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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内的青年坐在钢琴前,琴键上的手如蝶翼蹁跹,一浮一沉,一升一落。音符如跃动的精灵从他指尖倾泻,撞在光影下漂浮的纤尘之上,揉出满室寂寥夜空下明明灭灭的星辰,在人耳边喃喃低语,念出最悲伤的神话。
  一曲终了,满室寂静。
  在座的学生里有人轻轻眨着眼,脸颊蓦然一凉。他无意识地抬手,竟摸到满手温热的泪痕。
  他懵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竟然听哭了。
  有人说,声音是这世上最神奇的东西。
  它不分国界,不分物种,动物也好,植物也罢,在听到声音的时候,无需大脑思考,身体便会给出最直接的回应,灵魂便能辨别出最深刻的心绪。
  而学音乐的人,最基本的能力之一,就是对情绪高于常人的感知和共情。
  周围有人抹着脸,有人红着眼,有人放空一般,几乎是毫无灵魂地喃喃自语:这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此话一出,室内安静了几秒。
  时倦回过头,平静道:它叫《陷落》。
  下面的人愣了愣,猛地看向了南婉。
  而南婉惨白着一张脸,身形摇摇欲坠,眼里充斥着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恐惧。
  真实的,沉重到她要承载不住的恐惧。
  导师拧着眉头,看看她,又看看时倦:这是什么意思?你交给我的毕业创作就是别人的东西?
  时倦毫不避讳地回望他:这是我的。
  他不是什么强硬的语气,反倒像他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讲述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事实,也根本不在意旁人是否相信。
  导师还未说话,而一旁的南婉却先尖叫起来:你说谎!这是我的歌!你凭什么抄袭我写的歌!你就是个小偷!!
  时倦站起身,随手拿起外套,走向窗边的女生:你再说一遍?
  这是我写的歌!是你抄了我!!
  时倦一步步靠近,闻言轻轻地噢了一声,道:你知道它最初的灵感来源是什么吗?你知道它第一版和最后一版之间改了多少个音符吗?你知道它高中低音节本来是用的什么乐器吗?
  南婉一步步后退,后背一直砸到玻璃上,窜起的凉意令她头皮发麻,全身都颤了颤:你,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掌心猛地一撑墙壁,身子前倾,几乎是嘶吼出声:你拿了我的歌还不够,还要说我才是抄袭的人吗?我辛辛苦苦想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写出这么一份作品,你之前跟老师告状污蔑我还不够,现在你这样到底是想说什么?!你就非要我死是吗?!
  南婉成绩好,长得也好,偏偏她不张扬,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且一贯会扮柔弱,总是以乖乖女小白花的人设出现在大家眼里,也不怎么惹其他的女生眼红。
  之前她偷拿时倦的作品发到网上在先,接着在导师那里诉苦这段时间的艰辛创作在后,还背靠着音乐界泰斗的认可,在学校里几乎人人都知晓她如今的名气,更是在脑海里印下了她作出一首绝妙的曲子这么个固定标签。
  这世上的事很多都是分先来后到的。
  而时倦本身就不怎么关注外界,自身信息闭塞几乎到了一个高度。后来发现这一切,众人才会那么迅速又理所当然地站在南婉那一边。
  而现在,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对峙,也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曲的惊艳没缓过来,还是单纯的人情冷暖,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竟是没一个人上前试图拉架。
  用拉架也不准确,毕竟从头到尾都是南婉一个人在发泄情绪。
  时倦站在女生面前半米远的地方,道:我是想提醒你,这首歌只是我为了顺利毕业才写出来而以。
  南婉愣在原地。
  它不是什么倾注了几年心血的结晶,只是我的一份作业。我能写出这一首,还能写出很多很多首。时倦道,可你弹不出这一首,更写不出第二首。
  你要拿那什么跟我比?
