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满意地看见上下两层楼的注意力都被自己吸引过来了,方才继续道:刺客此举明显是想苟且偷生,而太子殿下便将计就计,趁着刺客将人质推下高台, 于十数尺外将那人质救于水火之中!
下方的人安静了几秒,随后蓦然吼出一声:好!
殿下果真仁慈,竟为一寻常子民做到这般!
不过那个刺客难道就这么放跑了吗?
听到有人提起,说书先生半点不慌,反倒意料之中地摸了摸胡子:怎么可能?那刺客倒是阴险,逃跑过程中竟然放出暗镖,那镖尖更是直指太子殿下!
下方的人又是心一悬。
可那刺客如何能想到,殿下竟是直接接下那暗镖,反手就将它扔向那名刺客!将那刺客当场毙命!
厉害!
不愧是殿下,竟能反败为胜!
说书先生一口干了半碗茶,方才继续道:不过太子殿下虽说胜了一筹,但也因为救下人质被刺客重伤,索性因为本身就在丞相府,及时唤来御医,应当并无大碍。
众人显然也并不关心这个,只有少数人表达了叹息,更多的人却还是将注意力方才刺杀本身上:话说那刺客究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要不长眼在寿宴上袭击太子殿下?
此等天机,如何是我们这等寻常人能得知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引来一片嘘声。
他也不恼,笑呵呵地道:不过,虽说除了那个被当场射杀的刺客外,其他被俘获的刺客也跟着咬舌自尽了,但事后有人检查他们的尸体,竟是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个标识。一查,哟,那群刺客背后居然会是那里的人!
众人简直要被他这说一句断一下的跪下了:是哪里的人?
不可说,不可说。这一次,无论众人如何催促,说书先生却再不肯透露一个字了。
**
茶楼里的小厮撤下说书的小桌,开始往上布景。
此刻天色已近傍晚,而每十日开头及中旬晚,都是京城浣花班在茶楼唱戏的日子。
来听书的人们一哄而散,而赶着来听戏人们则纷纷占好座,捏着好不容易买来的照仙楼交票,准备等戏班开台,一睹名伶小叶的风采。
也就是浣花班那位因故为能参加左相寿宴差点闹出乱子的主演。
这种事传出去,无论戏班还是左相都得不到好,自然瞒得紧,因此也没人知道当时寿宴上还有这么个插曲。
当然,就算知道,和太子殿下斗刺客一事比起来也得靠边站。
当日晷的影子指向最下方,小叶终于带着满脸的脂粉,穿着及地的水袖上了台,一开嗓便是一道高高的长音,尾调拖得人耳膜发颤,连精神都跟着清醒了几分。
有人向台上投掷出细碎的银子,一边大喊:好!
台上的名伶面色不变,连气息都没乱一下,显然对此情景早已熟悉。
名伶小叶原名不知,艺名叶怜。
虽然名字听着女气,但却是个实打实的男人。
叶怜生得貌若好女,嗓子好身段更好,嘴甜爱笑又会做人,对时不时来听戏的大人物们加戏的要求也一直来者不拒,在京城人气颇高,走到哪儿被人们捧到哪儿,提到时永远呼声一片。
最初左相邀请浣花班,就是看中了他在京城的人气。
叶怜一曲终了,踩着戏迷们扔得满天飞的银钱下了台,径直去了楼上。
他一路来到二楼某个雅座前,敲了敲门,也不管里面的人同不同意,直接推门而入:喂。
时倦坐在窗边,正握着支细杆毛笔,不知写的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头:我没有让你进来。
叶怜没理会他的话,反倒意味不明地道:我听班主说,那天是你顶替我上了台?
有风从窗口吹进来,将桌上的纸页吹得翻飞起来。
时倦顺手将桌上的古籍拿过来放在纸张上:你说寿宴那天?
那便是了。叶怜随意地扫了一眼,挑起狭长的眼尾,听说太子殿下那日对你的演出颇为赞赏?
时倦:大概。
叶怜勾了勾唇:你倒是好命。
这话里能的意味太多了,时倦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找我有事?
叶怜勾了勾鬓边的碎发,脸上厚厚的脂粉将他的神情遮得看不分明: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一个戏子而已,你真以为自己能入得了那些权贵们的眼?
