之而来的,分毫不断的头疼。
  这似乎不完全是生病的缘故,恐怕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当初过度使用神力导致的后遗症,哪怕已经过去一个世界,依然没能彻底消退。
  时倦疼得视线都有些模糊,几乎错觉自己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没有安非,没有橘猫,前世界意识还未消散,而他也还不是原神的时候。
  那里环境不算黑,但也绝对算不上明亮,墙壁不知是什么原理散发着莹莹的幽光。
  四周满目所及,都是腐败霉烂的暗沉色调。
  墙壁上的血迹像是干涸了很久,最底层已经发黑,可上方却又很快覆盖上新的,层层叠叠地铺在那里,结成厚厚的污垢。
  可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东西。
  因为那些污垢,在蠕动。
  滋啦滋啦。
  像是无数只被染成血的颜色的小虫子,蜂窝着簇拥在一起,泥沼般以不可抵挡的姿态爬上他的身体。
  滋啦滋啦。
  他下意识抓住最先朝他飞来的黑影,摊开掌心,就看见一只浑身被血泡过似的蜈蚣。
  它漆黑的身子被拦腰碾断,两端的头身却仍旧死不瞑目地在蠕动。
  黏液和断肢残骸沾得他满手都是。
  更多的影子爬上他的身体。
  蝎子。
  壁虎。
  蛇。
  它们像是在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有声音在他耳边道:我要你的情绪。
  那个声音冷冷道:神不需要情绪,它们会把那些没用的东西吞掉。
  什么东西咬破了他的皮肤,肆意地啃噬起来。
  疼。
  还脏。
  沈祈回到房间,就看见时倦将自己团吧团吧蜷缩在一起,四肢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始终在发颤。
  像是过去那漫长的日子里,只有用这幅模样才能躲避外界。
  只是这一回,有人温柔地将他搂在怀里,小心地掰开他蜷缩的身体,低声哄道:听话,别这样,会压迫到心脏的。
  男人的手握手术刀握了多年,此时却拿出了比在手术台上操作更精确的动作,才能确保落到对方身上的力道始终控制在轻柔的范围:很快就不疼了。别怕,我陪你。
  第92章
  这次的昏迷, 时倦想起了半年前的运动会。
  那时是六月,加洛州的人们终于能换上单衣,肆无忌惮地在太阳底下四处跑,而无需担心降温受凉。
  慕格尔大学特地为运动会设置了学分, 学生们积极参与并写观赏报告, 便能获得这栏的成绩。
  说得好听是给大伙儿放两天假参加体育活动, 说得直白就是把正常的课程换成了看片写报告这个片还是实时3D立体模式的。
  下午的草坪里聚满了人。
  此时还不是正式比赛,只是校队员在进行日常训练。
  时倦从图书馆出来, 经过露天的球场, 空气中蓦然响起阵呼啸。
  颗橄榄球从球场被高高抛起,直直地朝他这边飞了过来, 黑影越扩越大。
  学校场地是标准大小, 周围隔着数米宽的跑道,沙坑,以及围成圈的健身器材。从草地飞到他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最多不会超过五秒。
  哦,四秒。
  时倦看了眼球场, 重新将视线投向空中穿梭而过的橄榄球,得出这个结论。
  近百米的距离,西南方向近三米高的球门, 被人们戏称为靠体能速度决胜的运动员在奔跑中抛出的球。
  这种时候, 其实只要往旁边走两步,就能完全躲开。
  球场中有人惊呼道:小心!!
  橄榄球已经飞到他的面前。
  时倦蓦然抬脚, 长腿在空中划。
  砰的声闷响,准确击中了飞来的橄榄球。
  他体温向来偏低,哪怕已经是夏天仍旧穿着长袖长裤, 衣摆扎了半在裤子里。如今这么踢,半衣摆垂直下落,露出白皙的腰,纯白的袜子下那截脚踝白得几乎发光。
  橄榄球在他脚尖因为惯性停顿了半秒,而后如出膛的子弹,转瞬朝反方向飞出,在空气中擦出道长长的弧线,重重地砸在球门上。
  它穿过球门,在草地上弹了两下,咕噜噜滚出半米,方才静止不动了。
  自他踢中球以后便陷入沉寂的看台像是终于回过神,蓦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尖叫:啊啊啊啊啊!!