  时倦身形虽然瘦,但到底是个成年男性,个子也偏高挑。
  两人这么望着,南婉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当然,她其实没怎么敢和他对视,只有情绪激动时抬头那一刻,才能瞥见对方那双狭长而幽深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那一眼,她居然从他眼里看见了怜悯。
  像是上位者注视着一个悲哀的子民。
  仅仅只是一眼,便让她浑身都僵硬起来。
  时倦垂着眼,将外套两只袖子系在腰间,打了个结,朝一旁的导师点点头: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
  【宿主。】系统道,【那个南婉好像被你吓到了。】
  时倦嗯了一声。
  何止是吓到。
  在演艺界,有一个词叫压戏,意思是两个人互相飙戏时,演技高的人气场会对低者产生天然的压迫感,而低者便会因为差距而受到身体心理甚至精神上的摧残和影响。
  说白了,就是生物体内天然的慕强本能。
  同理,这套生理反应在音乐界亦然。
  方才南婉突然像疯子失智一般的癫狂,除了被揭穿心事,更多的还是受到了这种压迫。
  那一首琴曲,勾起的南婉心里的可不仅仅是恐惧,还有自卑。
  在一个专业领域里进修时间越长,对它越了解,就越是能感受到这一门领域的学无止境,也越是能明白天差地别这个词的存在感。
  世人都道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却不知道很多时候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还要重要。
  世人都道天赋决定人的上限而努力决定人的下限,可身在领域高端努力本就是人人都有的最基本的常态,天赋才是他们的出路。
  时倦之前说的话不是夸大,而是事实。
  那首被作曲界泰斗赞扬的曲子,真的仅仅只是他那庞大乐理天赋的冰山一角。
  这样的天赋,能让人嫉妒,同样能让人疯狂。
  南婉就是它最普通不过的信徒。
  可惜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时倦的天赋。
  第27章
  系统问道:【可要是她再拿今天的事去陷害您怎么办?】
  今天的事看似是时倦胜了一筹,可之前的风波已经闹出来了,他的剽窃者名头也安上了。
  严格来说,南婉在剽窃这方面其实做得很好,因为她算准了时倦对外界的漠不关心,更本不会发现网上轰轰烈烈;她算准了他在老师同学眼里孤僻沉闷又不张扬,哪怕入学这么多年也未曾主动展现出自己的耀眼;她更算准了事发东窗后各人的反应,甚至算准了他根本不会辩驳。
  哪怕当初那个教室里的导师甚至学生相信他,哪怕这学校里所有人都因此动摇,可南婉当初提前他一步发的微博是真的。
  只要南婉敢闹,他没有证据,那就是空口无凭。
  法院可不会管情理。
  时倦站在校外的车站前,闻言却并没有多少担忧的神色,只是道:没关系。
  系统:【嗯?】
  她有一夜成名的野心,但没有承载野心的城府和心境。时倦靠再站牌上,很轻地闭了下眼,声音很低,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她赢不过我。
  系统也分不清,这究竟是自家宿主天生性格如此,还是曾经当神留下的后遗症:他说话只是为了让人听到,做事是为了让别人服从,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别人来追随和信仰。
  因为他不需要和人商量,更不需要别人认同,所以才会一直都是这样平淡的语气。
  就算偶尔有那么点波澜,也仅仅在面对气运之子的时候才会展现出来。
  虽然这那点澜也几乎都是装的。
  但这些都不是眼下的重点。
  系统悄悄检测了遍他的身体数值:【宿主,您现在是不是又在疼?】
  还好。
  系统一语中的:【您不能做剧烈运动。】
  方才那一首琴曲,既然能让教室里那么多人都听得掉下眼泪,绝不是循规蹈矩地按谱子弹就能做到的。
  这世上因为弹琴导致深陷其中无法抽离,或是情绪过于激烈导致激素血压飙升甚至晕倒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时倦方才那一曲究竟投入了多少精力,现在的身体又是如何支撑着他完成演绎的,系统也计算不了。
  也不知道也怎么办。
  大学校门处的人流量本来就大,此时刚好一节课下课,又是一拨人涌出来。
  时倦看了看身侧越来越多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离开了车站,往街道一侧的路口走去。
  **
  学院坐落于市中心地带,穿过学院大门外的街道,便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马路,恰好从南往北横穿这座城市。
  苏惟宁坐在车后座,一边听着小朱在他耳边碎碎念,一边望着窗外飞速略过的风景。
  蓦然一道身影闯入眼帘,他隔着单向透视玻璃发了几秒的怔,猛地转头道:停车!
  司机听到这句,下意识一踩刹车:啊?
  小朱话被打断,还因为惯性不受控制地前倾,鼻子直接撞上的前座的靠背,直接流出两行泪来。
  他扶着靠背坐直身子,一边揉着鼻子一边道:你突然喊什么
  抱歉。苏惟宁毫无感情地扔下一句道歉,拉开车门,抓着口罩便下了车,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不是你等等。小朱一脸懵逼地睁大眼,趴在车门边喊道:你干什么去啊?!