时倦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下方的宾客们已经开始叫嚷,纷纷喊着要戏班名伶再来一曲。
叶怜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嘲,转身走了。
系统安静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出声:【宿主,他和您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他为什么说那些话?】
分明方才叶怜也没说什么攻击性的话,可系统听着却莫名觉得阴阳怪气的。
大概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被我拿到了吧。
系统正想问是什么东西,可时倦却拿开了面前的古籍,露出了下方的纸张。
准确来讲,那是一张信笺。
信笺上第一行写的是:吾妹座右,见字如晤。
时倦握着笔,在纸上写完最后一个字,下方的戏也正好唱到末尾。
他将信笺折了几折,塞进信封里,拿着它出了门。
京城里人来人往,无论哪儿的人都一心想着往繁华的地方跑,驿站自然也不难找。
戏班开始表演的时间是傍晚,耽误这么久,等时倦从驿站出来,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京城的大门被徐徐关上,有官兵驾马提灯,在街道上来回巡视。
宵禁到了。
时倦站在街道上,有点犯难。
他在现代生活太久,也是第一次晚上出门,差点忘了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规则。
【宿主,现在太晚了,您要不先随便找家客栈住了再说?】
我身上没钱。
之前带出来的还全都在驿站时给那里的差役小厮了。
【那您不如小心一点别被他们发现?】
时倦沉默了一会儿:系统。
【宿主有何吩咐?】
你为什么会觉得在没有监控的情况下能把整个大夏帝都守得固若金汤的官差很好躲?
【】
一个国家能安逸强盛到现在,总会有那么些方面异常出众。
而在如今大环境下不存在科技技术的情况下,就更能体现人力的强悍。
在这里,凡入夜以后家家户户必须闭门,街坊四座必须谢客,任何人不得外出。
巡视的官差可不会管你出来做什么,只要晚上在街上被逮到,一律按刺客处理。
哪怕当场把你打死,那也是合情合理。
国法国威不可侵犯,这句话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是至理。
**
长明灯的火光映照着两旁的街道。
官差提着灯,穿着轻质甲胄,拿着武器一边走一边张望。
蓦然一道影子闯进他的眼帘。
那官差眼神一凌:什么人?!
那影子融进了屋子后边。
官差朝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提着灯便跑过去。
两人前后夹击,将那身影逼到中央。官差正要再问,却间中央那耸动的黑影晃了晃,蓦然载下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是一只不知谁扔的破酒坛,被放在了堆积的木片上。
官差脸色一僵:被耍了!
同伴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根本无需交流,两人直接转身,朝第三条道上追去。
刚刚跑过一个拐角,他们便停住了。
因为他们追的人就停在眼前。
而与此同时拦在那个人前方的,则是一张熟悉的脸。
那官差一怔:徐大人?
在这朝中,徐卫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可名号却丝毫不输那些为臣老官,主要原因便是他是这京城禁军领头人。
巡视的官差自然是认得他的。
徐卫注视着被三方包围在内的人,声音冷硬而威严:何人敢夜闯长安城?!
时倦披着一身遮风的黑斗篷,整个人从头到脚就是一个大写的刺客形象。
他扯了扯领口,没有说话。
【宿主,您会】
这个位面但凡有点底子的人基本都学了一身顺风耳的本事,时倦光听到开头就知道它想问什么,偏过头,轻声打断:我没学过武功。
武功又不像琴艺不受年纪限制,他一个戏班的后勤人员,碌碌无为了十年,若要打架,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些训练有素的禁卫军。
那头徐卫没听到回答,眸子一眯,也不废话,反手便从腰间的箭筒里抽出支羽箭,搭弓,瞄准,放箭。
嗖
箭尾的白羽划破漆黑的夜空,直直射向包围圈中央的人胸膛!
禁军统领的箭法可不是开玩笑的。
时倦只来得及侧身躲开,被箭尖划破的袍子还没垂下来,身后又是嗖嗖两声。
那两位官差也动手了。
近处巡视的官兵听到动静,也跟着赶过来。
一支又一支长箭接连射出,明明只有数人,却愣是造成了万箭齐发的景象!