  好帅!!
  老天我的心脏!!
  球场上,恰好站在球门前的贾斯特兴奋地摇晃着身边亲哥哥的胳膊:哥!哥你刚刚看见了吗他也太帅了吧!你说我们要不要把他拉进咱们卡丰队?拉他进来吧进来吧好不好?!
  贾斯汀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垂下目光,不置可否。
  傍晚,慕格尔的上空出现了少有的火烧云。
  时倦是在教室外被人拦下的。
  拦下他的男生个子很高,穿着红色的运动衣,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容:嗨!亲爱的,你现在有空吗?
  有事?
  会橄榄球吗?我们现在缺人,来凑个数?
  时倦看着他身上的球衣:支球队难道找不到人?
  这不是刚好其他人都没空吗?贾斯特笑眯眯的,你就当玩,起来吗?
  **
  五分钟后,时倦和贾斯特出现在球场边缘。
  贾斯特除性子直,路上不仅表达了对下午他踢出的那个球的敬佩,顺便还给他科普了慕格尔两大校队。
  幽魂的王牌选手提克斯在校园里人气极高,支持者里女生占大头;而卡丰队贾斯汀贾斯特两兄弟却因为父辈进入过国家队,则是所有男生心目中的标杆。
  两队三人向来势同水火,方认为另方只会靠脸,另方则认为这方只会靠爹,谁也不服谁。今天碰面后经过了多少拉扯已不可考,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两队宣战。
  而那个飞出场地范围的球则完全是双方拼上头殃及池鱼的殃及。
  此时的看台和跑道外围都围着圈人,都对着空荡荡的球场指指点点,发现两人到来后,纷纷自觉退开,眼里浮现出若有若无的恐惧。
  时倦看了看空无人的球场,又看看周围眼含羡艳的学生们,问道:为什么他们不上来?
  贾斯特呵了声:谁敢抢我们的场地?
  场上没有人。
  整个慕格尔谁不知道这块场地是我们卡丰队的?他们群渣滓连在这里捡垃圾都不够,有什么资格上来?贾斯特眉头扬,诶,我哥来了,走我带你去认识。
  和贾斯特的开朗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不同,哥哥贾斯特就显得沉稳许多,眼睛冷冷的,语调也是冷冷的: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之前他在场外脚把球踢进门的事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这么厉害的人难道你愿意放弃?贾斯特嬉皮笑脸,哥你少装,我可注意到你之前眼睛都看直了。
  这场对决从傍晚持续到天色完全擦黑,时倦后背靠在金属门框上,缓缓蹲下身。发间已经被薄汗打湿了,风吹便阵发冷。
  贾斯特扔下球跑到他面前:怎么了?是不是玩累了?要不要休息下?
  时倦闭了下眼,扶着门框站起身:我准备回去,你们继续。
  贾斯特哎了声:别这么扫兴,这才刚刚玩到开心的时候。
  贾斯汀却忽然打断:行,你回去吧。
  哥!
  需要我送你吗?
  时倦看了这两兄弟眼,没有同意,只是拿着放在座位上的东西。
  直到他走以后,贾斯特终于没忍住爆发了:哥你好端端的干嘛把他赶走?这不是玩得挺好的?!
  贾斯汀瞥自家弟弟眼:他身体不舒服,你就别欺负人家了。
  贾斯特: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不是跑得比我快跳得还比我高?
  你怎么不反思下,人家不舒服为什么还能跑得跳得都比你厉害?
  贾斯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反倒再没有去纠结自己最开始那个问题:他哥哥个大老粗怎么看出来那个少年身体怎么样的?