  苏惟宁没有回答,戴上连衫帽,将自己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踏上人行道,快步往回走。
  系统到底是个机器,早一步发现来人:【宿主,是气运之子诶。】
  时倦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指代的是谁,便听到有人在他身边停下了。
  苏惟宁站在绿化带后面行人目光不容易注意的角度,拉下口罩,唤道:你好。
  时倦回头望着面前的男人,安静了片刻:苏影帝。
  嗯。苏惟宁朝他浅浅一笑,我刚好路过,你也来这一带有事吗?
  等车。
  苏惟宁点点头,看了看大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道:这里刚好在中央商圈附近,人流量大,一般经过这里的不是在前面就已经接到了乘客,就是已经用软件提前跟人预约好,恐怕要等的时间会比较久。
  时倦不置可否:所以?
  苏惟宁道:你要是赶时间,要不要我送你?我的车就在前面。
  时倦刚想开口,耳边便先响起一句:【宿主,气运之子他主动邀请你诶,你要不要干脆搭他的顺风车回去算了?】
  系统道:【宿主,他说的没错,就这么站着真的很难等。】
  系统道:【宿主】
  时倦碰了下耳钉,道:你很想我过去?
  苏惟宁语气恳切:如果可以,我想帮你点什么,毕竟你曾经帮过我。
  系统却安静了几秒。
  那句话与其说是问苏惟宁,不如说是问的它。
  它道:【宿主,您现在的身体不能过度劳累。】
  大约是能感觉到时倦一直以来对自己性命的态度,它是真的很担心宿主哪天把自己的身体耗空了。
  明明它只是一串数据,可它最核心最具分量的代码却只有一句:让他好。
  提示时倦接近气运之子也好,提醒他去医院也好,都是它根据眼下情况计算后得出的最好的答案。
  仿佛它诞生的意义仅仅只是为了时倦。
  哦,又或者说,是创造出它的人,仅仅只是为了时倦。
  三分钟后。
  小朱顶着满脑袋的问号,从车后座换到了副驾驶。
  苏惟宁腾空了位置,一手扶着车门,对着身边的人道:上车吧。
  **
  所以,你真的遇到那位美人小哥了?于欣问道。
  苏惟宁坐在化妆室翻剧本,头也不抬:小朱和你说的?
  是啊。于欣戳开一盒果汁,啜了一口,你老实告诉我,你半路上突然下车去接的人到底是不是昨天我们在医院见到的那位?
  苏惟宁:是。
  于欣喝咬着吸管道:我就说,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人家帮了我们,感谢一下也是正常
  苏惟宁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微微愣神了一秒。
  因为感谢么?
  **
  时倦到家后,拆了盒药片,撕开两粒扔进嘴里。
  他没有咬,只是含着,任由药片在嘴里融化在蔓延开,一边回房间,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只文件夹。
  文件夹是非常普通的蓝色塑料壳,里面横七竖八地夹着一大沓白纸,纸上乱七八糟地写满了歌词和数字,五线谱歪歪扭扭地横在字迹上,像是毫无意义的线条。
  时倦将那一沓纸取出来,翻书似的从头翻到尾,接着准确地取出其中一张,从笔筒抽了支笔,对照着在本子上抄了下来。
  系统不懂人类的艺术作品,反倒对那足足一文件夹的乐稿震惊了:【宿主,这些不会都是您的化身写的吧?】
  时倦轻轻嗯了一声。
  【可他既然被人抄袭了,为什么不用这些去证明他压根不需要去剽窃别人呢?】
  时倦望着窗外,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他混沌时看见的那座金色的大殿,以及殿里那位银发的神明。
  他道:他不会。
  不是不能,也不是不想。
  系统听着这个用词,疑惑道:【什么意思?】
  时倦睁开眼,执着笔在本子上改了起来:字面意思,他不会拿这些去证明,也不知道要如何证明。
  【?】
  知道为什么南婉会敢偷他的作品么?时倦淡声道,因为他是个自闭症患者。
  他的孤僻,他的内敛,他对外界的漠不关心,他被误会时的沉默不言,他所有的封闭与自我,不是因为骄傲。
  他只是病了。
  他不知道要如何与旁人沟通,也没有与人沟通的欲望。
  【那,南婉为什么知道?】