蓦然一支箭擦过他的脖颈,穿插着宽大的斗篷,钉在一旁的屋墙上,尾羽上下摇晃出了嗡鸣。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地。
徐卫瞥见他眼尾那枚勾人的泪痣,倏地一怔,而后猛地吼道:都给我停手!
众官差一愣:徐大人?
都停手你们听不见吗?!
徐卫飞身而至,一记掌风将所有射来的箭支打了回去!
他落了地,望着面前因为躲避攻击而呼吸凌乱的人,皱了下眉,道:乐师先生?
时倦听着这么个称呼:寿宴上的人?
那就是了。
徐卫夜间巡逻那么久,认人靠的可不单单是一张脸。只是那次丞相寿宴上的乐师带着面纱他没大注意,如今一见到对方那极具辨识度的泪痣,记忆便瞬间回笼。
徐卫身体没有放松:您为何会出现在此?
时倦:刚准备回去,就宵禁了。
徐卫冷着脸:天色已晚,先生独自回去想必也不安全,若是不嫌弃,不如随卑职先去一间宅子里凑合一晚?
时倦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
徐卫面色不变。
半晌,就在他忍不住伸手,要去碰腰间的剑鞘时,终于听到对方开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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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事实证明, 徐卫嘴里说的宅子是往小了说的。
面前的建筑大门足有数十尺高,长阶从门扉一路往外延伸出百余尺,两旁装着汉白玉栏杆, 朱红墙面上嵌着流云装的琉璃瓦, 石狮子瞪着足有人脑袋大的眼睛, 静静地注视着来人。
时倦望着大门上的牌匾:端王府?
徐卫答非所问:麻烦公子随我进去住上一晚。
我记得太子的封号就是端王。时倦道, 你既是禁军统领,效忠的不是皇帝?
可他却偏偏带人来了太子府。
要么他和太子关系格外的好,这是于情;
要么他效忠的根本不是皇帝, 这是于理。
啷
一柄长剑出了鞘,剑锋抵在他的脖颈上。
徐卫冷着脸:公子来到王府,还是安静一些的好。
也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好。
时倦垂眸看了眼面前的长剑,没有躲,眼神也没什么波澜。
徐卫收了剑, 一甩袖袍,大步走进了王府。
虽然徐卫的目光已经快把他杀了几百遍了, 但手上却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的动作。
他一路将人领到王府偏殿某间屋子里,对着一旁的小厮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小厮虽然身在王府,身上却没什么狐假虎威的盛气凌人,对他的态度谈不上恭敬,却很礼貌:端王府平日里没什么来客留宿,房间都是早早收拾好的,虽然冷清,但一定干净整洁。还请这位公子暂且将就一晚。
时倦关上房门,拿火折子点上油灯。
灯座上的火苗摇摇晃晃,将纸糊窗户上的雕花映得残影绰绰。
系统感慨道:【气运之子家的房子砌得好大。】
时倦:还好。
【宵禁期间被巡逻的禁军发现, 我还以为宿主您要麻烦了,转头那个统领就带您找到了住处,没想到他长得凶神恶煞结果心地还挺好的?】
时倦安静地听着耳边的絮叨,一边望着眼前的火苗。
【他刚刚是看清您的脸态度才突然反转的吧,幸好您前几天在丞相府表演了琴技,才让他记住了。】
他会记住我,不是因为我。时倦道,他一个武夫,一首琴曲大概率还不如一把刀吸引他的注意。
系统一愣。
半晌,没忍住:【可他还是为了给您找落脚地,冒着渎职的风险带您来了端王府。】
为什么不来?
时倦不是一般人觐见权贵时规矩到近乎拘谨的姿态,反倒大多数时候都透着无拘无束的自由和随性。
他靠着椅背,两只脚在横木下交叠在一起,长长衣摆悬在地面上方半尺处,搭在腿上的手瓷白而骨节分明。
用旁人的话来讲,他这双手天生就是弹琴的料。
哪怕如今去托油灯底座,也总透着不似真人的漂亮:王府有侍卫有暗哨,从白天到夜晚无时无刻都有下人把手,因为是住的皇子,其防卫的严密程度比起皇宫也犹有过之。用它来关什么人,想逃出去估计比天牢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