  **
  当初时倦在警局被沈祈带回来以前,其他几个家里有钱有势的早早便被家里保释出来;唯家里交不起保释金的黛晓,则被已经离开的提克斯家里在下午差不多的时间段打道回府,再次将人捞出去了。
  七个嫌疑人,警局愣是个也没扣下。
  最要命的是,死者爱微家里同样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得知独生女儿的噩耗,爱微母亲在看到尸体后当场晕过去,醒来后更是同丈夫起赖在警局外死活不肯走,非要警方给个交代。
  而警方来还没彻底堪破案子的真相确定犯人究竟是谁,二来那群嫌疑人也个个都有不小的靠山。
  争论过程中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爱微的父母得知了杀害女儿嫌疑人就是前天生日宴上女儿邀请的那七个同学,更是知晓了那七个人的名字,个电话打到了慕格尔大学校领导的办公室,直接问出了那七个人的个人信息。
  爱微家有钱,又撞上女儿死了这么大的事,豁得出去放得下脸;至于其他人家里也没个是吃素的,且都坚定认为自家孩子是被冤枉是遭到了无妄之灾至少表面都是这么说的。
  哪怕是身无物的黛晓,因为曾经担任加洛日报的播音员大名几乎人人皆知,加洛日报为了自己的脸面也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把她踢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理所当然,双方开始拉锯。
  沈祈说得没错,钱权名势能,他们全集齐了。
  各个方面里能被称作代表的人物就这么因为爱微的死□□撞在起,撞出了暗潮汹涌和尔虞我诈。
  黄金七十二小时还没过,因为牵扯力量太多上头也开始施压,警方内部为这个案子闹得人仰马翻。
  这么对比,同为公安人员的沈祈反倒空闲得跟假的似的。
  时倦在那天下午终于再度退了烧,睁眼就看见对方坐在原本他坐的位置上,拿着他昨晚翻了整夜的书。
  注意到他的视线,沈祈放下书,伸手在他发间抓了把,试了试温度:宝贝儿,你这回要是再不好,我可要怀疑我自己的专业水平了。
  时倦动了动唇,嗓子哑得厉害:你不是不干这行?
  都是检查的人体,还分什么高低贵贱。沈祈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倒了半杯水,扶着他坐起身,端着玻璃杯递到他唇边,张嘴。
  时倦就着他的手喝了半,就被他重新放下躺回去了,眼睫闪了闪:今天是周。
  知道了。
  我得回学校。
  之前沈祈说要收取时倦的时间作为报酬,时倦没有反驳那是他本身就不反感留下;
  如今时倦不愿意迁就了,沈祈拿他也没有点办法,只能叹气:亲爱的,你还真是用完就扔。
  时倦听着这么个熟悉的称呼,看了他片刻,道:我还要上课。
  上课比你的身体还重要?
  这不样。
  你现在欠我两份医药费了,你欠了那些课什么东西?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无论什么东西都能拿来和自己做比?
  不管过程如何,时倦最终还是在那天下午被沈祈送回了慕格尔。
  爱微父母的火没怎么烧到他,现在整个警局都知道他是被他们的沈老师抱出去的,那些明里暗里的威胁和针对基本都被沈祈悄无声息地拦下来了,甚至都没有告诉过他句。
  时倦回到学校时已经临近傍晚,课没赶上,倒是赶上了课后论文的截止时间。
  他这几天病得醒来时少睡着时多,还个字都没写。挑灯夜读了半个通宵,总算把论文赶出来,掐着点将其打包发到了教授的邮箱。
  时倦坐在椅子里关了电脑,披上衣服出了门。
  慕格尔大学管理不严,甚至算得上非常宽松,当然最主要的是加洛州本身对上奉承对下欺侮的规矩,而学校里又几乎半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少爷小姐,领导干脆视同仁,对他们的私人生活作息全都睁只眼闭只眼。
  只要不闹出事来,随你晚上是去外面疯得夜不归宿还是半夜游荡到到操场蹦迪,那都是你的自由。
  时倦在楼下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罐牛奶,抓着它走到寝室外面。
  【宿主,】系统小声提醒,【牛奶不好消化。】
  我体内不缺乳糖酶。
  【可您现在病还没好。】
  别说,这话他不久前才听过。
  时倦进学校以前,沈祈同样对他叮嘱了大堆,用句你病还没好就把他想说的话全堵回来了。
  半分钟后。
  【宿主,您不回去休息吗?】
  睡不着。
  【您现在病没好。】
  又半分钟后。
  【宿主】
  时倦直走到建筑物的阴影里,忽然伸出食指抵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系统愣了愣。
  时倦在小道上走了两步,安静地停在拐角处。
  深秋的夜风呼啦啦将枝头的梧桐叶吹得纷乱作响,裹着窃窃的人声,飘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爱微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